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見新人笑

七月的夜,更深露不重,悶熱非常。韋瑤晴倚門而立,只有偶爾拂面的風能帶來一絲轉瞬即逝的涼意。一轉眼,她嫁進壽王府已有十日。可即便是大婚當日,她都未曾見過這府宅的男主人。雖說在當面,府中無人不敬她,尊稱她一聲王妃娘娘,她卻清楚,他們不過是礙于這婚乃皇上禦口欽賜,而她父親韋昭訓在朝中地位又是不低,多少有所顧忌罷了。私下裏定是免不了嚼舌根的。

獨守空閨的生活韋瑤晴早在嫁入壽王府之前就已經想到過。這十日她也不曾有過太多企盼。然而今朝不是個尋常的日子,若是她與李瑁再如此下去,無論對韋氏一族還是李瑁自身,都絕非幸事。

一陣急促外帶些許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待腳步聲停止,耳畔又傳來清晰可聞的呼吸。這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

韋瑤晴微微蹙眉,有些緊張地問:“可尋到王爺了?”

話音落了許久,夕雲的氣息才平穩下來:“回小姐的話,王爺已回府,現正在卧房內。只是……”

夕雲的欲言又止教韋瑤晴更是忐忑了幾分:“只是什麽?”

“只是奴婢和一衆家丁找到王爺時,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此刻……也是睡着了的。”

聽了這話韋瑤晴才稍稍松了口氣,柔聲吩咐道:“無妨。我不需要他清醒,只要稍微有點意識就可以了。你立刻去煮一碗醒酒湯,待煮好了直接端去卧房。”

語畢,韋瑤晴便要先走。夕雲趕忙扶住了她,言辭間滿是擔憂:“小姐,夜幕深沉,還是讓奴婢先送您過去吧?”

韋瑤晴輕輕推開了夕雲的手,搖頭凝色道:“這件事越快發生越好。而今天,恐怕是我唯一一次機會,要盡量避免耽擱。你抓緊時間去忙你的,不用擔心我,去卧房的路我早已不陌生了。”

“是,奴婢遵命。”

半晌,夕雲才喏喏應了聲,聲音中還帶着哭腔。韋瑤晴心中本就亂糟糟一片,竟也被她惹出了悲怆。奈何前路已成定局,容不得她不去刻意忽略。她頭也不回,決然地走向那個李瑁所在的地方。

李瑁,你再怎麽不情不願,我們終究是要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的。即便此生,僅有今夜。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了。韋瑤晴覺得自己身上的酸痛比起昨夜好了不少,然而周身依舊虛軟,使不上力氣。身側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但她知道,李瑁沒有離開,而且就站在離她不遠處。

“要是想着母憑子貴,你最好祈求上蒼保佑。因為不會再有下次了!”

果然,李瑁愠怒的聲音隔着床帳傳了進來。由于宿醉而帶着喑啞,很好聽卻冷冷的,仿若數九寒天的冰雪。韋瑤晴早就料到自己的趁人之危會惹惱他,并不訝異什麽。身子的不适也讓她根本無心思去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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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參見王爺。”夕雲出現得不早不晚,剛剛好。韋瑤晴放心了不少。

李瑁沒有說話,也沒有其它的動靜。他在好奇什麽韋瑤晴心知肚明。她無聲自嘲地笑了一下。夕雲走到她身旁,輕聲道:“小姐,藥……已經煎好了。”

“扶我起來吧。”韋瑤晴的聲音裏透着虛弱,連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可李瑁始終無動于衷。韋瑤晴更加肯定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似是為了争一口氣,她将那碗藥一飲而盡,沒有一星半點的猶豫。

“你……”李瑁濃眉微微蹙起,一時語噎。

李瑁的難以置信韋瑤晴早已預見。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常些:“王爺勿需擔憂。妾身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王爺如此厭惡妾身,妾身怎會奢望母憑子貴?”

韋瑤晴如此剛烈絕決的舉措是李瑁始料未及的。良久的沉默後,他只幽幽說了句“如此最好”便揚長而去。而韋瑤晴也再撐不住地身子癱軟了下去。

夕雲趕忙扶住了韋瑤晴,關切道:“小姐,你怎麽樣了?”

夕雲是韋瑤晴的陪嫁丫頭,自韋瑤晴十三歲起便朝夕相伴在身旁,早已是自家姐妹。所以在她面前,韋瑤晴不必僞裝和逞強。然而,她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讓她處理洞房後的事總是不妥。因此韋瑤晴還是微笑着寬慰道:“我還好,只是有些疲倦,想再睡一會兒。”

韋瑤晴的确累了,但這番說辭更多的是為尋了借口打發夕雲走,免得她繼續待下去在自己面前傷心落淚。如今,自己再無退路,徒然的事還是少做為好。

“那奴婢去燒些熱水備着,待會兒小姐醒了可以沐浴更衣。”

韋瑤晴點頭應允,夕雲扶她躺好才離開。房間一下子靜了下來,連帶着韋瑤晴的心也變得格外得空。天是亮了,她漆黑的眸中仍是不見一絲光彩,暗暗沉沉的一片。單這十天便耗盡了她幾乎全部的氣力,今後數十年光景,長日漫漫,又該如何度過呢?

沐浴完午時已至。身在屋內,韋瑤晴也能感覺到暑氣的濃烈。夕雲說外頭萬裏無雲,陽光曬人得很。天空被熾日烤得仿佛那片湛藍随時會滴落下來。聽到這麽誇張的形容,韋瑤晴笑而不語。

夕雲巧手绾繞,輕車熟路地替韋瑤晴梳了好頭,便提醒她用些飯食,她才是問道:“王爺用過午膳了麽?”

