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猶擾夢中人

大雪下了整整五日才停,整座長安城都被覆蓋在一片白茫茫之下。壽王府的庭院內,往日的繁花似錦被一樹又一樹的雪白所替代。遙遙望去,仿若梨花開遍。風一過,便會白了人頭。

天好容易才放了晴,誰都不想繼續憋悶在屋子裏。李瑁早朝還未歸來,韋瑤晴站在回廊下,感受着冬陽的溫熱與雪後空氣中的馨香。她身上的冬衣外又罩着一件禦寒的毛氅披風。妝容點點,朱粉不深勻,淡雅宜人仿若九秋之菊。不遠處,夕雲正和三個小丫鬟打着雪仗,不時傳來歡快的笑聲,她聽了也跟着露出舒心的笑容。

這些日子,像是為了要将那些因為意氣而錯過的時光統統彌補回來,李瑁待她是再好也沒有了。經歷了那麽多坎坎坷坷之後,她終于可以像任何一個尋常的女子一樣,安心地享受着丈夫的疼愛、呵護。她每日最幸福的事情便是等他回家,聽他說話,與他一起聊聊家常,閑話古今。她再也不必擔心李瑁會因為楊玉環而做出什麽沖動之事來。這樣安穩的生活平平淡淡,卻比任何驚心動魄都要真切得多,是上蒼最大的恩賜。她此生,已無其他奢求了。

嬉笑聲驟然而止,夕雲的一聲驚呼跑進了韋瑤晴的耳中:“小姐小心!”

還未等韋瑤晴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恰巧來到此處的李瑁已大步趕上前,将她護在了懷中,一顆大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背上。夕雲與那三個小丫鬟連忙跪在了地上,低着頭不敢看向李瑁,心中直懊悔不該玩得太瘋以至于得意忘形了。跟着李瑁前來的徊文站在一旁,也為夕雲他們提着心。

不用問不用想,韋瑤晴便知來人是李瑁。她仰起頭疑惑地問道:“王爺,怎麽了?”

李瑁松開韋瑤晴,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跪在雪地上的四個人,俯身抓起了一團雪,揉成了一個雪球。然後在韋瑤晴的耳邊低語了一會兒,就将雪球交給了她。韋瑤晴偏着頭想了想,才是将雪球扔了出去。

“中了嗎?”韋瑤晴有些緊張地确認着結果。

李瑁笑道:“不偏不倚。”韋瑤晴倚着他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李瑁與韋瑤晴的舉動讓大夥兒都放心了,可那三個小丫鬟到底不敢再放肆,只得強忍着笑意。徊文率先笑出了聲,指着夕雲打趣道:“夕雲姐姐,這王妃娘娘親自賞的雪的味道如何啊?哈哈……”

一下子成了被衆人取笑的對象,始作俑者還是自家小姐,夕雲面子上過不去,有點惱了。她撅着嘴氣呼呼地埋怨道:“小姐,夕雲對你可是忠心耿耿,你怎麽能幫着別人欺負奴婢呢?”

韋瑤晴還未及開口,李瑁發了話:“若不是本王揉的雪球很小,你家小姐定是舍不得砸你的。你若真的生氣了,就算在本王頭上好了,反正剛才你也砸了本王一下,扯平了。”

“王爺是主,奴婢是仆,夕雲哪裏敢跟王爺置氣?”話雖如此,夕雲的語氣與神情都是不依不饒的。

韋瑤晴了解夕雲,忍不住揶揄道:“在壽王府還有你不敢的事情麽?”

看到韋瑤晴的笑臉,李瑁更為開懷:“今日難得的好天氣,本王就準你們撇下那些規矩……”

話音未落,一個比之前砸中李瑁的還要大一些的雪團徑直飛到了他身上,濺起的殘雪還被他吃進了不少。夕雲得意地笑着跑開了,“王爺與王妃娘娘有命,奴婢只好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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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是一個雪球沖着韋瑤晴而去,李瑁眼疾手快地替她擋下了。其他人見狀,也都沒了剛才的拘束與往日的忌憚,像之前那樣嬉笑玩鬧了起來。夕雲與徊文還有那三個丫鬟合力攻擊着李瑁與韋瑤晴。李瑁頻頻中招,韋瑤晴始終被他護在懷中,笑轉星眸,萬物風華羞。

雪仗打得酣暢淋漓,卻也叫衆人手腳冰涼。夕雲等人已被允許下去取暖。廂房內暖爐早生,韋瑤晴與李瑁分別褪去了毛氅披風,分左右而坐。韋瑤晴看不見李瑁的臉,李瑁卻見得她臉上與鼻尖都被凍得通紅。他近到她身旁,用自己已經溫熱的一雙手捂住了她的臉。韋瑤晴只覺,李瑁手上的溫度直直地傳到了她的心裏。

“王爺剛才同她們那般玩鬧,難道不怕她們以後都沒了規矩麽?”剛才的一切,韋瑤晴雖然看不見,但無礙她将每一分每一毫的歡樂都感受到。她已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在雪天這樣瘋玩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好像很多事情一想起,就是隔了好遙遠的曾經。

