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晨七點多鐘,日出不負期待,如約而至。
窗戶被人從外敲響,急促的聲音,驚擾了熟睡中的葉陶,她眼皮很沉很重,頭也發暈,掙紮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睜開眼。
細窄的視線裏,是沈時節坐在引擎蓋上,扭着身隔一道着擋風玻璃在叫醒自己。
平整的襯衫有了些許褶皺,領口敞開着,露出凹陷的鎖骨,袖子被卷到肘彎處,能辨手臂上面泛青的血管,與上課時嚴謹不同,現在的他,全身心放松,整個人都透着散漫勁。
他身後的天空漸漸露出一條狹窄的暗紅色長帶,緩慢鋪開,短短片刻間,就稀稀疏疏的布滿了半壁蔚藍。
而葉陶無心看着美景,滿心滿眼都是那個被太陽厚愛,周身渡上橘黃色光暈的男人,他正在對自己笑。
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被他感染着,嘴唇也在上揚。
葉陶喝斷片了,對昨晚發生的事一概不知,只記得沈時節說他是自己的親人,然後她開始郁悶,一杯接着一杯地灌自己酒。
至于為什麽會來這裏,沈時節在返程路上給出的解釋是,“昨晚你吵着鬧着要來的,不帶你來就賴在地上撒潑打滾哭,路上那麽多人看着,我不好拒絕。”
葉陶窩在沙發讪笑。
這完全不是自己的畫風好吧?
這會兒清醒了,久違的羞恥心終于歸位。
——這穿得是什麽衣服,腦袋頂的又是什麽玩意,她怎麽就一時糊塗上了蘇新雨的賊船,還有,鬧了一夜,臉上的妝肯定花得不能看。
她看沈時節在認真開車,通過車鏡看了看,不大相信,身體前傾,仔細的瞧了下,這是卸妝了?
沈時節見此輕飄飄地來了句,“車裏沒有卸妝水,我就用濕紙巾給你擦了擦,帶妝睡覺很傷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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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葉陶陰陽怪氣道:“沈老師很懂嘛,一看就經常給女人……”
沈時節截斷她的話,“我有最基本的常識。”
一偏頭,看她用毛巾把自己從腳到腰包得嚴嚴實實,再聯想她昨晚的任性,很是欣慰。
葉陶被他嗆了下,沒興趣開口,也不知道昨晚被他那句“親人”中傷後,還能說什麽,只好扭頭看外面的風景。
“陶陶,我和你高老師只是純粹的同事關系,雖然院裏的同事和領導都在撮合我們,但我對她沒有一點感覺,至于抱她……她暈倒了,恰好只有我在場,我不可能當沒看到。“
葉陶楞了楞,“怎麽忽然說起這個了?”
沈時節輕輕笑了下,“我以為你想知道。”
葉陶不明所以,在她的認知裏,沈老師不是個主動的人,突然這樣說,肯定有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昨晚逾越了?比喻一直追問他和高老師的關系?
“老師,我昨晚真的什麽都沒說?”
她好怕,在酒精的過度影響下,自己說出口了什麽不得體的話。
沈時節回答的幹脆,“沒有,一來海邊你就睡着了,直到今早我把你喊醒。”
謊話說得面不改色。
“真的?”葉陶對自己的酒品持懷疑态度。
“我騙你幹嘛。”
葉陶還是不放心,不過她也是第一喝醉,沒有過往可以參考,姑且就這麽信了。
她上午有課,沈時節直接把她送回了學校。
這個點,多數人還在睡眠中,偶爾有幾個晨跑的經過,宿舍樓下空蕩一片,沒有什麽人。
葉陶在解安全帶,動作放得很慢,她不知道這次下去後,自己還有沒機會再和沈時節待在一個私密的空間裏,想到這,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陶陶……”
葉陶側過身看着他。
沈時節嘴唇動了動,似乎是礙于接下來的話有點難以啓齒,很糾結。
“怎麽了?”
沈時節思考了幾秒,決定迂回一點,“你晚上有課嗎?”
葉陶想了想,“沒有。”
“下午呢?”
“一二節有課。”
“這樣啊,下午四點半我來接你,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沈時節問。
日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一側拓下陰影,他眼角眉梢間帶着一抹稍縱即逝的柔情。
葉陶懵了,一雙漆黑的眼睛靜靜的打量他片刻,才開口,“看電影?”
“對,上回你不是說要看電影嗎?那段時間我忙,現在有空了。”沈時節說得坦坦蕩蕩。
這讓葉陶忍不住去猜,或許他當時只是因為忙,才沒空顧忌自己,根本沒有自己想得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四點半嗎?”她的手揪着安全帶,和他确認,怕他改變主意。
“嗯,到那先吃個飯,然後再看電影,如果時間充裕,還可以去商場裏逛逛,換季了,給你買幾身衣服。”
她這身,實在沒眼看。
葉陶一下子就把這些天想得那些有的沒的全抛之腦後,現在一門心思都是在四點半自己該以什麽模樣去見他。
女為悅已者容,向來沒錯。
蘇新雨見她一下課就在鏡前打扮,好奇的不行,“有約會?”
