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葉陶背靠着車門,等得百無聊賴。
周圍靜悄悄的,鮮少有人經過。
地下車庫空曠,風自外向內灌入,吹得人瑟瑟發抖。
裏面每經過一人,腳步聲都被無限放大,加上此處燈光不甚明亮,還時不時閃個兩下,活像穿越到了恐怖片裏。
一但有這種想法,葉陶就止不住的害怕。
會懷疑,會不會忽然有什麽東西從她想不到的角落鑽出來,車底?車窗縫隙?
抓住她的腳踝,或者輕輕拍她的肩……
她被自己吓得都不敢動,整個人漸漸的被恐怖的情緒主導,雙手抱胸,後背緊貼着車身。
很努力的在想一些趣事分散下注意力。
沈時節回來時,葉陶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熱情地迎了上去。
不過,他看上去并不開心,掩藏在鏡片後的雙眼冷淡,薄唇緊抿着,只是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很快垂下去,開了車鎖,自顧上了車。
葉陶原地愣了下,也沒多想,從車頭繞到副駕駛那邊,跟着上了車。
車開出車庫,久違的陽光照在擋風玻璃上,晃了葉陶的眼,她拿手背擋了下。
葉陶見沈時節周身氣壓很低,忍不住問,“高老師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沈時節目不斜視。
“哦。”葉陶從他忽然冷淡的态度上開始檢讨自己,是不是今天一天的關注都在和爸爸吃飯這件事上,有點冷落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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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從他回來到現在,已經十幾個小時了,她一點都沒關心過他,還有他父親的身體狀況。
忽視的有點過分。
葉陶問,“老師,你父親沒事了吧?”
沈時節平靜地說,“沒什麽大礙。”
“那你還回去嗎?”
“看情況。”
“班裏的人都在擔心你下學期還會不會教他們。”
“沒意外的話會的。”
“會教哪門課啊?”
“這個還要和院領導商量下。”
……
一問一答,簡直就像是在采訪,還是沒有感情的那種。
葉陶看沈時節葉沒有想和自己聊天的意思,也就算了,好在,能和爸爸久別重逢的快樂是巨大的,漸漸的壓制住了沈時節忽然冷淡的态度。
到了酒樓,比約定的時間要早上半個小時。
他們在服務員的引導下走向包廂。
沈時節借口去水産區看看海鮮新不新鮮,去現場點菜,葉陶就在包廂裏規整禮物以及待會要說什麽。
這頓飯,一看地方就是她負擔不了的場所,所以就心安理得地讓沈時節去做這個東。
點菜點了很久,都過了十幾分鐘了,沈時節一直沒有回來。
葉陶有點擔心,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
沈時節說他就酒樓門口,怕葉正找不到地方,所以就在這裏接他們。
葉陶感念他的細心,和他道謝。
意外的,他說,“不客氣。”
很出乎意料的答案,以前她每次說謝謝,他總是語重心長的告訴她,和他之間不需要那麽客氣。
她會道謝,也只是習慣使然而已,僅此而已。
偌大的包廂裏只有她一人,她坐在椅子上,盯着轉桌中間的花,已經無聊的在數,裏面有幾枝花,花有幾瓣,根莖上有多少刺。
數完,又開始轉移注意力,在看餐巾是怎麽被疊成兔耳朵的形狀……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的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麽吊到喉間,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手捏着桌沿,收緊,再收緊,指尖漸漸發白。
沈時節最先進來,微微點頭後退到了一邊,露出了後面跟着的葉正。
昨晚來去匆忙,又因為是晚上,都沒能好好看他,現在他就站在葉陶的面前,手無措地垂在身側,也在看葉陶。
和昨晚比,他整個人已經幹淨了清爽不少,和記憶裏的那個高大偉岸的男人相差甚遠,鬓角有了白發,眼周也有了皺紋,慢慢地有了老态……氣質也大不如前,以前,他都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淡然,現在維諾,背也跟着塌了……
沈時節和葉陶提過,葉正有一份穩定收入還算可以的的工作,送外賣只是兼職,貼補家用。
葉正率先叫了葉陶一聲,“陶陶。”
久不見面,葉陶有點不習慣,可還是輕輕的隔着桌在喊他,“爸爸。”
這一身爸爸,讓葉正晃了晃神,眼睛瞬間就紅了。
葉陶被他一弄,也有點忍不住,咬着唇,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淚腺。
葉正的身後跟着一個女人,她猜,這個應該就是她的後媽,并不是和她媽媽一個類型的長相,她長得要精明點,人也瘦,顴骨突的厲害,看上去并不好相處,再後面,跟着一個十幾歲的女孩……
葉陶愣住,不過很快她就有答案,他們應該是重組家庭,這個妹妹,可能是阿姨這邊帶過來的孩子。
有點失望,買好的禮物似乎不太合适。
沈時節笑着說,“都別站着,我們邊吃邊說。”
大家落座。
葉正自進了這個房間,眼睛就緊盯着葉陶。
對葉陶,他既愧疚又心疼,當初有條件,滿足了她所有物質上的需求,但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忙于工作很少去陪她,現在,她或許已經不需要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了,需要更多物質上的支援,他卻沒了當年的能力。
想想,他這個做父親的還真是失敗,總是在做不合時宜的事。
怕自己的情緒影響葉陶,他穩了穩心神,向葉陶介紹:“這是你孟阿姨,和你媽離婚後的第二年,我和你孟阿姨領了證。”
葉陶朝她甜甜一喊,“孟阿姨好。”
孟靜也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陶陶好,長得真漂亮。”
“這個,是你的妹妹……”葉正的手指越過孟靜,定在靠門的女孩身上,對她使眼色,“孟孟,快喊姐姐。”
孟孟?
