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苑篇(二)

【過心齋,桐花簪】

四夫人坐在桌案邊一杯茶接着一杯茶的喝,好好的絲綢手帕握在手裏扯得變了形不說,被汗水浸濕後變得皺巴巴。

她每喝下一盞茶,就擡頭瞥一眼頭頂上的房梁。

“咳咳!”房梁上傳出一聲刻意的咳嗽聲。正抱着房梁打盹的夜瓊險些被吓得掉下去,好在被驚塵抓住了。

“唐昊你要吓死誰!”夜瓊低聲罵道。

唐昊瞪她一眼,淡淡說:“你再說話我就用禁制封住你的嘴。”說罷朝坐在下面的四夫人說,“四夫人,還請你照以往習慣行事,只當我們不存在,以免打草驚蛇。”

四夫人聽了微微點點頭,臉色卻有些尴尬、窘迫。也是,知道自己今晚要死,只怕誰也笑不出來。

她緩緩起身,走到屏風處便開始脫衣。

夜瓊覺得有意思,側頭看唐昊,唐昊面不改色,眼睛直直盯着四夫人。夜瓊又看另一側靠在房梁上的驚塵,他面色如常,手裏把玩着桐花。

“真奇怪。”夜瓊嘟哝。

“什麽奇怪?”唐昊以為是有了動靜。

驚塵笑,“她是說我們的表現奇怪。本以為我會兩眼放光偷窺四夫人沐浴更衣,沒想到偷看的人,是你。”

夜瓊憋着笑說:“這哪是偷窺?這是光明正大地窺!我看你身邊那兩個美人,珊瑚、璎珞?你和董冉一定相見恨晚罷?”

“董冉?道不同。我喜歡美人,璎珞、珊瑚這樣的能入得我的眼,其他也不過是浮雲。至于你……”驚塵湊近,伸手欲環住夜瓊的腰。

唐昊繼續盯着四夫人,道:“那妖怪若要殺她,只會在瞬間出手。我若是稍稍走神,四夫人的生死就在一眨眼間。”

夜瓊被他突然的話吓得一顫,往後靠了靠。驚塵卻也不氣,收回手繼續把玩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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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家換衣服你也看?”夜瓊又打趣地問。

唐昊道:“你看到她換衣服,我只看到她還活着。”

忽的屋內燭光一滅。

唐昊一震,擡手就要拔出身後的長劍,卻被夜瓊按住。夜瓊指了指屏風。

原來蠟燭是被四夫人熄滅的。想來她也不是聾子,盡管三人議論聲很小,但任憑哪一個女子都不會喜歡被人評頭論足。何況其中還有兩個不相識的男人。

四夫人在屏風後換衣,屏風的那一邊點了微弱的燭光,所以屏風上可以清晰地看見四夫人的影子。

唐昊依舊不眨眼地盯着。

夜瓊覺得無趣,扭頭看驚塵,低聲問:“你找河圖洛書做什麽?”

驚塵道:“河圖洛書是上古神書,好東西,自然是占為己有的好,況且上面會有解開你的禁制的法子。”

夜瓊聞言,大喜,“當真?”

“含落說的。”

“含落是誰?”夜瓊轉了轉眼珠,“又是你的情人?”

驚塵輕笑一聲,不作回答。他合攏手心,握住了那枚桐花。待他再攤開時,手心裏換做了一枚桐花玉簪。

“看來你道行不淺。”能夠點石成金,六界之中只怕也沒有幾人做得到。夜瓊半驚嘆半羨慕地說道。

驚塵擡手将玉簪遞過來,“小小把戲,與你擅使的妖術一般無二,利用聲色,迷惑雙眼罷了。”

“送我的?”夜瓊見那玉簪好看,也不管驚塵說了什麽。

驚塵瞥了一眼無視這兩人的唐昊,“唐昊難道用得到?”

夜瓊忍俊不禁,接過來說:“多謝。桐花也是一朵好花。”

“一朵花而已,有人欣賞,就好;無人欣賞,再好也只是塵土。”驚塵說罷,神色清淡地收回了手。

“你一個大男人,為什麽喜歡桐花?”

屋內微弱的燭光一暗,待再亮起時,一聲慘叫:“啊!”

