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回到過去
他們醒來後注意力全放在了面前這些高科技設備上,不曾想過牆上還挂着一只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西洋古鐘。這是一只琺琅銅制鐘,鍍金掐絲琺琅的表盤,表盤周圍刻着精美的銅鎏金花紋,一條雙頭蛇悠閑地躺在花草中,這些花紋中還有彩色的珠寶鑲嵌着。剛才古鐘剛敲十二點,而此後的秒針、分針和時針全都以閃電一樣的速度往回走。
“阿昌……這……”邊婧對着前面的這只古鐘,忽然發現周圍的一切已經在慢慢改變了。她仿佛置身一個黑洞,伸手不見五指,看不到,摸不到,甚至連自己的呼喊聲都聽不到。她心急如焚,慌亂無措,就在這時,面前有扇門打開了,透出一絲光亮來,她激動極了,還沒來得及邁開腿,有個人擦着她的肩跑進了那扇門。那個人,是個孩子。
門裏面是一個青山綠水的地方,邊婧跟着走進去,剛進去,身後的門就關閉了。那孩子沿着山路一路小跑,邊婧就跟在他後面,山路崎岖不平,盤旋而上,山頂上有間簡陋的學校,幾間破敗瓦房,操場上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有不少孩子在操場上玩耍,那孩子奔到那些孩子當中,那些孩子全都喊他的名字:“阿昌,快來,快來!”他們好像很喜歡那孩子,一個兩個的圍上來,有的給他小皮球,有的給他糖。他一一收下,也從自己的破包包裏拿出窩窩頭分給同伴們。
上課鈴聲響了,孩子們奔跑着進教室,阿昌個子高坐最後排,給他們上課的是一位穿着略時尚的年輕女支教老師。這節課他們複習上次學的英語,簡單的你好,謝謝,再見,對不起,不用謝等。可其他小朋友全都不記得了,一個個眼神茫然,撓頭搓手,只有阿昌全記下來了,不僅會念還會寫,寫得還不賴,女老師驚訝極了,摸着他的頭,喊他“神童”。別的小朋友也都鼓起掌來。
“同學們,複習就到這了,請沒有記住的同學回家以後再鞏固一下。今天我們要學新的英文單詞了,你們想不想知道不同的小動物的英文是怎麽說的呀?”
“想!”
“好,那我們今天就來學幾種最常見的,小狗,小貓,小鳥,小雞,小羊……”
“老師我知道!”阿昌高高地舉起小手。
“阿昌那你來說一下,小貓小狗的英文讀什麽。”
阿昌站了起來,兩只眼睛有神得可怕,嘴巴裏叽裏咕嚕的說了起來:“小狗是dog,小貓是cat,小鳥是bird……”阿昌把常見的小動物的英文單詞挨個說了,直聽得同班同學幹瞪眼,老師臉上笑容無限。老師便問阿昌是不是有人教過他,阿昌低低頭,說:“以前在城裏學過的。”
下課了,阿昌收拾書包和同伴一塊下山回家,還是這條蜿蜒曲折的小山路,邊婧在後面跟着,看着走在前面的那個小小的阿昌腳上的鞋子都磨破了,卻仍然和同伴有說有笑,樂觀開朗的模樣,她的心底泛起一股酸楚。讓她更酸楚的是,阿昌的家居然只有一間小破屋,屋頂還破了個大洞,家裏什麽都沒有,阿媽在竈邊做着晚飯,那是稀粥裏放了些白菜,阿昌毫不猶豫地喝了一大碗,然後乖巧地幫父母幹活……直到深夜,他才翻開頁腳翻折泛黃的書本,就着月光讀起書來。
“阿昌……”邊婧心的位置隐隐作痛,蹲到了小阿昌身邊,輕喚。阿昌好似聽到了什麽,擡頭看看天,撓撓頭,又低頭啃書本了。
周圍又漆黑一片,又一扇門打開了,小阿昌蹦蹦跳跳地進去了,邊婧也趕緊進去。這回她來到了一個嶄新明亮的大學,也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操場的方向傳來尖叫和吶喊聲,她循聲而去,駐足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一擡頭,心髒驟停。原來,那籃球場上,是長大了的阿昌在運球,寬松的球服,背後的數字和流川楓一樣,11,露着兩條肌肉滿滿、荷爾蒙爆棚的臂膀,臉龐略顯稚氣但眼神堅定有神,一聲大吼,幾番近乎完美的動作繞過對方的防守,來到三分線上時自信滿滿地投了出去,籃球精準地砸入籃筐,全場爆發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她立在人群中,看得如癡如醉,心髒怦怦亂跳,胡思亂想了起來,如果她和他是在大學校園裏相遇,那會是怎樣的轟轟烈烈的愛情?
