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苑篇（三）
【鬼神泣，繡鞋情】
按照三人的推測，那麽五夫人極有可能就是害死董冉兒子的兇手之一。之所以說“之一”，那就表示，近來死去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極有可能是同謀。這樣一來，看來今次這妖怪是來報仇來的。
可那死去的孩子尚在襁褓，根本不可能成妖，那麽又是誰來報仇了呢？
所以三人決心在過心齋演一出戲。
入夜，五夫人還在佛堂裏誦經。
外面竹林被風吹的窸窸窣窣作響，乍一聽十分駭人。落在地面上的竹葉也被風卷起、落下，周而複始。
五夫人将經書念完，拄着地起身，剛剛站穩門卻突然打開了。一陣陰風迎面而來，吹的她險些跌倒在地。
因為有了白日裏那兩個不速之客的造訪，以及他們假裝離去又返回的前車之鑒，五夫人想着莫非是他們又回來了？
五夫人想着，白日裏過心齋裏養着的家丁雖沒有追上他們，可這一次他們再來，就不會那麽容易走了。
五夫人道：“深夜到訪，不知是何人？”
回應她的只有漆黑的夜和可怖的竹林。
她站在原地，凝視着門外，忽覺得好笑，只怕是自己太過緊張了，疑神疑鬼。于是便彎腰去拿木魚旁的佛珠。
“為什麽害死我……為什麽害死我……”一陣若有似無的聲音傳來。
五夫人一震，猛地擡頭去看，眼前卻什麽也沒有！可方才那聲音分明就在耳畔！
她心慌了，左右看了看，踱步出門，卻又在門邊站住不敢往前。
“誰？誰在裝神弄鬼！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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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詭笑。
五夫人吓得靠在門邊，扒着門，視線在四處搜尋，好似想找到人影一般的期待着。
滴答。滴答。
五夫人感覺有東西滴落在自己額頭上，她用手指摸了摸，撚了撚，眼睛去看。
血！
五夫人吓得軟了腿，滑坐在門檻上，道：“誰！究竟是誰！你出來！”
啪。
一方錦帕似的東西掉落在她眼前。她定睛一看，覺得眼熟，用腳踢了一下，腦子裏突然蹦出了一句話。
——五姐姐，你瞧，這布料拿來做孩子的肚兜可好？
五夫人吓得臉色慘白，縮着身子抱着頭喊道：“不是我！不是我！走開！你走開！”聲音越來越大，一腳踢開那肚兜不夠，撲上去瘋了一般的撕扯起來。
“是誰！是誰害死了我！”一個不知男女的聲音傳來。
五夫人一邊哭，一邊扯肚兜，反複念叨：“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她們！是她們要我去的！那碗加了夾竹桃的甜湯是她們準備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夜瓊看了一眼身邊的驚塵，繼續厲聲問：“她們是誰！”
“她們……她們是……是她們！她回來尋仇了！她們趕走了她不說，還害死了她的兒子，她回來了！是她回來了！”五夫人捂着臉慘叫，沒玩沒了地說“她回來了”。
夜瓊又問：“她是誰？”
“她……她……”五夫人哭着昏厥了過去，倒在門檻上。
三人對視，跳下了屋頂。
“看來虧心事果然做不得。”夜瓊看到五夫人的慘狀，心生感嘆。
“你做的還少麽？”唐昊冷着聲音問。
驚塵聞言，忍俊不禁，擡起眼睑笑睨着夜瓊，卻不說話。
“一般般。”夜瓊卻好似不在意，聳聳肩，說道，“照她所說，董冉的兒子是被死掉的二三四三位夫人所害。而且她也有份，可她好像是被迫的。且她們還害過那孩子的母親。”
唐昊道：“既然是這樣，一切都明了了。當年被害的母親回來替自己和孩子報仇，殺掉了當年的兇手。”
夜瓊接話，“這麽說的話……當年被趕走又被害死了孩子的母親……就是……”
驚塵終于說話了，“就是去了別院吃齋卻病重而亡的大夫人，清苑。”
“清苑？你早早打聽到了大夫人的事？”夜瓊問。
驚塵道：“算是罷。”
“算是是什麽……”
唐昊打斷了夜瓊還要追問的話，說道：“既然知曉來龍去脈，那便去找大夫人清苑藏身之處。”
驚塵鬼鬼一笑，“可惜，大夫人清苑在半年前身患重病，不治而亡。”
什麽？！
