第4章 故人如夢
這是三年來陸璟唯一一次聽到唐栩聲音。
他們最後一次相見是三年前，夏季賽決賽現場。
那場系列賽的對陣雙方是陸璟帶隊的LSG，以及他們的宿敵戰隊MG。
那年的MG被稱為“銀河戰艦”，因為夏季賽開始之前，他們得到了一位頂尖打野選手，被稱為X神的jugX，唐栩。
而LSG因為失去了隊內絕對核心，不被任何人看好。
結局出人意料，LSG以3-0橫掃MG。
賽後握手環節。
巨大喧嚣聲中，唐栩垂眸而立，左手掌心向外，象征性垂在身畔。
LSG的舊隊友路過他身邊時碰一下他的手，算是在賽場上保留最後一點禮節。
直到陸璟走到他面前時，唐栩才擡起眼。四目相對時，他微擡了下自己左手，像是想主動去和陸璟握手。
陸璟卻忽略了唐栩尴尬伸着的手，揚起下巴挑釁一笑。
随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那個“複仇者的微笑”後來成了名場面，也是陸璟成神之路的奠基石。
但在陸璟回憶中，那一幕只剩下唐栩的沉默。
沉默如同死去的歲月。
唐栩的音色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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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聲比以往更輕。
流星墜入大氣，卷起耀眼白光。加諸周身的光環，連同年歲紛紛剝落。恍惚間陸璟覺得自己還是十八歲，那個ID是jugX的隊長也還沒離開。
還是恨的。
可這份恨意現在被另一種情緒吞沒了。陸璟一瞬間想挂語音，有點想逃。
“聽得到嗎？”唐栩又問了一次。
“嗯。”陸璟定了定神，短促地回答。
短暫的沉默。
“我開游戲了？”陸璟發了十幾秒呆之後問。
他發現自己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好。”唐栩說。
排隊時陸璟問：“什麽時候回國的？”
“今天剛到。”唐栩說。
“在魔都？”陸璟又問。
“是。”唐栩說。
“有什麽打算嗎？”陸璟問。
“暫時沒有，積蓄還有一些。”唐栩說。
真奇怪，被看做“一生之敵”的兩人闊別三年後第一次對話，陸璟竟從彼此的小心翼翼中，察覺出一種微妙的缱绻。
話題卡住，陸璟轉而聊游戲：“你下盤還玩蜘蛛？”
“你想讓我玩別的也可以。”唐栩答。
“會玩諾手打野嗎？”陸璟翻着戰績，看到自己剛打的那盤中單諾手，“最近諾手技能改了，Q野怪能回血，好像拿來打野還可以。”
“……”唐栩好像有點無奈，“你什麽時候那麽喜歡諾手了。”
陸璟啧了一聲：“多好玩啊，怎麽，你不會玩？”
“我可以試試。”唐栩笑了下。
陸璟在顯示屏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也是微微揚着嘴角。
唐栩選完英雄，陸璟問他：“我玩什麽？”
唐栩一愣：“你想玩什麽？”
“你讓我玩什麽我就玩什麽。”陸璟說，“你來選。”
自己都覺得自己廢話多，可就是想逗唐栩說話。
好不容易能再聽到唐栩聲音，至少讓他把這三年的聽夠本再說。
“小魚人怎麽樣？”唐栩說，“我記得你喜歡玩這個。”
“好。”陸璟選了小魚人。
三年沒有一起玩過游戲，陸璟本來以為他倆的磨合怎麽都會有點生疏。
但是當二級唐栩從中路河道沖出來，閃現拉回對面中單，幫陸璟拿下一血時，陸璟腦海中只剩下一句話：
我的青春回來了。