“王爺那般不待見小姐,小姐你還管他做什麽?”想起這幾日韋瑤晴所受的委屈還有今早她喝藥自斷懷喜之路的事,夕雲又是難受又是不忿。自家小姐也是被寵愛着長大的,怎麽可以這麽被糟踏呢!

夕雲的想法韋瑤晴一清二楚。早上那番對峙雖不乏一時意氣,卻是勢在必行。她不能帶一個小生命來陪着她煎熬度日。但無論如何,李瑁都已是她的夫君,是她這一生要執手要倚仗的人,哪裏能計較許多呢?況且……

她疏開擰蹙的蛾眉,笑意淺淡,“出嫁從夫,我既為人妻又怎能不管夫君呢?更何況,世間事因果循環,王爺與我,究竟誰對誰不住,怕是說不太清楚。”

“小姐就是性子太溫和才被人這樣欺負。”夕雲不以為然,只當韋瑤晴是在替李瑁說話,心疼不已地感嘆了一句。

韋瑤晴表示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夕雲的手,轉移了話題:“王爺可是在書房?”

夕雲很是意外:“小姐怎麽知道王爺在府中?”

韋瑤晴頓了頓,方說道:“以後如何我不好說,今日他斷不會出壽王府的。”

“為什麽呢?”夕雲不解。

“你忘了昨天是什麽日子了麽?”說完,韋瑤晴起身,夕雲趕忙扶住她,同她一道朝門外走去。

由夕雲牽扶着,韋瑤晴說不出走了哪些地方,只知是重複的曲曲折折,迂回萦繞地經過了一段路。當她們進到書房時,李瑁正好将手中的書翻頁。紙張的嘩嘩聲讓韋瑤晴有瞬間的恍忽。

“奴婢參見王爺。”夕雲的福身行禮打破了沉寂,李瑁一直沒有反應。若不是身在其中,韋瑤晴就會以為此處只她一人了。

她與李瑁尚無夫妻情話可敘,不請自來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斷不會亦不能白走一遭。她側過身,對夕雲道:“夕雲,去将午膳端來吧。我要與王爺共同進膳。”

夕雲應聲而出,韋瑤晴則憑着記憶走到了書案前,對着李瑁福了福身,“妾身給王爺請安。”

“本王不知王妃也是循禮之人。”李瑁不曾擡頭,面上冷笑分明。

韋瑤晴也不惱,自行立好,笑臉相對:“妾身不才,承蒙爹爹惜愛,略讀過些詩書。”

“哦?”好似聽到了什麽驚天秘聞般,李瑁饒有興味地擡頭看着韋瑤晴,“本王素聞韋昭訓教女有方,韋家千金知書識禮,品貌端娴。只是不知昨夜之事,王妃是從哪本聖賢書中習得的?”

聽出李瑁話中的嘲諷,韋瑤晴斂了笑意,語氣卻是一如既往地平和:“王爺難道不知昨天皇上已冊封楊氏娘子①為貴妃娘娘了麽?恁是王爺再如何不舍不滿,都不會再有回緩的餘地了。你我一日不行夫妻之實,皇上便一日不會安心,于王爺絕對是無有益處。”

在韋瑤晴提及“楊氏娘子”四個字時,李瑁的神色由戲谑轉成了哀傷。昨日的封妃大典何其隆重,他怎會不知?他若不知,便不會去酒樓買醉;他若不知,便不會錯将韋瑤晴當作楊玉環,一夜纏綿。

半晌未聽到回應,韋瑤晴也知自己的話戳到了李瑁的痛處。她并不後悔,因為她所言皆是事實。但是愧疚與心疼确是有的。她福身跪地,俯首請罪道:“事急從權。妾身多日見不到王爺,只得出此下策,還望王爺恕罪。此外,妾身也希望王爺不要再執着下去了,免得禍及自身。”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韋瑤晴,這是個替代了楊玉環在自己身邊位置的人兒,自然不讨他喜歡。只是,聽到她這番懇切的言辭,思及自己這幾日的涼薄以待,李瑁不是沒有動容,眼中情緒亦是紛繁。可即便楊玉環已成了自己父皇名正言順的女人,他還是聽不得任何人勸他就此放下。

“依你所言,本王如此冷落你你非但不記恨,還處處為本王打算,理由呢?”收起了所有的不忍,李瑁恢複了适才的拒人千裏。

韋瑤晴不知他心中變換,依舊低着頭回道:“君為臣綱,夫為妻綱,這就是妾身為王爺着想的理由。”

“是嗎?”李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既然王妃如此賢惠,給本王添杯水應該不在話下吧?”

韋瑤晴一愣,沒想到李瑁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眉心擰得更為厲害——他根本有心為難。但片刻後,她還是緩緩站了起來。

“王爺請用茶。”并無李瑁預期的艱辛與不便,韋瑤晴很是順利地将茶端到了他跟前。

“你不是看不見嗎?”李瑁接過茶杯的手沉穩如常,面上卻是掩不住的詫異。

“王爺不在這幾日,妾身除了等王爺歸來,還讓夕雲陪着将王府各處熟悉了。如此,日後才能好好服侍王爺。”

韋瑤晴的答案教李瑁心頭一動,而她的不卑不亢則讓他添了幾分欣賞。聞名不如見面,他不得不承認,那些傳言中的溢美之辭不及韋瑤晴本人萬一。

雖然看不見,李瑁也沒有說話,韋瑤晴仍明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是落在了她身上。她心下了然這一步棋是她勝利了,便不再作言語。過了一會兒,夕雲領着兩個丫頭端了午膳進來。

注:①楊玉環被正式冊封為貴妃之前,人稱其為“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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