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小篇(五)

【飲黎明,胡不歸】

夜瓊也不知道在樹下喝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覺身旁有人坐下,看去,是一身紫衣的驚塵。

驚塵?

驚塵果真是驚豔了紅塵。

含落?

又是什麽意思呢?

夜瓊看着他傻笑,“你沒事了?”

驚塵拿走她手中的酒,自己飲盡,然後淡淡一笑,“沒事了。消魂釘要取出十分困難,但好在,我也習慣了這樣的事,不難。”

夜瓊點點頭,又拿了一個琉璃杯,倒滿了清酒,卻不喝,“你的師妹怎麽這樣恨你?”

驚塵又一次搶過夜瓊的琉璃杯,将酒飲盡,笑着說:“你不是好奇我是誰嗎?我不是妖王,妖王是我師父。我當年九死一生,喝了師父的血才活下來,此後便拜他為師。含落與我都是他門下的弟子,最得力的弟子。”

夜瓊的頭清醒起來,又給驚塵倒了一杯酒,“那含落為何……”

“含落是九命貓妖,想來……貓與鳥,生來就是敵人罷。”驚塵一笑,又将酒飲盡。他又要倒酒,夜瓊想起他的傷勢,道,“別喝了,你有傷在身。”

驚塵點頭,放下了琉璃杯。

“驚塵,你沒有想過怎麽樣改善你與含落之間的關系嗎?”

驚塵看夜瓊,眼神迷離,卻透出無數的堅定,也不知他究竟在堅持什麽。

許久他才說:“從小到大,她給我的麻煩不少,如今也習慣了。”見夜瓊還想勸,他補了一句,“我受苦,因我有我要完成的使命。如同唐昊要修仙一樣,沒了性命,卻也要堅持。這就是宿命。”

Advertisement

夜瓊只得點點頭,提起唐昊,便問:“你白日裏要說什麽?魚小小的事你打聽清楚了?”

“這些事明日再說吧。天快亮了,你不去休息嗎?”

夜瓊看了一眼天際的一抹魚肚白,笑說:“反正我現在也睡不着,又害怕孤單,陪你喝酒也是一大快事。”說着,夜瓊想了想,倒了滿滿兩杯酒,遞給驚塵一杯。

驚塵笑,也不推脫,接過琉璃杯,夜瓊卻攔住他,突然将酒倒在了地上,然後舉起杯子朝着初升的太陽,道:“酒就不喝了。驚塵,我敬你,敬你一杯一幹二淨的黎明!”

驚塵仰頭去看那杯酒,琉璃杯子在黎明的光芒中格外好看,那五彩的花紋,像極了黎明時分天邊的彩霞。

驚塵站起身,道:“卻之不恭。”說罷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放下,接過夜瓊手中的“黎明”,搖了搖,轉身離去。

夜瓊回頭,只看見他的背影,還有那杯放在桌案上未喝完的酒。

晌午後,幾人都聚在了桐軒的正堂。

據驚塵所說,魚小小進入娼妓坊之前是姑蘇人,後來家道中落,家人為了養活綿延子嗣的弟弟,便将她賣到了娼妓坊來。

起初她只是渾渾噩噩的接客,自己雖美貌且一身本事,卻不肯使用。想來,魚小小被家人賣到那樣的地方,只怕是根本不願活着。生不如死,不過如此了。

後來,董冉有時會來南都做生意,便認識了魚小小。兩人偶爾相見,卻是難得的發乎情、止乎禮。

夜瓊奇怪了,董冉的性子,竟然面對魚小小能夠不動心嗎?

果然,是有原因的。

董冉有一個朋友,是南都的名人。董冉每一次來南都做生意,也多半和這個人有關系。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鎮國大将軍——顧長卿。

“顧長卿?鎮國大将軍?”夜瓊實在沒辦法相信這樣書生氣息的名字,竟然會是一個縱橫沙場無人能敵的大将軍!

顧長卿十六歲上戰場,所向披靡,在一次戰役中僅憑借五千人,大敗敵軍六萬人!從此,名震天下。

董冉是貴,顧長卿是權,權貴相交,再正常不過了。可這又何魚小小有什麽關系?

原來,董冉有一次帶了顧長卿去了姣月樓。

那時候的魚小小在南都已經小有名氣,雖然不像今日這樣厲害,卻也不是尋常人想見就能見到的。

英雄、美人,自然,英雄總是難過美人關的。顧長卿對魚小小一見鐘情。而自古美人愛英雄,兩人很快就在一起,顧長卿甚至還曾想娶魚小小。

說到這裏,夜瓊不明白了,“顧長卿難道不介意魚小小是娼妓嗎?”