太熟悉的感覺，唐栩點一下陸璟面前的遠程兵，他立刻明白唐栩在說“清線跟我去抓人”，于是開技能清兵，跟着唐栩去入侵對面野區。
唐栩回家，他就也回家補裝備，接着跟唐栩一塊兒往下路走，4包2拿小龍，路上還順手做掉了對面打野。
明明三年間游戲從野怪刷新時間到資源側重都發生了巨大變化，可他們就是憑着頂尖的版本理解和默契，清楚知道對方要做什麽。
明明陸璟已經在LSG做了三年隊長，可只要唐栩在，他依然是那個不需要思考，跟着打野爸爸操作就行的小中單。
第一盤結束，陸璟往椅背上靠了下，長出一口氣。
現在是下午，陽光灑滿整個訓練室，對電競選手來說時間還太早，阿龍從陸璟打第一盤游戲開始就回了自己房間跟女朋友聊天，現在訓練室裏只有陸璟一個人。
好像剛剛做了一場美夢，暢快淋漓。
陸璟看了眼游戲助手評分，唐栩15.7，MVP，他15.6，其他隊友8到9分不等。
“厲害啊。”陸璟說。
“……你這話說的。”唐栩說，“這只是鑽二局。”
“鑽二局并不能掩蓋你燦爛的王者光輝。”陸璟說。
唐栩笑了笑。
陸璟閉了下眼，試着在腦海中勾勒現在唐栩的表情，然後他發現根本不需要勾勒，那張臉他一刻也沒忘記過，只是三年來他都強迫自己不想起。
唐栩說：“還是你的王者光輝比較燦爛。”
陸璟正要回話，左邊肩膀被人拍了下，于是陸璟對麥說了句“稍等”，然後回頭。
站在他身後的是LSG的戰隊經理，李鳴。
——
陸璟下意識稍稍側了下身想擋住屏幕，有點心虛。
李鳴是LSG的元老之一，當年唐栩離開LSG，李鳴陪着陸璟熬過最難的日子，唐栩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一樣是巨大的傷害。
所以陸璟不敢讓李鳴知道自己又和唐栩取得了聯系，李鳴絕對不會接受這種事情發生的。
“這麽早就來訓練了？”李鳴笑搭着陸璟肩膀，他們又是兄弟又是朋友，關系很親近。
“啊。”陸璟點點頭。慌.JPG
李鳴看了眼陸璟屏幕：“雙排呢？好景君須記，這是誰？”
李鳴念出“好景君須記”五個字時，陸璟心跳一陣飙升，雖然當年那個約定是他摟着唐栩脖子小聲說的，李鳴不會知道，但他還是有種小秘密被戳破的慌張感。
“随便拉的路人。”陸璟面不改色解釋，“我打的小號，練諾手呢。”
“哦，對，你說過新賽季要拿諾手。”李鳴心領神會地點頭，“對了，直播你是不是都沒開，趕緊打開，分分鐘幾萬塊錢進賬。”
陸璟在心裏撇了撇嘴，李鳴這人哪兒都好，就是掉錢眼裏了。
當然，有個掉錢眼裏的經理對戰隊來說是好事，這幾年他們的待遇一提再提，全靠李鳴運作。
“等下就開。”陸璟打了個太極。要是開直播唐栩肯定就不會說話了，他還想聽唐栩說話。
“行。”李鳴并沒多想，而且他不可能想到陸璟會和唐栩再次牽上線。
他又看了眼雙排房間裏的兩個人，建議道，“你要雙排的話最好找個大主播或者職業選手，搞搞節目效果，蹭點熱度。”
“事實上不管誰跟我排，都是他蹭我熱度，你說呢。”陸璟說。
這話竟然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李鳴噎了半天，最後沖他豎了豎拇指。
李鳴沒停留太久就走了，陸璟再次戴起耳機，發現語音房間裏唐栩的麥黑了。
陸璟“喂”了一聲，唐栩在雙排房間裏打了個“1”。
“開麥啊。”陸璟說，“我沒開直播，糊弄老李的。”
唐栩打字：我知道。
陸璟突然沉默了。他想起剛才沒關麥，和李鳴的對話唐栩都聽得到。
陸璟抄起手機，發微信。
-你是聽到李鳴聲音就不想說話了嗎？
唐栩那邊“正在輸入”了一會兒，然後回複。
-是的，我沒法面對他。
-真遺憾。
陸璟嘆了口氣。
玫瑰色的肥皂泡，“哧”地一聲，碎了。