唐昊道:“不好!”話音剛落,他已經躍到了地面上,繞到了屏風後。

夜瓊緊跟着下地,跟進去之後卻只看見四夫人躺在地上。

“這一次總不是被吊死的。”驚塵沒有過來,一直斜靠在房梁上,說罷還不忘輕輕拍了一下身旁的房梁。

“是,可她也是被勒死的。”夜瓊走出屏風,說,“奇怪!唐昊一直死死盯着,竟然沒看到那妖怪動手?要勒死一個人,絕不會是一瞬間的事!它何時動手的?”

唐昊蹲下身查看四夫人屍身,反問:“你們沒有嗅到同類的氣味?”

夜瓊搖頭。

驚塵卻事不關己地笑說:“第三個了。”

砰。

門一開,烏壓壓進來了很多人,只聽見七夫人一聲慘叫,登時就瘋了。可她口中卻反複念叨着一句話。

——你的兒子不是我殺的。

董冉有些厭惡地看了一眼七夫人,黑麻子立即找人把她拖了出去,夜瓊卻和唐昊對視了一眼,夜瓊問:“七夫人瘋了?”

董冉嘆氣,滿臉的惋惜,但眼神裏卻看不出絲毫對七夫人的疼惜,“看來這一次我董府是要被滿門屠殺幹淨了!難道,真是平日裏作孽太多了麽?”

唐昊突然問:“不知你膝下有多少兒女?”

董冉又嘆氣,“我這些夫人都不争氣,如今一無所出。”

“沒有兒子?”唐昊又問。

聞言,黑麻子卻登時變了臉,沉着臉不再說話。董冉卻是平平淡淡,“并沒有。”

夜瓊見唐昊還要問,拉住唐昊說,“那個,我餓了,走,去吃些糕點。”說罷也不管唐昊的意思,扯着他往外走。

出門前,夜瓊回頭去看房梁上,上面已空無一人。

唐昊甩開夜瓊,頗嫌棄地說:“你我男女、人妖有別。”

夜瓊氣悶。

好在天不悶,兩人便在花園裏站住了,夜瓊說:“七夫人突然發瘋絕不是巧合。你若是想一探究竟,去拜訪一下七夫人為上策。”

“只怕有人已經早我們一步了。”

夜瓊正想問,恍悟,“驚塵啊……既然七夫人那邊有他,那我們就去拜訪一下即将慷慨赴死的五夫人。”

五夫人僅僅芳齡二十,卻在一年前開始吃齋念佛,再不過問府中事。更為了清修,索性搬出去住在董府的一個小院子裏,那院子叫做過心齋。

說來奇怪,一個大夫人一年前吃齋,這五夫人也是在一年前隐居在過心齋的。看來,一年前一定發生了什麽。

不管怎麽說,以上種種,全不像一個年輕女子該有的行徑。且對于夜瓊和唐昊的突然到訪,她顯得很緊張。

過心齋的裝扮清淡素雅,處處見到竹林和蓮花,看來五夫人是真的與世無争了。屋內點了一爐香,香氣清淡,襯着過心齋的別致布置,倒是真的讓人感覺有一種佛光過心的感覺。

“五夫人,府中近來的事想來你也略有耳聞。”唐昊開門見山地說。

倒茶的五夫人手抖了一抖,輕聲應了一聲,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都是孽債,不提也罷,也罷。”

“孽債?”夜瓊問,“五夫人入府也早,莫非是知道些什麽?不知道是什麽孽債需要這麽多條人命來償還?”

五夫人扭頭看夜瓊,眼神犀利。卻見夜瓊一臉的天真爛漫笑看着自己,登時疑心盡去,笑着搖頭說:“佛家的道理,小娘子只怕聽來也無趣。”

唐昊早就覺得不對勁,這府中的人一定有什麽秘密瞞着。可不能問,問了也不說,又要怎麽知道呢?

卻聽夜瓊說:“那就不說了。只不過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死了,按照習慣,下一個就是你了。五夫人怕麽?”