葉陶訝異,眼睛快速地在葉正和那個叫孟孟的身上比對着,在找兩人的相似之處。
雖然她像她母親多一點,完全是一個模子拓出來的,但仔細瞧,還是能看的出來,人中那裏,和葉正如出一轍。
孟孟似乎也接受不了自己忽然冒出了個便宜姐姐,抗拒的态度很明顯,看都不看葉陶一眼,自進來就坐着玩手機,現在更是翻了個白眼,往耳朵裏塞耳機。
葉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這個名字抽走了,她頓了好一會兒,才敢問,“她也是你的女兒?”
孟靜笑着說,“這是什麽話,孟孟肯定是你爸的女兒呀,她也是你的妹妹。”
對于女兒的太近人情,孟靜也是怒,狠狠地擰了把女兒。
葉孟瞪了她一眼,撇撇嘴,又低頭玩手機。
葉陶又問,“她多大了?”
“十五了,今年初三,明天上半年就要參加中考了,诶,陶陶,我聽你爸說你成績一直很好,以後你沒事就過來給孟孟補課吧,現在補課費可貴了,一小時就要兩百多塊呢……”
葉正出聲制止,“扯這個幹什麽?”
孟靜不明白了,她說的是實話,而且有這個資源不用白不用。
葉陶雙手握着她面前的玻璃杯,額頭貼着杯口,竭力忍着滿腔的怨恨,随後擡頭看着葉正,“你和我媽離婚那年,我也是十五歲。”
葉正克制地說,“陶陶……”
恰好服務員進來,問可不可以上菜,截斷了他的話。
沈時節點頭示意可以。
菜上齊的時候,孟靜的眼睛都冒着精光,這一桌子的規模,都是這酒樓裏的招牌菜,每一道的價格都讓人卻步。
她用胳膊肘撞了下葉孟,“吃飯了,還玩什麽手機,這澳洲龍蝦不是你一直想吃的嗎?快吃!”
葉孟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筷子夾菜,吃得很勉強。
葉陶也拿起了筷子,夾了就近的烤羊排,明明應該是重口味的一道菜,到了她嘴裏卻很白米飯樣。
她機械地重複着咀嚼的動作,不再啃聲。
葉正也因為心虛,不敢開口。
倒是孟靜母女,因為一桌子的美食,對沈時節有點另眼相看,“你是陶陶的男朋友吧?”
剛在酒樓門口見的時候就有點耐不住,想打聽,這樣的男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極品中的極品。
沈時節看了眼葉陶,糾正了下,“老師……我是葉陶的老師。”
葉陶手中動作一頓,只是剎那,又繼續恢複如常。
“哎呦,現在老師這麽盡責啊,連自己學生跟着家裏人吃飯也要跟過來?”
“恰好今天有時間。”
“聽口音你不是當地人吧?”
沈時節一向不喜歡別人向他打聽私生活,不過看在葉陶的面子上,沒有拂她的臉,“嗯,我安城人。”
“那也不遠……你家裏是做什麽的?”