“清苑真的死了？昨日我還以為是董冉不願我們叨擾她的借口，那麽……那麽也就是……她真的……真的變作了鬼來尋仇？”夜瓊生平還未見過鬼，一時間有些興奮有些害怕。
“世上沒有鬼，只有死後不願轉世的孤魂，既然如此，我且送她一程。”唐昊冷冷說。
“天師啊，你不是捉妖的嗎？怎麽也管起陰間的事了？”夜瓊湊在唐昊身側，扯出個明媚的笑，問。
唐昊抱起五夫人，視若無睹，冷冷道：“我需收集天地間最純粹的魂魄，方可修煉到另一個境地，也就可以……”頓了頓，他道，“我跟你們妖說這些做什麽？走，去了結此事。”
“那也需找到死掉的清苑的棺椁才是。萬一她是孤魂野鬼，并沒有棺椁，此事就……”驚塵的話很在理，也很嚴肅，但他毫不在意的語氣表現出來他壓根不在意這件事。
“不必找了，我知道董冉把清苑的屍身放在哪裏。”夜瓊面色奇怪地說。
岱輿山。
岱輿山乃是五神山之一，地處華胥國東面，山雖不高，卻起到了庇護華胥國的效用。
夜瓊三人趕到時，正巧是黎明時分，天色暗沉，天際卻已透出光亮，隐約看得到岱輿山山頂上的錯落屋檐。
夜瓊站定後道：“就是這裏了。”
唐昊不說話，往前一步打量着岱輿山，許久才瞥了一眼夜瓊。
“看我做什麽？這是五神山，我們尋常妖怪可是上不去的。若不是我認識一個神不神、鬼不鬼、妖不妖的朋友，連我也找不到這裏。我和驚塵在山下等你，走好。”夜瓊嚴肅地說，說完卻縮着脖子，一副乖巧模樣地伸出兩只手腕，笑嘻嘻說：“唐昊唐昊，你幫我解開五步禁制，你也好早些上山捉妖。”
“五神山。我一直以為它在歸墟。”驚塵的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情緒。
“那是騙神仙的話。”夜瓊得意地擠擠眼。
“那你又是從何得知清苑的屍身會在此處？”驚塵問。
夜瓊轉轉眼珠，道：“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五神山上的泉水來自歸墟，這也是大家都以為五神山在歸墟的緣由。那泉水可以保護屍身千萬年不腐壞。我猜以董冉的風流，只怕憐香惜玉舍不得夫人死後香消玉殒，一定會将大夫人葬在此處。我從朋友那裏聽來的，至于她從哪裏聽來的，我就不清楚了。”
“好，那我上山了。”唐昊突然說話，說罷提步就要登山。
夜瓊一把扯住他，“解開我的禁制！”
“好。”
“什麽？”夜瓊萬萬沒想到唐昊竟然一口答應，愣是沒反應過來。
“別動。”
唐昊擡起手，三個指尖輕輕觸碰到夜瓊的額頭。夜瓊不明所以，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唐昊。唐昊瞥見她緊張而傻氣的模樣，道：“閉眼。”
夜瓊哦了一聲，閉上眼。
她只感覺唐昊那溫熱的三只手指順着自己的眉心一路往下滑，最後中指在自己的鼻尖處停住，只短短一瞬，夜瓊眼前白光一閃，唐昊的手指收了回去。
“好了。”
夜瓊睜眼，欣喜地問：“你解開了禁制？”
“是。”
“我自由了？”
“是。”
夜瓊喜上眉梢，臉上蕩開了無限笑意，對唐昊拱了拱手，道：“再會！”說罷雙手合十要召喚飛禽前來，卻發現……
“你！你封住了我的妖眼？”夜瓊怒視唐昊，“你你你……”
妖眼就是一只妖的命門。那裏掌控着妖精的所有修行，失去妖眼，對任何妖怪都是天大的事。而眼下，夜瓊的妖眼被封住，她所有的妖術都無法施展，與凡人無異。
“我想過了。妖無法上岱輿山，故而，我解開了五步禁制，封住你的妖眼，這般……你便可以随我上岱輿山了。”幕後黑手一副君子之貌，溫文爾雅解釋完。
“誰規定我要随你上岱輿山？誰規定你可以封住我的妖眼？誰！”夜瓊怒極，連連發問。
“我。”
夜瓊兩只手捂住臉，低聲抱怨起來：“我這是招惹上了哪位大仙了……”
唐昊咳嗽了一聲，看着驚塵說：“至于你，河圖洛書尚且沒有下落，想來你不會走。”說罷又扭頭，與正要狂吼的夜瓊臉對臉，淡淡說，“你的妖眼被我封住，識時務者當知道，眼下你最不該得罪的人是誰，對否？夜瓊。”
夜瓊到了嘴邊的話全都硬生生吞了回去，咽了咽吐沫，哭喪着臉耷拉下了頭。半晌，夜瓊赫然擡頭，臉上又揚起了明媚俏皮的笑，說：“相公——奴家一定乖乖聽話，絕不給你惹事！”
驚塵猛地咳嗽了一聲。
唐昊有些發怔，卻也點了一下頭。
“唐昊……還有多久才到山頂？”
“唐昊，我好累，休息一下。”