五夫人輕笑,“怕。可怕又能逃得過麽?該來的總會來。”

“我瞧見了她們的屍身,死相極醜!我想着……若非是什麽深仇大恨,只怕不會下手這樣狠毒!可偏偏她們都沒有仇家,這世上難不成當真有妖魔鬼怪出來殺人?那可真是玄乎了!”夜瓊繼續說。

唐昊聽到這裏,瞥了一眼夜瓊:是啊,只怕是衆人不相信罷了。若是知道如今府中就光明正大住着兩只妖。想來妖怪殺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五夫人慘淡一笑,臉色已經發白。

夜瓊嘆氣,“如果真是妖孽,我聽我阿爹講,妖孽多半都是來尋仇的。莫非是當年幾位夫人……”

“對不住二位,奴家身子不适,還請二位自便。”五夫人終于下了逐客令。

夜瓊和唐昊只得離開。

出了過心齋,夜瓊仰頭去看牌匾。過心齋……萬事皆過心?又或是……過錯在心?

唐昊瞥了一眼牌匾,說:“你吓唬她想逼她說出秘密,只怕如意算盤打錯了。”

“是麽?”夜瓊說完,用妖術打開了門,示意唐昊進去。

唐昊這才明白了夜瓊的計劃。雖覺得不妥,可眼下沒什麽比得上捉住那妖怪更重要,便有些尴尬地跟進去了。

兩人偷偷摸摸來到方才見五夫人的廳堂,卻聽見木魚的聲音,便輕輕走到窗邊偷看、偷聽。

五夫人跪在佛像前,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魚,一下一下地撥弄着佛珠。“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夜瓊看唐昊,口語:“做了虧心事。”

唐昊細細看着五夫人。

五夫人停下了敲木魚,雙手合十,夾住佛珠,道:“佛祖保佑,一年過去了,奴家以為此事已經煙消雲散,怎知如今還會賠上這麽多條人命?當年一時糊塗,犯下大錯,求佛祖原諒奴家,庇護奴家。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五夫人犯下了什麽大錯?唐昊和夜瓊都是一頭霧水。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當年之事天地可鑒,奴家只是迫于無奈才加害于那孩兒……還請佛祖……”五夫人抽泣起來。

什麽?五夫人加害過一個孩子?

夜瓊示意唐昊離開,兩人便快步離開了過心齋。

“原來五夫人害過人,而她害了的人是個孩子。“夜瓊和唐昊往回走,夜瓊說道。

“你既然一直以夜十四的身份躲在沭河鎮,竟然不曾聽說過董府的事麽?”

“第一,我只不過來到沭河鎮玩樂幾年而已,我來到的時候董冉已經娶了這九位夫人,她們之間的愛恨情仇,我無從得知。第二,我整日忙于行俠仗義,哪有閑心管這些紅塵事。”

唐昊蹙着眉沉思。

夜瓊正要說話,一襲紫衣晃過,驚塵拉住兩人,将他們扯進了園子裏的竹林中。只見兩人身後跟着幾個家丁,看架勢只怕是五夫人派來的。

璎珞和珊瑚引開了那些人。

待人走後,夜瓊道:“五夫人竟然命人跟蹤我們?她莫非知道了我們回去偷聽?”

唐昊搖頭,“只怕是你做賊心虛。”

“你也偷聽了!”夜瓊不服氣地争辯。

“沒想到天師耗費多時,不折手段,但竟也未查清楚。”驚塵微微一笑。

“你查到了?”夜瓊大喜。

驚塵道:“五夫人口中被她所害的孩子正是董冉唯一的兒子。”

“何以見得?”唐昊問。

驚塵拿出一塊已經泛黃的肚兜,道:“七夫人手中一直攢着這個。她口口聲聲說她是無意中看到了孩子被害死的,那孩子不是她殺的。她還想着親手縫了肚兜送給那孩子,可是那孩子命不好,僅僅出生了一月便早早夭折了。”

“這麽說……當年董冉有過一個兒子?然後被人害死了?可今日他卻一口咬定他沒有孩子!”夜瓊說完,又道,“而且那個害死孩子的人極有可能是過心齋裏面的五夫人?那為什麽董冉要隐瞞?”

驚塵看了一眼沉默的唐昊,不再說話。

“就算說得通,這也只是猜測,且無益于我們找出兇手。”唐昊搖頭。

“未必。”夜瓊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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