比賽結束,阿昌那隊毫無疑問地奪冠,女生們蜂擁而上地獻殷勤。阿昌沒有過多理會這些女生,獨自一人急匆匆地走出籃球場,東繞西繞地來到校外的一家彩票店。
阿昌濕着身子靠在櫃臺上,朝櫃臺裏面的老板攤攤手:“我贏了比賽,願賭服輸。”
老板垂頭喪氣、慢吞吞地摸出十張毛爺爺:“南大的男籃贏過CUBA的,這你都能贏,好樣的,我真的小看你了!”
阿昌樂滋滋地數着鈔票,同時接過老板遞上來的香煙,猛吸了兩口,享受似的吐出一連串的煙圈:“很久沒有抽到這麽好的煙了!”
老板湊過去低聲問:“有個礦老板想組建一支私人籃球隊,我把你介紹過去了,有保底工資,贏了比賽還有豐厚的獎金。”
阿昌笑眯眯的:“謝了,兄弟,我要是賺了錢了一定不會忘了你。”
“得,沖哥們這句話我今晚怎麽都要請哥們去潇灑快活一下!亞妮姐說來了幾個新妞,還沒開過苞,要不要去試試?”
阿昌吐出最後一口煙,對着老板邪邪一笑,倆人心照不宣,老板會意地摸出手機給亞妮姐去電話了。就站在阿昌身後的邊婧心中發寒,渾身發抖,而就在這時,又打開了一扇門,這次她和阿昌同時進去,她等不及地想知道他接下來的經歷。
場景切換到了柬埔寨的熱帶雨林。雇傭兵們一個個懶洋洋地抽着大煙、打着哈欠。一身迷彩服、戴着墨鏡的阿昌氣沖沖地出現在這些玩忽職守的雇傭兵面前,給了每個人一個耳光,有的挨打後立刻打個激靈,起身認錯,唯有一個臉上塗了油彩的不當回事,不認錯還頂嘴,阿昌拔出腰間的□□,當場爆了那不聽話的雇傭兵的腦袋。鮮血和腦漿噴了他一臉,他卻面色不改,抹了把臉後轉身離開,留下的那些雇傭兵們沒一個不膽戰心驚的。這個時候的阿昌,堅定自信的眼神中明顯多了幾分狠戾和野性,仿佛這林中的野獸,無人能降。
竹樓裏等着一個客人,目睹此景,在阿昌進屋時鼓掌贊道:“夠狠夠辣,我喜歡!那雲南的生意,我就全權拜托你了。”
“沒問題,您放心,傭金一到賬我們就出發,保證為您完成得漂漂亮亮!”
“好好!我這就打款!”
場景又換了,這次她到了一個八角亭子裏,她驚訝地發現姑姑正立在亭子中央,一身八卦圖案的道服,手持一柄桃木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似乎在等什麽人。她忽然想到姑姑五年前下山的時候遭遇埋伏,便急得直跳腳,在姑姑耳旁又喊又叫,可姑姑聽不見她的聲音,她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她只能幹着急,束手無策。
亭子邊上的草叢裏窸窸窣窣,姑姑拿劍指着那邊異樣的草叢:“出來!”
