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當口還不到熱鬧的午時,處于考試周的校園也會更安靜。阮悠恬從考場往圖書館走的一路都沒碰到多少人,他一邊若無其事地走着一邊在心裏琢磨——後面那人依舊毫不掩飾地跟着,要麽是窮兇極惡的壞人,要麽是不足為懼的新手,要麽純粹是自己多心的意外。無論哪一種,阮悠恬腹诽,我無牽無挂的,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思及此,阮悠恬猛地回頭,迅速轉身,把跟在後面的人逮個正着,趁着來人反應不急,擰住對方的胳膊就把人抵在了旁邊的灌木叢上。

阮悠恬冷聲道:“說,為什麽跟着我?”

來人相貌不俗,此時被阮悠恬牽制住也不動聲色,只是稱贊道:“你身手不錯。”

阮悠恬依舊冷着臉,再次問道:“為什麽跟着我?”

來人說道:“不如你先放開我?”他說着話,扭過頭去看身後的阮悠恬,不禁再次誇贊道:“生氣了臉都不崩,真的是好苗子。”

阮悠恬皺眉,說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以後別跟着我,我會把你揍趴下的,你打不過我。”

來人被他一本正經的威勢逗笑,說:“好好好,你先把我放開,你看我都絕對打不過你了,你肯定也不會挨欺負,放開手好好說話,我真的是正經人。”

阮悠恬觀察他的神色,發現這人沒說謊,也就松開了手,退後一步道:“你要說什麽?先說好,我沒什麽高尚情操,我自己活得就很艱難了,沒胸懷兼濟天下。”

來人點頭,道:“明白,你負責獨善其身,我幫你兼濟天下。”

阮悠恬蹙眉,說:“我沒跟你開玩笑。”

來人看阮悠恬真生氣了也收斂了神色,正經道:“對不起,讓你誤會了。我是淩風,AY娛樂的經紀人,你是個演戲的好苗子,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進一步探讨一下,同學,你意下如何?”

阮悠恬一腦門問號,語氣不善道:“你找錯人了,我不會演戲。”

淩風搖頭,說:“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演戲,但我能感覺出來,你就是能吃這碗飯的。要不要打個賭?”

阮悠恬依舊冷聲道:“別再跟着我,我不感興趣,你去找別人吧。”

阮悠恬轉身就要走,淩風在後面又喊了他幾遍,他也沒有回應。淩風倒也沒再跟上來,阮悠恬松了口氣,回到租房後還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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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怕淩風是歹徒,卻怕他所言為真。

阮悠恬十六歲的時候,市裏聯合三家重點高中組織了夏令營,面向高一高二學年,意在知識互補開拓眼界。每個班級有兩個名額,阮悠恬自然拿到了一個名額。晚上回家告訴爸媽的時候,他以為會得到類似“好好跟同學們相處”或者“注意安全”的叮囑,卻不曾想,又是一場突如其來的争吵和指責。

阮應通氣得不行,指着他鼻子道:“一天天不好好上課淨想些什麽歪門邪道?還夏令營,夏令營那麽好怎麽沒聽說去夏令營的都考清北了啊?你們學校也知道高三重要,所以就禍害高一高二了呗?有那時間怎麽不想着少收點學雜費呢?這夏令營又得交多少錢啊?”

難得夫妻兩人統一戰線,司媚媚這回也跟阮應通是一個想法,“我也不同意你去,你說你們這夏令營,三個學校加起來得一百多號人,老師能管得過來嗎?還不是馬馬虎虎走過場,先不說浪不浪費錢,你這個夏令營要是能高考加分也行,關鍵是跟考試一點關系都沒有,就上下嘴唇一碰來一個開拓視野,有那時間我們自己在家學習不也增長新知識了?還不用花錢。”

一說到花錢,阮應通就氣不打一出來,罵道:“你們這破學校月月要錢,又是考務費又是卷子費,阮悠恬你知不知道你上學多費錢,現在競争多激烈,你不好好學習,這些錢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回本。”

司媚媚不知想到什麽,也說:“兒子你跟老師說,就說不去了,這名額給其他同學吧。這個活動說來說去都是一個玩,能有多大益處啊?沒用,關鍵還是得自己争氣,等你自己賺錢了,想參加啥活動都行,但現在爸爸媽媽這麽辛苦,你就好好學習就對得起我們了,不要想別的。”

阮應通跟着附和道:“沒錯,雖然咱們家裏還算有錢,但也不能這麽揮霍。你媽我就不說了,單說你,我每天在外面起早貪黑,還不是為了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不求你将來大富大貴,起碼不給家裏裹亂就行。”

司媚媚不樂意了,“怎麽我就不說了?你又看我不順眼了是不是啊阮應通?我起五更爬半夜地伺候你們爺倆,怎麽着啊現在跟我玩含沙射影這一套?我對不起你們了嗎?”

