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願我如星君如月

韋瑤晴在讓皇帝陵碑前找到了李瑁。她知道,李隆基雖為他生身父親,究說起情分來,他與皇伯父李憲的感情要深厚得多。當初李隆基強奪了楊玉環,他心頭苦悶,遣愁也好,逃避也罷,選擇的地方便是此處。此番前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讓他一下子看得開,是不可能的。

“相公。”斂了心事,韋瑤晴喚了一聲李瑁,笑着去到了他身旁。

李瑁回身看她,微笑問道:“那個小鬼頭呢?”

“哭得累了,睡着了。”想起剛才那一幕,韋瑤晴頗感無奈。

李瑁意外地挑起了眉毛:“哭了?不會是被我吓的吧?”韋瑤晴只看着他,默認了。

李瑁并沒有生僾兒的氣,相反,他心中對僾兒也是喜歡的。這下聽到他被自己吓壞了,才意識到自己最後那一句訓斥對一個孩子來說太重了些,內疚地想要做出彌補:“那我是不是要買串糖葫蘆去哄哄他?”

李瑁如此焦頭爛額的模樣韋瑤晴還是第一次看到,尤其還是被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給鬧的,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由此,她也更加确定自己接下來的提議他不會反對。“相公若真想哄僾兒開心,我有一個比送糖葫蘆還要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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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韋瑤晴的話,雪瑛半晌都沒有給出回應,韋瑤晴不得不追問了一句:“雪瑛姑姑,您意下如何?”

雪瑛終于回過神來,讪讪地笑道:“尊卑有別,雪瑛一介奴婢,僾兒是奴婢的外孫,怎麽敢當公子與夫人的義子呢?”

韋瑤晴與李瑁相視一笑後,攬住雪瑛的右手臂,“姑姑夫家姓李,您又是從小照顧相公衣食起居,僾兒與我更是一見投緣,這樣難得的緣分我們都該好好珍惜的。姑姑又何必拘泥于那些世俗之見呢?”

韋瑤晴說得誠懇,雪瑛不好繼續直接回絕,卻也沒有當場答應下來:“夫人高義,奴婢感激不盡,可這一時之間總是覺得不妥。能否容奴婢再考慮考慮?”

聽到雪瑛松了口,韋瑤晴喜不自勝,忙是應道:“當然可以,瑤晴先謝過姑姑了。”

雪瑛笑了笑,繼而看了看門外,似是無意地說起了另一個話題:“僾兒真貪睡,到現在還沒有起來。”

雪瑛的話鋒轉得極其自然,心思細膩如韋瑤晴仍是聽出了其話中深意。她不明白雪瑛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支走自己,但也不會不解人意,誤了她與李瑁單獨說話的機會。她不露聲色地接着雪瑛的話往下說道:“興許僾兒早就醒了,正在找我們呢。姑姑,相公,我去瞧瞧他。”待二人點頭,她便獨自走了出去。

看着韋瑤晴離去的背影,雪瑛臉上流露出嘆賞與憂慮交錯的神色:果真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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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瑁當然也聽出了雪瑛的一語雙關,所以他才沒有同韋瑤晴一道離開。這下只剩他們二人,他即是問道:“姑姑有話要對瑁兒說?”

雪瑛收回遠眺的目光,看向了李瑁,“公子,恕奴婢多嘴問一句,收僾兒為義子之事是你的主意還是夫人的意思?”

李瑁有些糊塗了:“有什麽區別嗎?”

雪瑛正色道:“若是公子你的主意,這是僾兒莫大的福氣,奴婢感恩戴德,沒有不答應的理由。若是夫人提議的話,公子你對她這般言聽計從,恕奴婢鬥膽提醒一句,當心紅顏禍水!”

看雪瑛與韋瑤晴的相處,李瑁怎麽都想不到她會說出這麽嚴重的話。他皺緊了眉頭,神情凝重地問道:“姑姑何出此言?”

