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司鄭鄭做完全身檢查時已是深夜,時牧全程都陪在她身邊,醫藥費也是他幫忙墊付的。
回到病房安頓好時,外面已是幕色當頭。
司鄭鄭戴着頸托,看着特滑稽惹笑,動作僵硬緩慢地轉了下腦袋,對他說了句“謝謝。”頓了頓,又補了句“真心的。”
他沒說話,下意識想伸手翻煙,動作做到一半又忍住了。
司鄭鄭猜到他想幹什麽,說:“沒事,你去窗邊抽吧,反正我身體也沒什麽,就是扭傷了脖子而已。”
是的,她從五樓掉下來就扭到了脖子,也不知該說她是福大命大,還是禍害遺千年。
時牧沒聽她的,擡手調了調輸液管上的壓脈帶,低聲問:“确定不用你家裏人來嗎?”
“別別別!”司鄭鄭趕緊阻止,“我好不容易騙過我媽,說我跟領導出差做采訪。這現在要是再告訴她我住院了,就她那小膽兒,估計都要在家哭着準備好我的壽衣了。”
時牧被她逗到了,嘴角輕勾,眉宇間都染上淺笑。
司鄭鄭看着,“啧啧”兩聲,說:“真是難得啊,有生之年還能看見你笑。”
他眉毛擡了擡,眸底又浮起漫不經心,“那只能說你的有生之年太短。”
“說正經的。”她話題一轉,滿臉期待,“打賭我贏了,記得吧?”
“……”
“願賭服輸!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他毫不在意,身子斜斜地往牆邊一倚,“說吧。”
她頓了頓,很認真地看向他,說:“不要辭職,回電視臺上班。”
晚風席席拂到病房內,她額前的劉海微動,頭頂的白熾燈散着不強不弱的光,映在她的眸子裏,明亮有神。
他看着她,說:“我辭職其實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我知道啊,你如果在電視臺,說不定還要怎麽揪着我不放呢,估摸到時你還會想方設法的把我踢出去吧。”
“那為什麽還想讓我回去?”
“你是我的目标啊。”她答得自然,語氣中也滿是理所應當,“我進電視臺就是因為你,想證明給你看,我到底能不能做記者!更想在未來打敗你!把你狠狠的碾壓在腳下!如果你走了,我的目标就沒了,那多無聊啊。”
停下後,她像是又想到什麽,連忙又開口:“你讨厭我是吧?你也不想把自己的地盤讓給讨厭的人吧?”
他臉上滿是輕松閑适的神色,開口時,聲音悠悠的,“對,我讨厭你。”
時牧這句話讓司鄭鄭徹底放心了,她心間輕松了不讓,也不再看他,揮揮手,說:“你快回去吧,麻煩你一天了,可不敢再耽誤你寶貴的休息時間。”
他像是不置可否,也沒再回什麽,扯過外套往肩頭一搭,轉身離開了病房。
司鄭鄭看着開了又關的房門,深深的籲了口氣,心想,讓他走就走,得,還真是讨厭她的很吶。
但司鄭鄭這次真想多了,時牧沒想留她一人可憐巴巴的在醫院,他只是忍不住了,想下來抽根煙。
現在正值晚上九點多,時間不算太晚,醫院門口進進出出都是家屬,有兩個拎着宵夜水果的姑娘,路過時牧身邊時,一直悄悄打量着他。
他思慮片刻,沉默着邁開長腿,将身子隐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裏。
黑暗中,他偏頭點了支煙。
藍紅色的火苗竄起,清俊的臉龐一半罩起一層薄光,一半沒入陰影之下。
他吸了一口,揚頭朝夜色吐了薄煙。動作随意,但舉手投足卻皆是令人傾倒的誘惑。
目光淡淡的抛向周圍,腦子裏則想着司鄭鄭今天的所作所為。
其實他對這個女生從起初印象就不是正面的。
他覺得她魯莽,好勝,沒有細心和耐心。最重要的是,她幾次三番有意無意地破壞了他的計劃,他不是聖人,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以寬容的心看待她。
後來呢,發現她是一個喜歡誇大其詞,甚至有時候連事實真相都沒調查透徹,就想當然的下結論,寫所謂的“新聞”,更是滿心的厭惡。
可他沒想過,偏偏又是這樣的人,和自己這麽像。
今天司鄭鄭在天臺上,為了救下鄰居大媽而提出用自己換的時候,他心底是有很大觸動的。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年自己跟着警察蹲點,想揪出一窩毒販時的場景。
那時候好像也是這種情況,毒販窮途末路,随便拉了和他一起去的友臺記者做人質,警方焦頭爛額的時候,他也提出了用自己換毒販手裏的人。
越是緊迫的時刻,越能體現人性的善惡。所以就像了解自己一樣,他知道,司鄭鄭那時的表現,并不只是做做樣子。
但越是這樣,他才越覺得事情開始複雜了。
原本可以毫無顧及厭惡的人,現在卻莫名奇妙的又有了讓他另眼相看的一面……
想到這裏,他又掏出煙盒準備續上第二根,而這時,原本該躺在床上的司鄭鄭卻忽然出現在了醫院門口。
她還戴着頸托,走路的時候手一直扶着脖子,腦袋也不敢亂動,看着特滑稽。
時牧不動聲色地看着她走了一段路,最後将手裏的煙一滅,沉默跟上。
一路他有過很多猜測,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她最後竟然進了……
……網吧。
他擡頭看了看網吧牌匾上的霓虹燈,滿臉的無語。
而和他一樣的,還有網吧網管。
“阿姨,您……您這帶着傷還來上網啊?”網管一臉驚訝,“沒什麽大礙吧?可別再倒在我這啊。”
“會不會說話!老娘今年剛十八,還祖國的花朵呢,阿什麽姨!”她啪地将身份證往櫃臺上一拍,“上機!”