阮應通冷哼道:“我不跟你掰扯,心裏有沒有鬼你知道,別哪天大着肚子回來就行。”

司媚媚被戳到痛處,張口就罵,說:“你還有臉說我?在外面你找幾個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我要是大着肚子回來起碼那是我親生的,你要是抱回來一個說不定姓什麽呢!”

眼看着兩人的話越來越難聽,阮悠恬縱是從小習慣了這樣的家庭氛圍也難免心痛。被兩人吵得太厲害,阮悠恬受不了地吼了一句,“不要吵了!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阮應通氣急敗壞道:“大人說話你就聽着,小孩子家家的要什麽尊重?”

司媚媚也瞪了阮悠恬一眼,道:“平時怎麽教你的?大人說話時小孩子別插嘴,搞得像我沒教育好你似的,別人笑不笑話?”

阮悠恬終于不再對父母抱有期待,只是道:“我不喜歡你們。”

回應他的是朝面部飛過來的煙灰缸,阮悠恬下意識閃躲,煙灰缸撞到牆面後飛濺的碎片正好劃傷阮悠恬的耳後。

流出的血又濕又粘,還帶着溫度,可那一刻,阮悠恬從沒有那麽冷過。

拒絕了淩風的建議後,當天晚上阮悠恬又做噩夢了。他在悶響的雷聲和噼啪的雨聲中驚醒,在黑暗中緩了好半天才打開床頭燈,披上衣服下床把留着縫隙的窗子關好。

阮悠恬沒有在夜裏開空調的習慣,夏日的晚上,等到天色完全黑的時候,白日裏的高溫也會慢慢被消化,等到了□□點鐘,就已經很涼爽了。阮悠恬常常會給窗子留一個縫隙,屋子裏不憋悶,也不會太冷。

——也不至于太安靜。

阮悠恬不喜歡靜得落針可聞的黑夜,因為在他的記憶力,那常常意味着劇烈的突如其來的争吵和玻璃器皿砸在門板、牆壁和地磚上的破碎聲。

夏夜被風拂動的枝葉摩挲和夏蟲的窸窣聲,透過窗子傳進來,于阮悠恬而言不是聒噪,是依靠。他要借着這些聲音分分神,不然一不注意就會陷入無底洞般的苦澀過往,然後又傷神一整晚遲遲無法入眠。

夏夜好過,春秋冬三季才是阮悠恬的煎熬,北方風大,春秋天幹,冬季寒冷,開着窗子能聽見的只有呼呼作響的風。就連樓下小孩子的嬉鬧,都沒有夏日的熱鬧。

阮悠恬也時常唾棄自己麻煩,他注定不會擁有熱鬧也沒法融入熱鬧,可是在夜深人靜,他竟然會如此依賴熱鬧,哪怕是對旁人來講有些不悅的打擾。

阮悠恬淺眠,腦子亂的時候更是睡不着,眼下被驚醒自然沒了睡意,就披着衣服靠在床頭出神。

他沒來由地想到了白天淩風說自己是演戲的苗子,他自嘲地想,我不是演戲的苗子,卻是個天生的小醜。

第二天阮悠恬下樓扔垃圾,順便打算去新建的街心公園看看。

他在家裏無事可做,這學期在國內知名線上課外培訓機構兼職的工資足夠付接下來的房租,他平時又節儉,父母例行公事給的為數不多的生活費也節省出了一部分,他現在不缺錢,暫時不必為這事苦惱。

阮悠恬在樓下往樓上看,他就住在五樓,窗子半開着,米色的窗簾罩着,看不清屋裏的景象。

他在收到錄取通知書後又開始留意學校周邊的住房,軍訓過後就立刻從學校宿舍搬了出來。

學校附近的居民區房價都不低,租房同樣。但他租下來的這間一室一廳整租價卻不高,他當時順手扶起了一位摔在路邊的老奶奶,旁人退避三舍,他卻沒多做考慮。

事後老奶奶也問他,不怕自己訛上他嗎?

阮悠恬搖頭,他自己無牽無挂,就算是訛,大不了搭上這條命呗。

當時他大一才入學,過兩日就要軍訓,阮悠恬抓緊時間出來看房,助人為樂的時候手裏還捏着幾張中介的宣傳單。

老奶奶就是附近的住戶,了解他的境況後,當即便道:“我那有一套空着,面積小,上一戶搬出去了,一直沒招新戶,就在附近,你要是願意,我可以低價租給你。”

阮悠恬搖搖頭,實話道:“我不想欠人情。”

他在最需要情感呵護的時候被親生父母冷待,一次次期盼一次次落空。

從此後,人情于他來講,再不是憧憬,而是負擔。

作者有話要說:  阮悠恬:來,BGM繼續,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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