約會?不算吧。
“和誰啊?”蘇新雨左右看看,見那兩個電燈泡都帶着耳機,輕聲問,“不會是沈老師吧?”
“你還沒說,你昨晚徹夜不歸,和沈老師幹嘛去了?”
“早上回來,連妝都卸了,不像是在車裏待了一夜的人,真的沒發生點什麽?”
葉陶被她的逼問三連煩得放下眉筆,在鏡子裏坦率地迎上她的目光,“不如你先和我說說,昨晚和前相親對象同坐一輛車是什麽感受?”
蘇新雨憤懑地咬了口蘋果,“這事我還沒說你們呢,把我買得那麽徹底。”
“我看他人挺好的。”
“看一眼就挺好的,你當我顏控啊,我有那麽膚淺?”
“不知道是誰一直在垂涎我們沈老師的美貌?”葉陶沖她假笑,“那個人看上去也不差,要不待會兒我幫你問沈老師,打聽下他的為人?”
“誰稀罕,”蘇新雨皺了下眉,“哎,不是,不是說你嗎?怎麽說到我頭上了。”
得知葉陶真的要和沈時節見面後,蘇新雨想支招的念頭又蠢蠢欲動,不過有了前兩次的失敗經驗,這次葉陶怎麽也不能再信她。
只化了淡妝,穿着香芋紫長款寬松衛衣配一條黑色鉛筆褲,不在臉上再作妖,整個人清清爽爽。
葉陶和沈時節在約好的地方碰面。
明明可以直接到寝室樓下來接,卻被他這樣的舉動弄得兩人好像再做什麽見不得的事一樣。
沈時節對葉陶這次的打扮很滿意,不是說濃妝不好,只是她不适合。
因為在學校裏,兩人沒多交流,車開到市區,話題才聊了起來,說什麽今晚的電影,是部愛情片,網絡反饋很好,據說前半場笑得人前俯後仰,後半程讓人淚流滿面。
其實,這部電影沈時節已經獨自去電影院看過了,而葉陶因為偶遇,也知道這個事,但兩人各懷心事,同時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兩人趕時間,随便在一家面館解決了晚餐,就直奔電影院。
電影開場,座無虛席。
沈時節和葉陶找到座位坐下來後對視了一眼,多少有點尴尬,因為他們前後左右,坐着的都是情侶,或者準确一點說,整個放映廳十之八.九坐着的都是一對。
然後後果就是,到了後半部分,進入撒狗血劇情,周圍抽泣聲四起,同時伴随着各種男聲在安慰自己的女朋友,“寶寶,別哭了,電影裏都是假的……”
“好了好了,待會兒我們去吃頓燒烤,或者火鍋,随你選,只要你高興。”
至于葉陶,內心并無波動,甚至覺得後面完全是為虐而虐,兩人分開的太過牽強。
看完電影出來才八點多鐘,沈時節提議去二樓商場逛逛,葉陶嚴詞拒絕,逛就意味着花錢。
她不想,領着沈時節在廣場上閑逛當散步。
廣場上光線偏暗,人又多,他們避開人群,在外.圍繞一大圈晃蕩。
夜色正好,微風習習。
兩人走得很慢,身邊偶有人經過。
沈時節走了一會兒,忽然問,“剛剛周圍的人都在哭,你怎麽沒反應?”
“哦,我哭點很高……”葉陶仰着頭,“老師,你不覺得劇情很扯嗎?唐善喜歡宋言,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明明互相袒露真心就可以在一起,為什麽一個悶着不問,一個咬死不說呢?”
“喜歡也分很多種,有可以在一起的喜歡,還有不能在一起的喜歡。”
葉陶問,“那他們兩人不能在一起的點是?”
沈時節一針見血,“階級差距。”
“只是門第之差?可不是說,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嗎?”葉陶這個年紀,對愛情還是有諸多幻想的。
“那是理想化的愛情,從小兩人受得教育不同,得到的價值觀不同,就算兩人勉強湊在一塊,以後兩人美好的生活也會被這種差異磨盡,婚姻和愛情不同,光有愛情遠遠不夠,可能那點愛情填池塘都不行,更不用說山和海……所以宋言不答應唐善的示愛是理智的,這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葉陶聽到郁悶,“我不喜歡這樣。”
沈時節揉了揉葉陶頭頂,眼神多了一抹溫柔之色,“沒關系,你還小,還可以做夢。”
兩人走了兩圈,有點累,葉陶的步子已經明顯慢下來了。
沈時節有點發愁,環視着廣場一圈,第一次沒什麽經驗,待會應該去幹嘛?
回去?時間尚早。
再看一場電影,會不會有點黔驢技窮?
