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看到魏馥兒走進來,夕雲擔心她又會出其不意地動手,即是擋在了韋瑤晴身前。韋瑤晴輕輕拉了一下夕雲的袖口,搖搖頭示意無妨。她雖退了後,一雙眼還是警惕地盯着魏馥兒的一舉一動。

魏馥兒沒有想到韋瑤晴會在房中等她,心中明白來者不善。可讓她擺出友善的态度卻是做不到的。她既不行禮也不倒茶,自顧自地坐在了韋瑤晴對面,開門見山地問道:“王妃娘娘來此有事麽?”

韋瑤晴面上的笑容再和善不過,卻是答非所問:“妹妹若不嫌棄,喚我一聲姐姐便可。”

魏馥兒自行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後冷語以對:“馥兒不敢高攀,王妃娘娘還是直言吧,說完了馥兒還有旁的事情要做。”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其實我這次來是出于好奇。‘孤月啼清秋,相思皆寂寞’,王爺明明就在府中,這半月又是住的西廂,不知妹妹這兩句詩是什麽意思。何來的相思,又哪裏來的寂寞呢?”

魏馥兒拿着杯子的手在空中頓了片刻。待鎮定下來,說出的話少不了一番諷刺:“王妃娘娘多心了,那不過是馥兒一時興起所寫。要知道當時王爺與王妃娘娘正是纏綿難分。”

韋瑤晴并沒有被她刺激到,也不信她的話,繼續追問:“是嗎?那容我再問一句,王爺第一次涉足西廂時,妹妹信期根本就沒有提前,緣何要诓騙王爺?”

這個問題更是小兒科了,魏馥兒應答自如:“我魏馥兒雖為側室,好歹也是皇上親自賜的婚。大婚當日王爺那般對我,我不能有點脾氣麽?”

一番言語上的交陣,韋瑤晴對魏馥兒不由添了幾分欣賞。若是沒有最後那一問,她定是會無功而返的。“既是如此,王爺這半月來,為何都要深夜暗回書房而從不留宿呢?”

這件事是魏馥兒與李瑁之間的默契。李瑁心系韋瑤晴,又因心中有氣放不下身段,便故意造成住在西廂的假象。魏馥兒原本就不願與李瑁有夫妻之實,面上雖表現得難過與辛酸,心中卻是竊喜的。她不曾想到韋瑤晴竟會獲悉。她沒有辦法再那麽若無其事了:“你……你怎麽會知道?”

“我非但知道你與王爺從未行過周公之禮。這半月以來,我還收獲了一些別的東西。”

韋瑤晴話音剛落,夕雲就上前将一直捧在手中的一沓紙交到了魏馥兒手上。待看完,魏馥兒早已吓得臉色蒼白。她惶恐地擡起頭,看着那個依舊笑得淡然從容的女子,憂懼地問道:“你想怎麽樣?”

“我若是想怎麽樣,根本不會拖到今日才來,這些東西早就到了王爺手上。”韋瑤晴收起了笑容:“妹妹是公侯之女,當知為人婦者,與男子私通乃是死罪。一旦事發,便是整個魏國公府都會跟着受到牽連。妹妹怎麽可以這麽糊塗?”

那一天魏馥兒氣沖沖地去到東廂,韋瑤晴就覺得事不尋常,便讓夕雲去打聽西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在聽到那兩句詩的時候,她直覺事有蹊跷。爾後又得知李瑁表面上雖身在西廂卻從不留宿,并囑咐徊文決不可對任何人尤其是她說起。若不是夕雲軟硬兼施地套出了徊文的話,她怕是真就會被蒙在鼓裏了。

李瑁這麽做韋瑤晴并不奇怪,還覺得甚為欣慰——他再怎麽生氣,到底只心系她一人。讓她覺得納悶的是魏馥兒的态度。身為一個女子,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幫着自己的夫君做這樣的事情?她叫夕雲注意魏馥兒的舉動,這才發現她總是會趁四下無人時飛鴿傳書。為了不讓魏馥兒覺察到什麽,韋瑤晴只讓夕雲記下信中的內容,仍舊讓鴿子飛去目的地。那沓紙便是魏馥兒與那名男子所有的往來內容。今日李瑁被李隆基召去議事,她才有機會前來問個明白。這種事事關一個女子的名聲和清白,更關系到數十條人的身家性命,對李瑁而言也不光彩,她不得不小心處理。