其實司鄭鄭真不是網瘾犯了,大半夜的不顧身體來網吧開黑,她只是忽然想起來,今天這件事,似乎還沒往微博上發。她拿過手機又發現沒電了,所以只好頂着這副造型來網吧了。
她想得挺好,趁着醫生護士沒注意,她偷偷溜出來,一會兒再偷偷溜回去。可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已經走了的人,怎麽又突然出現了呢!
“花朵要都你這樣的,那我還真是為咱們國家的未來擔憂。”
輕漫閑适的熟悉聲音在司鄭鄭身後響起,她吓了一跳,下意識的扭過頭,完全忘了自己還是一個脖子帶傷的病患……
“啊……”她輕聲慘叫,一臉痛苦地看向他,“你不是走了嗎?”
他沒搭理她,反問:“來網吧幹嘛?”
她言語間有躲閃,沒敢再看他,回:“有點事情。”
他眼皮瞭了瞭,看到她打開的微博屆面時,表情開始意味深長。
司鄭鄭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尴尬的咳了咳,欲為自己辯解:“我知道自己已經到臺裏上班了,就應該一心一意為臺裏服務,但……”
時牧又朝她靠近一步,打斷她的話,“要發什麽?”
說話的同時,他傾下身子,雙臂繞在她身體兩側,頭輕俯她旁邊,雙手搭在鍵盤上。
他這動作按常理來說是非常暧昧的,但偏偏他做出來又非常自然随意,看上去也心如止水,搞得司鄭鄭都不敢瞎想。
她的頭還歪着,視線落在他近在咫尺的側臉上,“你要幫我發?”
他微微一側頭,眸子朝她一瞥,眼神漫不經心,“不然你現在再忍着疼扭回去?”
二人此刻的距離非常近,她能看清他鬓角處細碎的絨發,甚至連他睫毛打出的陰影都一清二楚。她看到了他微揚的下颌,分明的臉部線條……
完了,她有些心猿意馬了。
不自然地将眼神挪開,隔了片刻,她對他說:“呵呵呵,那麻煩你了。”
“說吧。”
醞釀了一下語言,她緩緩道:“今天下午,黑作坊的老板挾持了八十幾歲的高齡大媽,跟警察……”
時牧打斷她:“八十幾歲?”
鄰居大媽看上去頂多六十,頭發都還沒白,怎麽就八十幾歲了?
“年齡不說大點,怎麽激化網友的怒點啊!你寫吧,聽我的準沒錯!”
他眸色沉了沉,想說些什麽,最後忍住了。
司鄭鄭繼續道:“他跟警察威脅,揚言不見到我就要和大媽同歸于盡,警方……”
時牧再次打斷她,開口時,聲音比剛剛冷了許多,“他什麽時候說過要和大媽同歸于盡了?”
“他是沒說,但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啊。”她一臉費解,“不是,你幹嘛這種反應啊?這難道不是現在記者的常規套路嗎?在事實基礎上,能把一個新聞的社會效應激化到最大,達到自己和看客都滿意的新聞效果,這不就是最終目的嗎?”
時牧的表情徹底冷了下來,他不再敲鍵盤,直起身子,淡淡地垂眼看着她。
“你做調查記者的初衷是什麽?”
“為民除害,懲惡揚善。”
“那你覺得什麽是惡?什麽又是善?”
她一愣,“這不是很明顯的嗎?欺負人的就是惡,被欺負的就是善。”
“那欺負與被欺負的,你又要怎麽判斷?”
“……這不需要判斷吧?用眼睛就能看見啊。”
時牧冷冷地看着她,滿臉的輕嘲,“呵。”
他這态度讓司鄭鄭一陣莫名奇妙。
“你呵什麽呵啊?有話直說行不行?”
時牧沒再理她,轉身就走。
“……”司鄭鄭看鄭他的背影,很想再次問候他全家。
時牧走了一陣她的心情都沒緩過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又得罪他了,明明前一秒氣氛還挺好的,怎麽下一秒就畫風突變了呢。
越想越煩躁,她看着微博界面,忽然就什麽都不想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