草叢裏刷刷地飛出幾個戴狐貍面具的鬥篷人,包圍住整個亭子,姑姑大呵一聲,持劍飛了出去,與這些狐貍面具男糾纏打鬥,雙方打得昏天暗地,難舍難分,邊婧幫不上忙,因為在這裏她只是一團透明的空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養她二十年的親人被這些鬼狐門的人打得吐血倒在地上。
她不明白為什麽憑姑姑的本事會讓幾個不入流的賊人打到吐血,這其中肯定還有其他的因素。很快,阿昌的出現解答了她的這個疑惑。阿昌是在姑姑倒地後才出來的,也是一身黑色鬥篷,摘下臉上的狐貍面具,一臉的陰森詭笑:“掌門人,我們又見面了。”
姑姑驚道:“你……你不是……原來如此……我大意了……”
阿昌步到姑姑身旁,慢慢蹲下身來,狹長的雙眼殺氣騰騰,他說:“我假裝被魅纏身請你做法驅魔,殊不知你那日來我家中驅魔時我在你的茶水中投了毒,呵呵!我的演技是不是很逼真?”他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緩緩道來,越說越開心,姑姑的臉色越發慘白,而站在他們旁邊的邊婧卻是一臉死灰,震驚得牙齒打顫,渾身顫抖。
邊婧形容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知道真相後的憤怒、內疚、心寒、失望、酸苦……好像都有點。她曾不曾一次地表示,即便靳昌從前是鬼狐門的人,只要他現在是好人她就會一直跟着他支持他。然而理想是豐滿,現實很殘酷,有些事情雖然過去了但也無法抹去它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比如姑姑的傷。她越想越傷心,不禁落淚,當第一滴眼淚掉下,整個世界又變了……
铛铛铛!古怪的西洋古鐘又敲響了,加上靳昌右手臂裏的怪蛇又活動開了,靳昌猛地從漫長的夢境中驚醒,渾身汗濕,大喘着氣。他頹然地坐在地上,剛才的一切,吓得他又出了身汗,他趕緊擡手摸摸自己的臉,還好,沒有像二黑子那樣變成小孩。可剛才的那些,莫非就是他的過去?從小家裏貧困,但腦子靈活讀書很棒,拼命考上大學,後來家中變故他辍學前往南亞謀生存,當起了雇傭兵,後來加入了鬼狐門……鬼狐門,鬼狐門,他在心中不住念叨着這三個字,腦子裏卻依舊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想久了腦子疼,那種被人活活剝開腦殼的疼。
鬼狐門作惡多端,在龍王村殺了這麽多人,失去記憶的他早已把此邪門歪道當成了畢生打擊和鏟除的對象。打從得知自己有可能與鬼狐門牽扯上些關系,他第一反應是震驚和失望,他不敢相信從前的自己居然會為這種組織做事。後來在女孩的鼓勵之下才慢慢地想通,尤其是女孩那句就算過去是鬼狐門的人又怎樣,至少現在他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沒有害過身邊任何一個人,讓他大為感動和釋懷。只不過有一件事他是怎麽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那就是五年前設計打傷女孩姑姑的事。從女孩平時的相處中得知,女孩是孤兒,從小跟着姑姑長大,姑姑既是她的師父,更是她的親人,姑姑撫養她長大成人教她本事,她也記挂着姑姑,在火車站上買姑姑最愛吃的麥芽糖……然而他卻是姑姑五年前受傷的罪魁禍首,他怎麽能原諒自己?
想了許久想了很多,他忽然記起什麽,滿屋子地尋找邊婧。邊婧昏死在地上,臉色慘白慘白,眼角還挂着淚,他見此狀,心中被什麽一戳,痛到不能自已,長臂一伸,将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的女孩攬進了自己懷裏,心裏五味雜陳。
“姑姑……姑姑……”女孩夢呓,淚水不停地自眼角滲出。
“婧婧……”他溫柔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
女孩突然雙眼一睜,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扇了一個耳光給他,打完又打了一個,一個接一個,直到打得她手腕疼再也打不動,哇哇大哭為止。
他默默地忍着,不躲不閃,這一個又一個耳光地落下來,把他的俊臉打得火辣辣的,也把他的心打成了碎片,他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他們之間,已然築起了一道無堅不摧的銅牆鐵壁。
“嗚嗚嗚……”女孩還在哭泣,靳昌捉住她打人的手,翻開手掌,發現小掌心裏紅通通的,心疼到不行。他輕輕握住這只小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捂着,等她哭夠了,他才哽咽着說:“先找出口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