“做點生意。”
“什麽生意啊?看你氣質、談吐,就知道家庭條件不差。”
沈時節原本只是想做個牽線人,将她們聚到一塊歡歡喜喜地吃頓飯,然後他以葉陶的名義買單,就結束他今天的任務。
他做的一切的前提是為了讓葉陶高興,現在看,葉陶并不高興,他隐約猜到了原因,沒有确認,只好和孟靜閑話。
“小生意。”他模糊了信息。
孟靜活到這個歲數,當然會看人臉色,也不再深問,換個了換題,“你們做老師的工資高吧?”
沈時節語氣稀松平常,“還可以。”
“哦……還不知道今天你多大了呢?”
“二十九。”
“二十九?挺大的了……有沒有女朋友啊?”
這個問題,沈時節一笑代過。
“要是沒女朋友的話,我哥家的女兒今年也差不多和你一樣大,也是單身,你看要不要介紹你們認識下?”
葉孟有點聽不下去了,插話,“媽,單身也分兩種好吧,一種是主動單身,不願意找,一種是被動單身,找不到,表姐那長相和性格,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的。”
孟靜剜了她一眼,“怎麽說話呢,萬一兩人有緣呢。”
葉孟“切”了聲,悠悠道,“人眼又不瞎。”
孟靜厲聲道,“吃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嗎?你好好吃,這麽多菜,吃不完可惜了,”像是想到了什麽,她又問沈時節,“要是吃不完,我們打包帶回家可以吧?”
沈時節笑着說,“當然可以。”
孟靜越看沈時節越喜歡,說了這麽多,他也沒有不耐煩,教養真是好。
這彎肥水流到誰家都可惜,還不如便宜自家人。
“我家表侄女雖然長得差了點,但學歷很好呀,讀到了碩士呢,女孩子念到這個程度很了不起了,要不待會兒我加你微信,把她推給你吧?”
沈時節犯難了,他不想,可她是葉陶後媽的身份又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這頓飯後他們勢必會經常見面。
他不想讓葉陶難做。
這時,葉陶摔了筷子,不留情面的,狠狠地摔在桌面上。
巨大的聲響引得大家都看過來,一切動作都停了。
葉陶也只是盯着面前的碗,沒有看任何人。
她一直在忍,忍着孟靜對沈時節事無巨細的打探,忍着沈時節為什麽不站出來說,我不喜歡你們這樣打聽我的隐私的忍氣吞聲,忍着葉孟和她有着同樣意義的名字,忍着葉正為什麽一點解釋都不給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她面前吃飯……
一點點累積,終于到了臨界點。
理智,教養,克制……都不複存在。
她閉了閉眼,平複了自己的心跳,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生氣,可以心平氣和地講話。
她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葉孟,眼裏似是有團火,“爸爸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為什麽叫葉孟?”
葉孟被震懾到了,點下頭,一雙筷子拿在手裏,不知道是繼續夾菜還是丢在桌子上。
“他是不是說,爸爸愛媽媽,所以你叫葉孟?”
葉孟又點點頭。
“真巧,我的名字也是這麽來的,葉正愛陶筱,所以我叫葉陶,我小時候嫌棄我名字太敷衍,跟取了玩一樣,鬧着要改,是這個男人,”手輕抖地指着葉正,卻不看他,“是這個男人告訴我,其實我應該叫葉愛陶,但愛是一件很偉大且隐私的事,要低調,放在心底就好,所以我叫葉陶……從此我就特別愛我的名字。”
葉孟咽了下口水,木然說,“爸爸也是這麽和我說的。”
葉陶聽得奔潰了,雙手擋住眼睛。
沈時節面色凝霜,原本他和葉陶中間隔着一個座位,見此,他挪了過去,拍了拍她的背。
他聽到了葉陶的抽泣聲,心忽地一沉,一雙眼睛陰恻恻地看着葉正。
似是要葉正給個說法。
葉正掙紮了會兒,心疼地說,“陶陶,是爸爸對不起你,還有你媽媽。”
“我媽媽……”葉陶悶聲問,“你還記得她嗎?”
“當然記得……”葉正瞄了眼孟靜,聲音低了低,很艱難地問,“她現在還好嗎?”
葉陶冷笑,笑得胸腔在震,垂下手,露出泛紅的眼睛,惡寒地盯着葉正,“好,她當然好,不用知道你當年的背叛,看不到你現在家庭幸福,她在天堂當然過得很好。”
“你媽媽她……”葉正不敢相信,眼睛赫然睜大,漸漸地蒙上了一層霧氣。
“死了,死在了去見情人的路上,車禍,她酒駕,還撞傷了個人,作為報應,她身首異處,當場去世。”
“陶陶,我不知道這些,知道的話……”
“知道的話你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