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前塵悠悠
直到有人進來請示軍令,魏衡風才從回憶中醒過神來。
“傳令下去,即刻出發趕往潼關。”想到錦雲的警告,魏衡風當即下令到。
冰天雪地中,魏衡風率領着軍隊浩浩湯湯地朝着潼關方向行進。風雪時緩時急,軍隊的速度也随之時快時慢。一身铠甲讓魏衡風整個人顯得愈加威武無雙。錦雲騎馬稍稍落在後頭,眼角眉梢透出的是慣見的波瀾不驚,素白的冬衣上只點綴了幾朵盛放的薔薇,淡雅別致。在她身邊的是陽極,一襲青衫外罩着一件毛氅披風,即使坐在馬背上也比她要高出一個頭,俊朗的面容上是一副與她截然不同的表情。
“噗!”将口中快咬爛了的枯草吐出,陽極小聲地對錦雲說道:“我早說過了,他不會聽你勸告的。”
錦雲看着前方淡淡回了一句:“我也知道會白費唇舌,但是有些事不能因為知道沒有結果就不去做。”
似乎對錦雲的話不太理解,陽極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問道:“那接下來呢?到了潼關你打算如何?可真有守住潼關的良策?”
錦雲搖了搖頭,“只希望那個皇帝不要昏庸到聽信邊令誠的話,在這個緊要關頭殺了封常清與高仙芝,潼關之危的解除幾率才會大增。否則,便是我有再多的退敵之計怕也無可奈何。”
聞言,陽極不抱希望地長嘆道:“路途漫長,外加風雪阻隔,我看啊,等我們趕到潼關的時候,守将已經換人咯。”
陽極與錦雲交談的聲音只在他二人能聽到的範圍,卻不知怎麽的,在陽極感嘆完這一句後,魏衡風回過了頭看了他與錦雲一眼,更覺他二人甚是親近,不像是尋常的師兄妹。可是以素日的相處來看,他們之間也并非是男女之情。那兩個人是高深莫測的謎,他可能永遠都猜不到謎底。可就是兩個這樣不知底細的神秘人物,自己對他們卻是十分信任着重用着。這樣的緣分不可謂不微妙了。
重新看向前方,魏衡風面色凝重。他祈望,在自己趕到潼關之前,封常清與高仙芝兩位将軍一定要平安無事。
潼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魏衡風一行的到來更是讓封常清與高仙芝如虎添翼,唐軍信心倍增,士氣大振。戰時糧草緊張,接風洗塵宴上的食物與潼關将士平日所用并無多大差別。晚飯後,魏衡風與封常清還有高仙芝在屋內把酒相談,陽極素來不願理會這些行軍打仗的理論,兀自回屋歇着去了。錦雲則一個人上了城樓,尋了一處相對僻靜之地,心事重重地望着長安的方向出了神。
與世隔絕了四年,她終究還是回來了。四年前離開的時候,她下定了決心抛開這裏的一切人和事,斬斷所有的牽絆與挂念,從今後是生是死都再與那城中之人無關。然而,一聽到安祿山有不臣之心,她便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長途跋涉到達長安,知道父親與姨娘還有弟弟生活得很好,她才真正安心;了解到李瑁身有頑疾,便急切地拜托了陽極前去給他醫治。
“戰事一起,讨伐安祿山與楊國忠的人将會不計其數。你之所以選擇魏衡風,不過是因為他手握重兵,一定會被調往離長安最近的地方。如此一來,你便可以就近地守着他們又不致被發現。雲兒,你從來就沒有放下過。”
這是當初錦雲決定前往魏地時,陽極對她說過的話。她面上不作回應,心裏頭卻無法不去承認,陽極這話一語中的,将她的心思悉數道破。她不明白,自己的怨與恨明明這樣深刻,深刻到迫使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有時候連自己都會疑惑是誰的人,為何一遇到與那座城中之人有關的事,就再不能如自己所期望地那般決絕了呢?對家人是血脈使然,對李瑁呢?僅僅是感激他對父親他們的照顧麽?