“他們之間的事,除非他們兩人,外人無從得知。”驚塵搖頭。

可是後來,顧長卿扭頭卻娶了當朝宰相的女兒。而魚小小也再沒有和他來往。

“顧長卿終究只是一時興起,他是大将軍,怎麽會真心喜歡魚小小那樣的女子呢。是我蠢笨。”夜瓊嘆氣,為魚小小,也為世間的女子。

唐昊卻道:“此事只怕沒有那麽簡單。就算顧長卿不能娶魚小小,納個小妾總是可以的。可他沒有。”

驚塵點頭,道:“兩年後,顧長卿死在了戰場上。魚小小自和顧長卿分開後一直不見客,一年前董冉帶我來過,魚小小才開始接客,但也只是随心見人。而顧長卿的死這件事皇家也未多做說法,我猜……”

“你猜,魚小小還不知道顧長卿已死?她一直在等着他征戰歸來?”夜瓊接話。

驚塵點頭。

唐昊又道:“就算如此,顧長卿已死,魚小小不肯說,想要知道魚小小的事,難如登天。”

驚塵壞笑,“顧長卿死了,可我們能讓他活過來,去見魚小小最後一面,了卻魚小小的執念。”

夜瓊看了看銅鏡裏面的自己,嘟着嘴說:“你确定我要扮作顧長卿去見魚小小?”

珊瑚滿意地打量着夜瓊,“當真神奇!你竟然能夠變化樣貌!那你平時的那張臉,是你自己嗎?”

“不是,我經常把臉弄丢了,俗稱,丢臉。”夜瓊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禍首驚塵。

驚塵道:“我們會在姣月樓內等你,魚小小不過是個尋常女子,你是妖,還能擔心她吃了你不成?”

“我不擔心這個,可若是她,她,她要和我……”夜瓊為難,“那我怎麽辦?我是女人!就算化作了男人,可……可有的東西,就是沒有啊……”

唐昊咳嗽了一聲,“你就想法子讓她和你多說一些過去的事,不要急于……”

夜瓊滿面愁容。

姣月樓這幾日都沒有做生意,夜瓊等人來時,門也未鎖。夜瓊看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只得硬着頭皮進去了。

裏面依舊是一層一層的紅紗帳,夜瓊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幾人,便擡頭挺胸,做出一副武将該有的氣勢,道:“在下南都顧長卿,求見魚小小。”

久久無聲。

夜瓊有些心虛,想回頭,卻又怕魚小小躲在暗處觀察,便依舊故作鎮定站在原處。

忽然,前面響起了開門的聲音,夜瓊看去,從一層層的紗帳後面,透出了一個女子的身形。想必就是魚小小。

夜瓊鼓起勇氣,也覺得好玩起來,想着魚小小既然不說話,我便上前去!于是提步往前走。

一層一層的紅紗,從夜瓊的身側晃過,她就好像真的是顧長卿,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正在另一頭等待,迫不及待要上前去。

走近了,夜瓊終于見到了花魁魚小小。

她的美麗難以用言語形容,夜瓊知道,任是誰,都無法拒絕這樣的女子的。

魚小小眼角有一顆朱砂痣,就像一滴血淚。她的眼睛直直看着夜瓊,像要把她看穿一般。

夜瓊只得先開口,“小小,我回來了。”

魚小小一怔,“長卿?”頓了頓,“真的是你?”

夜瓊往前,走到魚小小身前,道:“是我。我回來了。”

魚小小癡癡看着眼前的人。

那一年相見,他坐在馬背上,雄姿英發,手握着長劍,成了魚小小的美夢。

後來竟然是董冉帶了他來,這就是緣。那時的魚小小卻不知道,是孽緣。

顧長卿那一晚住下了。

魚小小伺候過很多男人,她卻是第一次緊張,是那種既渴望又羞澀的緊張。男人與女人是不同的。魚小小看着主動,可一旦越過某個界限,她心裏的界限,她就不由自主地害羞起來。而顧長卿,過了那個界限,反倒主動熱烈,本能的地去占有。

第二日一早,陽光透過小軒窗。

魚小小醒來,身側卻多了一個人。她看着顧長卿的側臉,那棱角分明的臉,感到安靜滿足。他胸口橫着一道刀傷,猙獰卻不吓人。魚小小知道,那是他的榮耀!

魚小小輕輕靠在他的刀傷上。

她一聲不吭地打量着這張床榻,屬于他們的天地。她知道,她的這張床,不知道躺過多少男人,卻沒有一個男人,陪着她睡到天明過。

除了顧長卿。

兩人進了屋,魚小小一邊倒茶,眼睛卻一眨不眨看着夜瓊,可見,她确實是迷戀顧長卿很深、很深。

夜瓊不知道為什麽,她那樣癡迷的眼神,卻是那麽熟悉。就好像,很多年前,夜瓊曾經見到過那一模一樣的眼神。

好像,只要他在這裏,她就滿足。這是一種怎麽樣的愛?夜瓊恍惚了。

魚小小點了香,又煮了茶。

夜瓊見她沒有起疑,稍稍放松,道:“小小,這些年,你可好?”

“我很好。你為何不來看我?”魚小小緩緩坐下,看着夜瓊的眼睛裏面透出了哀傷和怨怪。

這麽多年,你為何不來!這真是世間最讓人心痛而又難以回答的問題。

“我,你是知道的。”夜瓊嘆氣,她早打聽過,以魚小小擁有的財富和聲望,想要離開娼妓坊不是難事,便又說,“小小,你為不離開此處來尋我?”

“你先喝茶,我再告訴你。”

夜瓊便将茶飲盡,剛剛喝完卻發覺不對,“茶水有問題!”夜瓊大驚要起身,卻已經動彈不得。

糟了!

“我竟然不知道,世間會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你是誰?”魚小小的聲音變得冰冷無情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