見李瑁還不自知,雪瑛認為他當局者迷。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出了肺腑之言:“奴婢還記得當年公子是為了誰而來到此處守陵的。那時奴婢真擔心你會一直沉淪在過往中不可自拔。如今見你與夫人恩愛情深,卻是喜憂參半——

夫人能得公子如此對待,必然是個賢惠溫柔的好妻子。相處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她的淡然出塵與聰敏智慧奴婢也是欣賞、敬佩得很。只是自古以來,溫柔鄉亦是英雄冢。公子本來身在青雲,為了夫人被貶到這裏,重過這般清苦的生活。奴婢看得出來,夫人很是喜歡這裏,公子對她若是百依百順,男兒之志勢必會被消磨殆盡,那樣豈不是永遠都沒有可能重回長安了麽?”

原來如此。李瑁可以理解雪瑛的意思。她把他視作自己的孩子,自然希望他一切都是最好的。不過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對韋瑤晴實在不公平。他搖了搖頭,解釋道:“姑姑,你誤會晴兒了。自她嫁給我之後,災難風波就始終沒有斷過。要真說起來,并非她連累我,而是我一直在拖累她。”

接着,李瑁将成親以來他與韋瑤晴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一告知了雪瑛。他的涼薄以待,她的忍耐苦等;他的自私專橫,她的惘顧生死;他的魯莽沖動,她的寬宏大量,還有她為他所承受的種種刁難與兇險,更包括在得知他接下休妻聖旨後的以死明志。

“最是寂寞帝王身。父皇這一生君臨天下,大唐萬邦來朝,臨老了,身邊的知心人依舊屈指可數。母後生前機關算盡,終逃不過天意弄人。繁華富貴亦是一枕虛無夢,總有夢醒的時候。瑁兒心系大唐,卻不覺得非要身在朝廷不可。相反,遠離了那些政事紛擾、尴尬情誼,反倒更能看得清明。至于晴兒,她為我付出了那麽多,為了我被迫遠離故土、親人,我如何能不信她、敬她、愛她呢?姑姑是性情中人,應該能明白瑁兒的心思。”

李瑁一席話,聽得雪瑛默默無語。她現在可以理解了,釋然了,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那樣一個癡心又知進退的女子,她自是不必再擔心她會誤了李瑁的前程。枉她比他夫妻二人多活了二十多年,竟是不比他們看得透徹。執念,當真是可怕。

李瑁期待着雪瑛态度的轉變,說完那番話之後,就在等着她的回答。雪瑛想通了,對僾兒之事下定了決心,便是對着李瑁福身行禮道:“是,公子請放心,奴婢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自從認了李瑁與韋瑤晴為義父母至今整整一月有餘,僾兒每晚都要在韋瑤晴身邊由她陪着哄着才能睡着。他喚李瑁作義父,對韋瑤晴卻直接喊娘,內心深處對一個完整的家與對母愛的渴望與依賴可見一般。

今晚用過晚膳,同往常一樣,韋瑤晴與雪瑛同去梳洗還未回來,李瑁帶着僾兒在房中玩耍。看着僾兒呵欠連天還強撐着不睡,他笑道:“僾兒,困了就早點上床睡覺去吧,義父在這兒呢。”

聽到這話,僾兒立刻從床沿上跳了起來,努力表現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義父,僾兒不困,僾兒要等娘回來給僾兒唱歌聽。”話音未落,卻是掩不住倦意地打了個呵欠。

李瑁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義父唱給你聽好不好?”

