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君子之交淡如水(一)

陽極走得飛快,卻不是急着趕回房中睡覺,而是追上了先一步離開的錦雲,與她并肩而行。

“放心吧,我明天一早就會趕去壽王府。”陽極雙手交叉在胸前,狀似不經意地說到。

錦雲腳下一頓,停下來面向了陽極,欲言又止。她的确有意請陽極幫忙跑一趟,可又不确定這樣做是否妥當。這下被他率先給說了出來,竟是教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着局促的錦雲,陽極難得地收起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一本正經起來:“我知道你絕不是見死不救之人,心裏肯定早就有了主意。我想過了,能在李隆基跟前說得上話又跟我有交情的也只有那位壽王爺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他覺察到你的存在的。”

如果不是陽極,錦雲不會擁有這一身好武藝,更無法一步步照着自己的計劃走到今天。對他,她有的不僅僅是感激,還有一種全然地信任。他辦事,她自然不會不放心。

“謝謝。”想說的有很多,能說的也只是這兩個字。四年相處,一路相随,她已無需擔心陽極不能了解自己了。

“你我之間哪裏還用得着這個字呢?其實這天下是姓李還是姓安我一點都不關心,只不過我知道你希望能夠守住潼關,以保長安無虞。雲兒,就像我在靜雪谷裏跟你說過的那樣,只要是你需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會竭盡全力去完成,這不僅僅是我對師父的承諾,更是我對你的。以後有什麽事別再一個人憋在心裏。”

錦雲的顧慮還是沒有全然消除:“你就這麽确定我是為了保護他們而不是另有所圖嗎?你就不想問問我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

陽極無謂一笑:“我說過了,這天下是誰來坐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所以你是不是另有所圖甚至想要報複誰又有什麽關系呢?你做的事自然有你的道理,你不說便是有不說的隐衷,我不會多問的。還是那句話,只要是你錦雲要我去做的,我定會竭盡全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前塵已然叫錦雲心如止水,陽極的話叫她心頭湧起一陣暖意。她何其有幸能有知己摯友如此?自從出了靜雪谷,陽極對自己是再好也沒有了。錦雲一直以為他是因着對師父的承諾,今晚這一番交談下來,才知他對自己的這份心意,眼眶不禁微微發熱。想說些什麽喉嚨中卻是有些哽咽。

誰料陽極像是受到了驚吓一樣連着退後了好幾步:“你千萬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也別對我說什麽肉麻兮兮地話,我發誓,我對你絕對只是君子之義,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說完,他還真的豎起了手指對天起誓。錦雲被他這麽一鬧,感動的情緒逐漸散去——果然是不能奢望與他好好說話。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兀自朝前走去。陽極嘿嘿一笑地摸了摸胸口,長舒一口氣後大步跟了上去。兩人再次并肩而行,身後,皎潔的月輝灑落一地。

外頭戰事連連,長安城內仍舊一派祥和。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俨然還是那個太平盛世。

陽極牽着馬走在街市上,看着滿目琳琅與富貴安然的景象,除了感慨便是覺得新奇。上次來長安已經是一個月前了,還是在深夜,為了給李瑁治病來去匆匆的,都不曾好好領略過這裏的繁華。這段時間又都是在随軍奔波,辛苦自是不在話下,吃喝更是沒有任何講究。這次解決了封常清與高仙芝的事情之後,他一定要好好享受一番才行。否則,萬一哪一天被師父重新捉回靜雪谷,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心裏打定了主意,陽極加快了腳步。到了壽王府門口想要進去卻被門口守衛給攔了下來。

“什麽人,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就敢往裏闖!”其中一人對着陽極疾言厲色地吼到。

依着陽極的本事,撂倒他們不過動動手指的功夫。想到錦雲他硬是忍了下來,語氣卻無法友善:“去告訴你們家王爺,就說上次替他治病的人上門來讨診金了。”

“敢問閣下可是陽極先生?”

守衛未及回應,一聲醇厚的男聲就從後面傳來,正是陽極此次要找的李瑁。無病纏身的他看上去氣色頗好,只那幾縷白發透着這些年的風霜。

“參見王爺。”兩名守衛趕忙對李瑁行禮。

陽極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回答道:“陽極一介草民,怎敢當王爺稱呼‘先生’二字?”

“當真是陽極先生!”聞言,李瑁極為驚喜地大步走到陽極跟前,作揖拜了一拜:“多謝先生當日救治之恩!”