“是夕雲說從前你最愛看雪景,更喜歡在雪後的院中玩耍。”

原以為是李瑁一時興起,不曾想會是出于這個理由,韋瑤晴愣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開口道:“是啊,自從眼睛看不見了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李瑁捂在韋瑤晴臉上的手一僵,繼而便将她擁入懷中,輕撫着她的發。“晴兒,從今往後的每一個冬日,只要你願意都可以。我不但會是你的眼睛,還會是你可以倚仗的一切。”

李瑁的話比得暖爐比得他的懷抱還要溫暖。韋瑤晴沒有再說話,只盡情沉溺在他的氣息包圍中。但沒過多久,她忽覺眼前一陣暈眩,好像隐隐約約地有一道光出現。她緊緊蹙眉,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再睜開時,又恢複了她早已熟悉的黑暗。

這個動作李瑁當然也覺察到了。他扶起韋瑤晴,問道:“怎麽了?”

此時,韋瑤晴正對着李瑁的臉,眼前竟依稀有些景象。雖模糊到不行卻是能分明辨出那是一個人的臉的輪廓。那景象須臾之間被黑暗吞噬,不消一會兒又再次出現……如此反反複複,她的頭開始疼得像是要裂開一般。

看着韋瑤晴反常的舉動和愈發蒼白的面色,李瑁緊張地追問道:“晴兒,你怎麽了?”

半晌,韋瑤晴才是發出了聲音,卻也只夠力氣說出幾個字:“王爺,妾身的眼睛……”

除卻宮中禦醫,長安城內最擅長治眼疾的郎中很快就被請到了壽王府。望聞問切,仔仔細細地診斷是少不了的。郎中一前一後輕輕扒開了韋瑤晴的左右眼皮,對着那一雙漆黑無光的眸子望了良久,才是收回手直起了身來,向後退了兩步。

“如何?”坐在韋瑤晴身旁的李瑁立刻詢問到。

“回王爺的話,王妃娘娘的眼睛原是因郁結成疾而導致失明,沒有傷到根本。初步診斷,今日之所以出現這種明暗交替的症狀,應該是與近日來心結有所舒緩有關。換言之,若能始終保持心情的愉悅,再加以良藥針灸調養,重見光明是指日可待之事。”

郎中的話讓滿屋子人都欣喜不已,韋瑤晴尤甚——旁人再怎麽同情她身陷黑暗,也做不到感同身受,不會真正而又徹底地了解她的彷徨與無助。整整九年了,九年以來,她都像被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深淵,看不到親人,看不到一草一木,甚至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她都不敢随意走動。如今,她又有希望了,她如何能不開心不激動?

郎中跟着徊文下去開方子,夕雲則去賬房給郎中拿出診費。李瑁看着近在咫尺的韋瑤晴,确切地說是看着她的雙眼。從看見她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覺得那應當是一雙美麗的眼睛。在完全接受她之前他就曾為她惋惜過,他更知道為她惋惜的人不止他一個。

“我原以為你是生來就看不見,後來才知你是因為韋夫人去世才哭壞了雙眼。當時,你一定很傷心。”李瑁的話充滿了憐惜與抱歉。關于韋瑤晴,他忽略的很多,了解的太少。

“好在很快就會雨過天晴了。”韋瑤晴不願再提傷心事,更不願李瑁再為她難受。

“是啊,我一定傾盡所有治好你的眼睛。”李瑁的承諾信誓旦旦,韋瑤晴毫不懷疑。

翌日,雪又下了起來。不過不似前幾日的又大又急,今日的雪好若柳絮被風吹落般紛揚而輕柔。因着昨日的喜訊,夕雲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愉快,描述起雪景來更是繪聲繪色。聽着聽着,韋瑤晴腦海中也浮現出了一幕極美的畫面。她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親眼瞧見了。即便是今年來不及,還有明年以及很多個從今往後。

“對了,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韋瑤晴并未因歡喜而忘了李瑁的事。

夕雲探出頭望了望外面,回答道:“巳時剛過。”

“已經過了巳時了,王爺怎麽還沒有回來?”韋瑤晴覺得奇怪。

“也許是皇上又找王爺敘話了吧。”夕雲倒是沒有放在心上。最近李隆基經常會在早朝後留下李瑁。只不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晚過而已。

“應該是這樣。”韋瑤晴莞爾,囑咐道:“夕雲,給爐子裏加些炭火,再熱一壺茶來,王爺回來了可以暖暖身子。”

“是,奴婢這就去。”夕雲笑着應了聲就朝門外走去。不想一個小厮正巧跑了過來,差一點就與她撞了個滿懷。

“什麽事這麽着急忙慌的啊?”夕雲瞪着那小厮,沒好氣地問到。

外頭天寒地凍,小厮的兩頰竟有汗流下。他顧不上對夕雲道歉或是計較,直接對着韋瑤晴禀報道:“王妃娘娘,不好了,王爺被皇上下到天牢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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