——
唐栩坐在電腦桌前，窗簾開了一線，光束鑽進陰暗的酒店房間，打在唐栩面前的電腦屏幕上，空氣中有細若微粒的灰塵飛舞。
唐栩的人卻完全藏在陰影裏。
如夢方醒般悲哀。
聽到李鳴聲音時，唐栩感覺自己連血液都凍住了，他第一時間關了麥，甚至想退游戲，但強行控制住了這種沖動。
直到李鳴離開，他才從那種夢魇般的恐懼感中稍稍舒緩過來。
陸璟一定生氣了，剛才自己那麽大反應，想讓陸璟不回憶起過去都難。
就在唐栩悲觀地想着估計今天的——甚至可能這輩子的——雙排就到這裏時，陸璟忽然說：“你要是不打算再開麥的話，我開直播了？”
唐栩一愣，才反應過來陸璟的言外之意。
他難以置信地在游戲房間裏打字：還排嗎？你不生我氣？
“你還非要提醒我是嗎？”陸璟說。
唐栩趕緊回：我沒那個意思。
“那就得了，趕緊排吧。”陸璟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在嘆息什麽，“我現在怒氣值是99%，輸一把就跟你沒完。”
——
陸璟開直播，雖然完全沒預告但還是一瞬間熱度就來到了七位數，排隊的工夫他再次飙到了LOL分類的第一名。
唐栩也用手機看着陸璟直播，他現在情緒繃得很緊，得有點聲音才能放松些。
陸璟點開始游戲，彈幕立刻有人問這個陌生的雙排打野是誰。
很快有人發現這個ID是剛才被陸璟打爆的蜘蛛，立刻科普說【是路人，挺菜的】，也有人說【可能是璟子哥幫平臺帶新人熱度】。
這些彈幕只有零星幾條，因為大多數人的興趣都在陸璟身上，不會關注跟他雙排的無名之輩。
但陸璟很快回應說：“這是我朋友，不是主播，還有，人家玩兒的挺好的，等一下你們就知道了。”
主播的話可以最好地引導直播間節奏，于是彈幕分成兩派，一派陸璟真粉開始維護秩序，一派黑子開始借題發揮大肆攻擊好景君須記。
陸璟還是很淡定地跟房管說“封一下罵人的”，半分鐘不到，直播間節奏又平息下來。
唐栩眼看着這一切，心想怒氣值99%的陸璟還在替他說話嗎？
游戲開始，唐栩沒敢選自己最招牌的蜘蛛，剛才聽到李鳴的聲音之後，他有點怕直播間觀衆看到蜘蛛會聯想到自己，所以他選了個盲僧。
99%的專職打野玩家都擅長盲僧，完全不必擔心被看英雄識人。
職業選手的水平打鑽二，怎麽都是碾壓，唐栩很輕松地15分鐘結束戰鬥，又拿了個MVP。
-【打野玩的還不錯】
-【查了打野戰績，除了排到璟子哥那把，盤盤都是MVP】
-【打野是職業選手吧】
這樣的彈幕開始在直播間多起來，唐栩才發現雖然已經對謾罵免疫，但遇到誇自己的彈幕，他居然還挺高興的。
當然，更多的彈幕還是在誇陸璟，跟陸璟互動，畢竟是陸璟的直播間。
贏游戲總是會讓人心情變好，陸璟看起來也愉快了不少，游戲結束後他拿起手機。
直播間有十幾秒的延遲，看到陸璟拿起手機的動作時，唐栩的手機通知欄已經彈出一條消息。
唐栩點開陸璟發來的微信。
-我心情還是不好。
唐栩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直播間裏陸璟的表情，內心對這句話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但剛才他确實惹陸璟生氣了，而且他是還債狀态，不能去找債主麻煩。
所以唐栩誠懇地回複。
-對不起。
-對不起沒用，你得補償我。
-你說怎麽補償？
陸璟那邊“唰”的回了過來，像是早就複制好了，就等他這個問題：
-咱倆改情侶ID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