守衛粗暴蠻橫,陽極原以為李瑁也是個傲慢的王侯,不曾想到他會對自己行這樣的大禮,心中怨氣不由消散了些,對他的态度也有所改變。他抱拳回了一禮:“王爺言重了。”

“先生大恩,李瑁感激不盡,理當如此。”李瑁虛扶了陽極一把,待他立身站好,即是邀請道:“先生若不嫌棄,還請入府一敘。”

陽極不推辭,也不移步,而是看向了那兩名守衛。那兩個人早在看到李瑁對陽極禮敬有加時就知道自己攔了不該攔的人,早已面色如土。此刻見陽極瞪着自己,趕緊單膝跪地,惶惶不安地求饒道:“小的該死,請先生恕罪。”

李瑁本是要前往書房,途徑大門處聽到守衛與陽極的話,直覺可能正是自己一直要找的人便急忙出來看看,自然是明白陽極心中有怨,即是笑臉抱歉道:“是李瑁手下的人失禮了,還請先生不要介懷。”

對方好歹是個王爺,這般低聲下氣笑臉迎人的,陽極總不好不給臺階讓他下,即是拂袖朝府中走去。看着他氣呼呼的背影,李瑁笑着搖了搖頭:果然跟李僾描述得一樣,這位陽極先生的脾氣的确是不太好。

進到會客的偏廳,有丫鬟奉上了茶水。李瑁沒有坐在主位,而是與陽極相對而坐以示敬重。

“先生請。”李瑁笑着招呼到。

陽極毫不客氣地端起了茶杯,細細品嘗起來。茶一入口,一股清香便在口中彌漫開來。茶是好茶,這味道卻叫陽極心中一驚——

在靜雪谷中錦雲時常會煮茶,味道與這一模一樣。她此刻身在潼關,這茶又是何人所泡呢?

“這茶先生可還喝得習慣?”見陽極半晌不語,李瑁主動開口問到。

“嗯?哦,不錯,好茶。”陽極敷衍地回應了一句。

“适才在大門處聽得先生說此次前來是為了上次的診金,請恕李瑁冒昧,不知先生的診金該如何計算呢?”李瑁心知陽極不是一般的郎中,診金自然也不能按照一般的标準,即是有此一問。

陽極揚了揚眉,看着李瑁問道:“如果我說我要的診金不是錢財,而是王爺的一個承諾,王爺以為如何呢?”

李瑁略一思忖,不解其意:“李瑁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陽極放下手中的茶盞,:“王爺應當知道目前除了這長安城,外頭已經被安賊攪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了吧?”

聞言,李瑁皺着眉點了點頭:“自然。洛陽失陷,潼關告急,可惜李瑁一介文弱,無法身先士卒。”

“長安雖然還沒有陷于戰亂,有那楊國忠在,朝中局面也好不到哪裏去,王爺斡旋其中必是要費不少心思,又何必自謙呢?”勉強說完這些有奉承之嫌的話,陽極心中一陣惡寒。要不是事先答應過錦雲不會與李瑁起沖突,打死他也說不出口。他不由得暗暗叫苦:這差事太難為人了。

李瑁不知陽極所想,自謙道:“先生過獎了。敢問先生所說的要李瑁一個承諾是指……”

“無論如何,保住封常清與高仙芝的性命。如果能夠除掉邊令誠,以絕後患就最好。”兜了那麽久的圈子好不容易切入正題,陽極當下表明了來意。

李瑁很是意外,他原以為像陽極這樣的避世高人是不會理會這些的。“先生怎麽會牽涉到這件事?”

“朝廷的事我不關心,只是不忍天下蒼生受苦。封常清與高仙芝二人對潼關的重要性相信王爺也清楚。”

“先生真是俠義心腸。”

陽極早就想好的搪塞之言被李瑁當了真。邊令誠的為人李瑁早有耳聞,他此次來長安明裏是禀報潼關戰況,實則幾乎全部都是在指摘封常清與高仙芝的不是,說他們貪生怕死不肯正面迎敵,只知一位死守以致錯失了許多退敵的良機。幾次三番下來惹得李隆基大怒,若非李瑁極力勸阻,取他二人性命的聖旨早就到達潼關了。

“實不相瞞,父皇如今對楊國忠極度信任,邊令誠又是楊國忠的心腹,李瑁只能盡力阻止父皇做出錯誤的決定。至于除去邊令誠,還得等待時機。”李瑁不敢對陽極做出保證。

聽了這話,“昏君”二字已到嘴邊,想到對面坐着的是李隆基的兒子,陽極又是硬生生地給咽了回去。該說的已經說完,他無意多留,即是起身告辭:“那一切就有勞王爺了。”

李瑁連忙站起攔住了陽極:“先生留步。當日李瑁病重昏迷,犬子李僾一心牽挂我的病情從而怠慢了先生。這一次,還請先生在府中小住幾日,也讓李瑁一報先生當日救病之恩。”

陽極想要推辭,未及開口就又聽得李瑁說:“先生留在府中,邊令誠那邊有什麽情況也可以盡快得知從而做出應對,才不枉先生體恤蒼生之心。”

陽極急于離開是擔心逗留于此會讓李瑁察覺什麽,聽到他這樣說也覺得言之有理。如果真的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他會顧不得許多采取非常手段,才不辜負錦雲對他的托付。至于李瑁這邊,他相信只要自己小心一點就可以了。

思及此,陽極消了去意,欣然答應:“好,那就叨擾了。”

李瑁安心地一笑,吩咐了李僾親自安排陽極的住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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