正好迎面走來一對情侶,他瞥見女孩手上的紙杯,有了想法,“陶陶,渴不渴?”
葉陶舔了下嘴唇,“有一點。”
沈時節領着葉陶找到了一家奶茶店歇腳聊天。
葉陶點了份桃汁氣泡,沈時節則專心看品單,修長的手指最後停在桃桃烏龍上。
這裏是中心商業圈,每個店鋪都人滿為患,奶茶店占盡了天時地理之利,店內的人尤其的多,葉陶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走了,趕緊跑過去占位。
照顧着沈時節的潔癖,她抽了紙巾,把身旁的椅子和桌面都擦了一遍。
等沈時節一手拿着一杯奶茶過來時,她迫不及待地接過自己那份,用吸管紮破薄膜。
喝了幾口,她想到了什麽,歪了下頭,“老師,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沈時節靠在椅上,雙腿交疊着,望着她,嘴角噙着一絲笑,“一些?”
“你如果覺得為難可以不回答。”葉陶沒有強人所難的習慣。
“問!”
“昨天晚上在酒吧,我聽見有個男人在叫你叔叔,他是開玩笑的吧?”
“不是,我真的是他叔叔。”
葉陶咳了幾聲,吓到了,“不是吧?”
沈時節笑了笑,自嘲道:“我年紀不大,輩分很大,十幾歲的時候我已經侄孫滿堂了。”
葉陶硬擠出一絲笑意,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侄孫滿堂一出,她就從沈時節泰然自若的臉上看到了“德高望重”四個大字。
不行,一旦代入,就有點無法直視他了。
“那沈仲行,就是新雨的相親對象也是你侄子?”
“嗯,你是假的,他是如假包換的親侄子。”
“那你們關系一定很好吧?”
“我們年紀沒有差很多,所以有很多話可以聊。”
“如果他和新雨成了,新雨豈不是也要喊你叔叔?”想到這,葉陶有點繃不住了。
這太奇怪了吧,明明現在是老師和學生的關系。還有,她和新雨是朋友,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她是不是也應該跟着蘇新雨喊他叔叔?
“……”沈時節微微挑眉,“如果我沒記錯,仲行已經回絕了他們蘇家,所以,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葉陶心生竊喜,在桌下的腳晃了晃,然後沒把握好角度,一腳磕在了沈時節的小腿上。
沈時節縮回了腳,嘴角笑意加深,“怎麽,很開心?”
葉陶點點頭,“我剛剛還想如果那樣的話,你就真的成我叔叔了。”
不是,她驀然想起,她勾起這個話題的本意不就是想撮合新雨他們嗎?
“他們真的沒希望嗎?看着挺般配的?”她的聲音很小,理智和情感在拉鋸。
沈時節反問,“你來學校這麽久,就沒聽到過關于蘇新雨的傳聞嗎?”
“哪一個?”葉陶想了想,“說她取向不正常嗎?”
她雙指并攏,對天發誓,“那我可以保證,她絕對是喜歡男人的。”
“我只能說,她是個傳奇女子,沒說她不好,只是和仲行的擇偶标準相差很遠……好了,我們聊點別的吧。”沈時節高深莫測地來了句,終止了這個話題。
惹得葉陶心癢難耐。
說是聊別的,但沈時節只顧着看她,順便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飲料,并沒有開口的打算。
葉陶下意識的調整坐姿,雙腿并攏,向左邊傾斜,被他看得有些緊張,開始沒話找話,“還是那天,坐你旁邊的那個人也是宜城人?”
“修澤?可以這麽說吧。”
“什麽叫可以這麽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葉陶有點不滿他的含糊其辭。
“他也是位傳奇人物,有時間我們再慢慢聊。”
又一個話題被強迫終結。
其實葉陶想說,她現在挺有空的,不介意從這個男人傳奇的人生開始,有時找到可延續性的話題也并不輕松,那個男人和她都來自宜城,她可以從這裏切入,延伸很多內容,比如,可以借勢說起舅舅就在他的公司工作,再舉一反三,不怕冷場。
“哦。”她咬着吸管,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他。
沈時節眼睛黑沉沉的,“我們換個話題。”
葉陶絞盡腦汁,笑得敷衍,“昨晚現場還有一個男的,他也是你的侄子嗎?”
也不知道為什麽繞來繞去,總是繞不過昨晚圍在他身邊的其他人。
這次沈時節沒立刻回答,而是擰眉擡起手腕看了下表。
葉陶以為他有事,急着回去,她不貪心,能和他在一起吃晚餐看一場電影已經和滿足了,她深深的吸了幾口,幾下到了低,着急說,“老師,你要是有事的話我們就回去吧,如果來不及,我可以自己坐車。”
沈時節笑了笑,握着紙杯的手指收緊了幾分,他說,“我不急,我只是在想,我們從坐下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分鐘了,你一直在通過我打聽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的消息,”心裏有點不舒服,語氣自然生硬了一些,“你都沒有關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