多事之秋,這樣靜谧的夜色實屬難得。在皎潔的月光與雪光的交相映襯之下,錦雲的身影顯得格外纖瘦,卻又透着一股子倔強,讓人看了會為她揪心,會忍不住站到她身邊,只為在她撐不下去的時候,可以給她一個倚靠。
魏衡風拾級而上,站在錦雲身後,越看就越會将她與腦海中的那道身影融合在一起——
一樣的淡然清冷,一樣的足智多謀,一樣的俠義心腸。不同的是,韋瑤晴是官家小姐,手無縛雞之力;錦雲是江湖女子,有着一身卓絕的武功。如此顯著的差異,她們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韋瑤晴。想到這個名字,魏衡風心中一陣柔軟。其實君臣有別,他理當尊稱她一聲王妃娘娘。可這麽多年了,每每想起那場風雪,想起那幾句僅有的對話,他便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反正此生他不會對任何人說起這份情愫,不會妨礙到什麽,也是無妨了。
“雲姑娘去過長安嗎?”魏衡風走到了錦雲身旁,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別樣的溫柔。
錦雲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沒有覺察有人靠近。暗自收攏了思緒,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十分平靜地回答道:“不曾去過。只是從前聽一位朋友說起,那裏是天下最最富貴安樂之地。如今卻也不是了。”
魏衡風有些小小的失望——韋瑤晴是長安人士,錦雲卻沒有去過長安。果然是自己多想了。此時此刻,韋瑤晴應該是在壽王府陪伴着夫君,二人正開心地逗着孩子吧。
“将軍有心事?”看到魏衡風也對着長安城的方向凝望,又聽得他一聲長長的嘆息,錦雲直覺他不單單是在為戰事擔憂。
魏衡風自嘲地一笑,不願多言:“不過是癡人不該有的執着而已,不說也罷。”
魏衡風無意說,錦雲也不追問。兩個人各懷心事地看着同一個方向,一時無言。
“我說人都到哪去了,原來是跑這賞月來了。”突然,一個聲音劃破沉寂,錦雲與魏衡風轉頭一看,陽極正踱着步子朝他們走來。他擡頭看了看,很是滿意地點頭道:“嗯,這裏的景色的确不錯,如果不用打仗……哎,真是可惜了,可惜了……”走到錦雲身旁,陽極又是惋惜至極地感嘆了一句。
“陽極先生還沒有歇着?”陽極的脾性雖然與衆不同得有些古怪,為人卻是教人不讨厭,尤其那一手醫術更是配得“起死回生”四個字,魏衡風對他與錦雲的敬重是一樣的。
“本來是打算睡了的,可我一下子想到邊令誠昨日去了長安觐見皇上,心裏覺得實在不妙,就翻來覆去睡不着了。想去找你們談談,誰想你們都不在房裏,我就四處逛逛,就在這看到你們了。”明明說的是正經事,陽極的語氣與神情卻像是在說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錦雲并不相信陽極是為了這事煩惱:“你從來不管這些,怎麽突然為此擔心了?”
聽到錦雲的話,陽極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為自己喊冤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怎麽會不擔心呢?而且看你每天為這些事愁眉不展的,我心疼你嘛。”說着,陽極就要把手搭上錦雲的肩膀,卻在她眼神的警告下讪讪地收了回去。
陽極頗為直白的話魏衡風聽得多了,卻始終不能習慣。這下也是覺得尴尬,連忙開口打了圓場:“是啊,适才與兩位将軍敘話的時候我提醒過他們,他們也說對邊令誠早有防範。現在只希望皇上不要誤信了小人的讒言才好。”
“如今的皇上美人在懷,早已不是當年那位夙夜匪懈的明君了。你們不是有句話叫作……啊,對了,叫作‘君叫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到時候聖旨一下,封常清與高仙芝他們早有防範又能如何?”陽極根本不抱希望,語出驚人。
“陽極先生,當心隔牆有耳。”魏衡風當即四下掃視了一邊,确定無人聽見才稍稍放心。繼而又憂心忡忡地問向錦雲:“雲姑娘,你足智多謀,能否想出一個萬全的應對之策呢?”
“若是此刻皇上下旨要殺了你,我則說能安排你逃離此地,你可願走?”錦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魏衡風想了一會兒,點點頭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将軍與其多慮一件不可挽回的事,不如想着怎麽好好守住潼關,不要将自身陷入絕境才是。”錦雲點到即止地說完,就轉身離開了城樓。
陽極對着魏衡風聳了聳肩膀,表示無奈:“魏将軍,連雲兒都沒辦法了,這件事就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我看你還是聽她的話,不要太傷神了。”
“我知道了,多謝先生關心。”魏衡風只能順着陽極的話往下說。
“該擔心的也擔心過了,我回去睡覺了。”
陽極不再管他,呵欠連天地也走了。魏衡風卻無法就此不顧封常清與高仙芝的性命,可也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心緒如同一堆亂麻。今夜,又是難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