“妹妹,聽我一句勸吧,你既已嫁入了壽王府,就該一心一意伺候王爺。那些前塵再美再好,都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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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應該什麽是不應該?”魏馥兒将那沓紙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哭着打斷了韋瑤晴的勸說:“遠離父母兄長,嫁給一個我不愛也不愛我的男人,這就應該麽?原本,我可以有一段好姻緣,一份情有獨鐘,就如王爺對你一樣。就因為皇上一句話,統統成了幻影。你想告訴我這些才是應該的麽?”

韋瑤晴無言以對。的确,李隆基這婚賜得實在荒唐。可她實在沒有想不到背後竟還有這種牽扯。情之一字,如何能說斷就斷?難怪魏馥兒對李瑁如此不上心。她心裏的人,從來就不是他,自是不會因他的任何态度而牽動一絲情緒;也難怪,自己叫李瑁來西廂會惹得她大動肝火。差一點,自己就斷了她最後的堅持。

“王妃娘娘,府裏的人都稱贊你又和善又聰明,以前都是馥兒不懂事,馥兒跟你道歉。身為女子,您一定可以理解馥兒的心思。求您幫幫馥兒,幫幫馥兒吧……”

李隆基賜這場婚,無非是要李瑁徹底斷了對楊玉環的念想。是他們夫妻連累了魏馥兒,若是可以成全,于情于理韋瑤晴都該幫忙。然而事到如今,米已成炊,她能怎麽辦呢?

“側王妃不要!”

就在韋瑤晴憂心忡忡地苦惱時,夕雲一聲驚呼打斷了她的思路。緊接着又聽到魏馥兒決絕的聲音:“不要過來!”

夕雲不得不停下了要沖過去的腳步。韋瑤晴跟着緊張了起來:“馥兒,辦法可以慢慢想,你千萬不要沖動。”

魏馥兒用拔下的發簪抵着自己的脖子,絕望而凄然地笑着:“辦法?我已經是壽王府的人了,還有什麽辦法?如果有辦法,你就不會像剛才那樣為難跟苦惱。反正此生跟張大哥已然無緣,還不如一死,求得來生相守。”

“側王妃你冷靜點,我家小姐一定有辦法可以幫你的。”眼看魏馥兒就要動手了,夕雲只能盡量拖延時間。魏馥兒茫然地看向了韋瑤晴,等着她的答案。

一語驚醒夢中人。韋瑤晴豁然開朗地笑道:“沒錯,既然此生無法相守,還不如一死以求來世。”

魏馥兒與夕雲都詫異地看着韋瑤晴。她還是笑意盈盈:“唯有一死,才能‘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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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時間,再走過一條街就會到壽王府,整件事就告一段落了。不知李瑁的心結何時才能解得開。不過當初既然答應,便早已想到所有的後果。韋瑤晴并不後悔。于她而言,能夠成全一對有情人的喜悅遠遠超過了那些誤會所帶來的困擾。她相信李瑁總有一天是會明白的。

馬車停了下來,但不是停在壽王府門口。夕雲這才發現她們走的根本不是回壽王府的路,車夫竟然把她們帶到了西郊。這裏的處地比起魏國公所走的那一條路還要荒涼得多,目之所及只有一間竹屋。

韋瑤晴當然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可在聽完了夕雲緊張兮兮的描述後,她反倒是鎮定了下來,對着車夫展開了笑顏:“張大俠與馥兒本該遠走高飛的,為何還停留在此處呢?”