“唐昊，你走慢一點！等等我！等等我——”
“你聽見沒有？唐昊，走慢一點！”
“唐昊……你恢複我的妖法罷……我帶着你飛上去，很快就到山頂了，不需要這樣麻煩的爬山！”
“唐昊唐昊……你……等等……”
夜瓊跌坐在地上，一只手猛扇着風，一只手拄着地，朝步伐輕盈一往直前的唐昊喊：“喂——你自己去罷！我，我反正走不動了！”
唐昊不理。
夜瓊越想越氣，竟然哽咽起來，說道：“我好好的一只妖，不殺人不害人，憑什麽這樣折磨我？要殺要剮給個痛快也好過這樣生不如死！一個大男人竟然這樣欺負弱小女子，也不怕世人笑話你們蒼穹山的天師行事奸詐！”
唐昊聽到夜瓊咒罵同門，站住腳，道；“你是妖，與世間女子怎可相提并論？起來。”
“不起！”夜瓊吼回去，道，“妖就活該這樣麽？妖就沒有權利被人疼愛麽？反正我不走了，随你便！”
唐昊以為夜瓊是假裝出來的，哼了一聲繼續往前。夜瓊見他無動于衷，脫下繡鞋就砸過去，正好砸中唐昊的背。
“你！”唐昊赫然回頭。
“我砸死你個臭天師！”夜瓊吐吐舌頭，脫下另一只繡鞋又砸過去。
唐昊這一次自然不會被砸中，伸手握住了鞋。夜瓊氣極，背着身子不再看唐昊。他正欲說話，餘光瞥見手中的繡鞋上面有斑駁的血跡，手指摸了摸，是新鮮的。
夜瓊抱着腿坐在地上聽身後半晌無人回應，想着莫不是唐昊那厮當真丢下自己走了？慌忙轉頭去看，一轉頭卻和正要蹲下的唐昊鼻尖對着鼻尖，大眼瞪着小眼。
夜瓊吓得往後一閃，“你要偷襲我？卑鄙！”
唐昊白她一眼，伸手掀開夜瓊的衣裙去查看她的腳。夜瓊不明所以，本能的躲閃，唐昊卻很固執，容不得她躲開，握住了夜瓊的腳踝。
果然，白皙纖細的腳上磨出了不少血。
唐昊沒想到夜瓊忍了這樣的痛，也沒想到她是真的走不動了。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夜瓊見唐昊握住自己的腳踝，盯着自己的腳看，慌忙收回了腳，伸出手道：“還我的鞋子！”
唐昊本是自責，被夜瓊這樣一說，又看夜瓊垂着眼睑，一副羞澀的模樣，登時臉大紅，面紅耳赤不知該說什麽、做什麽。
夜瓊看他臉紅，有些奇怪地問：“你暈血？”
唐昊被問得暈了頭，看了一眼夜瓊，道：“穿上鞋，我背你。”說罷便背過身，取下了自己背上的背簍，提在手中，等着夜瓊。
夜瓊眼珠一轉，嘴角浮出壞笑，慌忙套上鞋子，毫不猶豫趴在了唐昊的背上，嘴裏卻道：“你可背穩了，不要摔着我！”
唐昊一言不發站起來，徑直往前走。
剛走出幾步，夜瓊喊：“哎哎哎！鞋子掉了。”唐昊低頭看了一眼，果然夜瓊的一只腳上空空如也，便回頭去。
又走了一段路，夜瓊又喊：“鞋子！鞋子！”唐昊低頭，不出所料的掉了一只鞋子，于是只得又回頭去撿鞋。
如此，每走一段路，夜瓊的鞋子總會不合時宜地掉落，而唐昊都會耐心地回頭去撿。夜瓊本就是抱着折磨唐昊的心思，多次弄掉鞋子，誰知唐昊全無抱怨。
“鞋子！鞋子！”
兩人剛剛走過一段險路，夜瓊的鞋子又毫無疑問地掉在了險路的那一端。
唐昊蹙眉，側頭看夜瓊。
夜瓊扯出個歉意的笑，說道：“呵呵呵……要不然你放下我再過去撿回……我的鞋子？”
唐昊不說話，手一松。夜瓊掉落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疼得哇哇直叫，捂着屁股狠狠瞪唐昊。唐昊卻放下背簍，往回走去撿鞋子。
唐昊很小心，撿到鞋子後将鞋子塞到了懷中，道：“鞋子我替你保管。”說罷回頭要往回走，卻不見夜瓊的人影。
“哈哈哈……傻子，你的這些符咒，借我玩玩！”不遠處傳來夜瓊得意的笑聲。
糟了！
唐昊這才發現自己中計，也才知道夜瓊根本沒有受傷。至于掉鞋，他一直當做夜瓊使使小性子，便也不多說一句，誰知夜瓊偷拿走了背簍！于是快步追去。
作者有話要說： 野妮注：
五神山：岱輿、員峤、方丈、瀛洲、蓬萊。傳聞在歸墟之中，每座山的高和周圍都是三萬裏，山和山的距離通常是七萬裏，山頂平坦的地方也有九萬裏。上面有黃金打造的宮殿，白玉築成的欄杆，是神仙們住的地方。但這五座神山下面都沒有生根，漂浮在大海當中，一遇風波，就漂流不定。本文中依照需要進行安排，不做參考。
歸墟：萬水之源、世界盡頭。（在下拙作《明夕何夕》中有詳細闡釋，在此不作解釋。詳情出自《山海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