僾兒偏着頭看着李瑁,似乎是在權衡他那句話的可信度。可是實在太困了,沒過一會兒他就只能選擇勉強答應,爬上了床。李瑁坐在床沿,唱起了韋瑤晴平時慣唱的那首歌哄着僾兒入睡。

“怎麽了?”看到僾兒睜開了眼睛皺着眉頭看着自己,李瑁覺得奇怪地問到。

僾兒踟蹰了一會才是實話實說:“義父,你唱得沒有娘唱得好聽,僾兒睡不着。”

李瑁頓覺十分窘迫,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這時,僾兒忽然眼前一亮,歡歡喜喜地喊道:“娘!”随之,他從床上爬了起來,朝着門口跑去,撲到了韋瑤晴懷中,撒嬌道:“娘,你怎麽才回來啊,僾兒好想睡覺。”說着,又是打了個呵欠。

韋瑤晴抱着僾兒朝床邊走去,抱歉地說道:“對不起啊僾兒,娘跟婆婆說了會兒話,一下子忘了時間。僾兒困了,娘唱歌哄僾兒睡覺好不好?”将僾兒抱到床上睡好,韋瑤晴給他蓋上了被子。

“嗯,好。”在熟悉的歌聲中,僾兒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待僾兒沉沉睡去,韋瑤晴才蹑手蹑腳地離開了房間,去到了院中。夜幕之上,明明星輝與清朗月色流光皎潔。

“睡了?”轉頭看向走到自己身側的韋瑤晴,李瑁問到。

“嗯。”韋瑤晴亦看向了李瑁,點頭應到。

李瑁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那個鬼靈精只有你才哄得了。”

聞言,韋瑤晴掩口而笑。适才李瑁的歌聲與僾兒的嫌棄之語她湊巧聽到,但是為了不讓李瑁覺得尴尬,她并不打算說出來。沒想到李瑁緊接着又追問了一句:“晴兒,如今在你心中,我還是唯一嗎?”

韋瑤晴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李瑁。李瑁也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話有些幼稚,可他的确憋在了心頭好久。今晚,看到韋瑤晴對僾兒那般寵溺,他終于決定如實說出來:“從前你總是第一個想到我注意到我。可自從有了僾兒之後,我覺得你的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對我倒是不如從前那般看重了。”

韋瑤晴只當李瑁在拿她尋開心:“相公又在取笑我了,哪有大人跟孩子吃醋的道理?”

李瑁一本正經道:“如果我就是吃醋了,你打算怎麽辦?”

韋瑤晴這才感覺到李瑁不是在開玩笑。或許這些日子自己的确是有疏忽他的地方,才會教他心中有了不快的感受。她會心一笑,主動依偎進了李瑁懷中,柔聲說道:“僾兒還只是個孩子。我對他好,除了因為他身世堪憐,更因為我是打從心底裏喜歡他,總覺得他是上天安排到我們身邊的,為的就是彌補我們不小心失去的那個孩子。我們兩個同生共死這麽久,相公在瑤晴心中的地位是誰都替代不了的。不論将來我們會不會還有孩子,相公永遠都是瑤晴心中的唯一,不可動搖。”

李瑁原本只是想纾解心結,這下聽到韋瑤晴提及了傷心事,又是心疼又是自責,緊緊地抱住了懷中人。“晴兒我跟你保證,我們的孩子絕不會只有僾兒一個。将來,我們要生許許多多的弟弟妹妹陪着他。這樣有朝一日我們走了,他才不會孤獨無依。”

李瑁的話很是溫暖,韋瑤晴卻是聽得羞紅了臉,起身背對向了李瑁:“許許多多?相公當晴兒是母豬麽?”

李瑁方覺失言,但并沒有要解釋什麽,從韋瑤晴身後抱住了她,自嘲道:“晴兒若是母豬,我就是公豬了。”說完,還學起了豬打呼嚕的聲音,逗得韋瑤晴轉過身來,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頭:“相公越來越不正經了。明天我就去告訴雪瑛姑姑,讓她好好教訓教訓你才行。”

李瑁輕輕握住韋瑤晴的手腕,繼續調侃道:“晴兒舍得嗎?”韋瑤晴佯裝着嗔怒,臉上蔓延開了幸福甜蜜的笑意,再次依偎進了李瑁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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