夕雲再一次打量起了車夫。那明明是壽王府裏慣用的人,哪裏會是魏馥兒口中文武雙全、仗義行走天下的張沂鑄?她收回目光,不安地提醒道:“小姐,他是府裏的車夫,不是張大俠。”

韋瑤晴卻很有自信:“素聞江湖中有一種絕妙之極的易容術,可以讓一人随心所欲地扮作老少婦孺。不知是否誤傳?”

“王妃娘娘非但聰明無雙,見識也是廣博,在下佩服之至。”車夫哈哈大笑地除去了臉上的僞裝,确是張沂鑄無疑。

夕雲驚訝地捂住了嘴巴,還有些後怕——車夫什麽時候被換掉她們一點都沒覺察。幸虧這人是張沂鑄,萬一是歹人,如何是好!

韋瑤晴笑問道:“張大俠在此,馥兒呢?”

話音剛落,竹屋裏就跑出來一個人,沖着韋瑤晴喊道:“韋姐姐!”跑到她身邊,魏馥兒親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扶着她朝竹屋內走去。

衆人坐好,魏馥兒一一為他們斟茶。這些女兒家的活她不是不會,只是從前不肯而已。雖然看不見,但是魏馥兒的快樂毫無阻礙地感染到了韋瑤晴,讓她更加确信自己做的沒有錯。

“魏國公這麽快就放你出來了,确定安全麽?”前後才三個時辰不到,韋瑤晴有些擔心。

“放心吧韋姐姐,爹和哥哥都安排妥當了我們才折回來的。再說,要是再不放我出來,我沒被淹死凍死,怕是就會被憋死了,那多劃不來。”魏馥兒的話惹得衆人忍俊不禁。

笑了一會兒,魏馥兒想起了一件事,便是挪到了韋瑤晴身邊,撒起嬌來也是有些抱歉:“韋姐姐,哥哥知道我們要來見你,托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魏公子與你兄妹情深,我只會替你高興哪裏會生氣呢?”韋瑤晴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轉而,她又是提出了一個疑惑:“對了,計劃裏不是到了安全之地就立刻遠離長安的麽?怎麽又折回來了?”

“王妃娘娘如此高義成全,我夫妻二人若不當面道謝,實在心中難安。”張沂鑄對韋瑤晴充滿了感激,魏馥兒與他亦是夫妻同心。

“夫妻?你們成親了?”韋瑤晴又是意外又是欣喜。

張沂鑄看向魏馥兒的目光中滿是深情與寵溺。他沒有想到,原本已被迫分離的人如今竟然就在身旁,此生還可以長相厮守。魏馥兒則笑得一臉嬌羞:“嗯,就在離開之前,爹爹把我嫁給了張大哥,而且我們遇到了一位貴人給我們主婚。”

“這樣最好不過了。你們結為夫妻,除了長安城,這天下都可以名正言順地去了。”江湖,于韋瑤晴而言是一個天大地大到無法觸及的世界。那裏一定比皇城要自由得多。最重要的是,魏馥兒喜歡那種生活。心若自在了,任何一處都是安樂所在。

“我們是好了,只是覺得很對不起韋姐姐你。”魏馥兒撇了撇嘴,與張沂鑄對望了一眼後,不好意思地說到。

“對不起我?這話從何說起啊?”韋瑤晴不解。

“雖說這一次我們安排的墜水事件天衣無縫,沒有人會對你問責,可心裏定是少不了猜測,對你的聲名實在有損。”這件事他們始終無法釋懷。

原來如此。韋瑤晴還以為是什麽事情呢。她握住了魏馥兒的手,寬慰道:“這對我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啊。毒婦之名在外,皇上今後便是想賜婚,那些王公大臣怕是都不敢将女兒嫁進壽王府了。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沒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聽到她這麽說,魏馥兒很是感動,張沂鑄則更多了幾分嘆服。如此豁達開闊,才是俠之大義。他覺得韋瑤晴的心中便有一個最美好的江湖。

“好一招暗度陳倉,好一句兩全其美。”

就在衆人都沉默時,一個人鼓着掌從裏屋走了出來,毫不掩飾地對韋瑤晴大加贊賞。

①:語出《孫子兵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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