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午,單钰博擠地鐵轉公交到對方當事人的工作單位見了個面,回來時發現車窗戶被雨淋濕了,窗外被雨淋成了一幅潑墨畫。走出地鐵站,果然是傾盆大雨,他在地鐵口買了一把十元錢的透明塑料雨傘,沒起多大效用,回到寫字樓裏還是搞得跟落湯雞似的狼狽。
偏偏在電梯裏,他接到了4S店的電話,說送去保養的車已經可以提走了。頓時單钰博啞口無言,在心裏吐槽了一遍,一出電梯就把那把傘丢進了垃圾桶裏。可他走了兩步,想起待會兒乘地鐵去提車,那兩段步行的路還得用,又折回來撿回了傘。
姚晉弘應客戶的邀請,到高爾夫球場會面去了,也不知道他那兒下不下雨。總歸自從他早上離開律所以後,單钰博估摸着一個星期內都不會再見到他。
正好是周末,單钰博發現自己還是得加班。
盡管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但律所裏幾乎沒有人離開。單钰博進了姚晉弘的休息室,從櫃子裏取出自己的背包,又換上一身幹淨的休閑裝,拎着背包走回了自己的工位。
“你現在就回去啦?大學生~”端着奶茶經過的梁恬停下來,打趣道。
單钰博瞥了她一眼,一邊收拾加班的東西,一邊問:“姚律師沒帶你出門?”
她聳肩。
“那周末可以和男朋友約會了?”他笑問。
提起男朋友,她腼腆地笑了笑,反問:“你呢?周末有什麽安排,不會又出去鬼混吧?”
單钰博不滿道:“什麽叫鬼混?我好多個周末都是跟你老板混的,你說他是鬼?”
梁恬撇撇嘴:“說不過你。”瞧見單钰博眼裏都是狡黠的笑意,嘟哝道:“整天穿得跟個學生似的,去酒吧門口勾男人。”
她每天都得這樣說他一兩句才能痛快,單钰博早已習慣,只笑說:“走啦!”
單钰博自己倒是很少去找人,都是別人找上門來。每周一到這個時候,單钰博的手機裏就會收到各種邀約的消息和電話。他還沒走出寫字樓的電梯,已經接到了楊越的電話。單钰博正打算接通以後調侃幾句外出拍戲的大明星,電梯間裏的手機信號就斷了。
也沒有再打回去,他把手機揣進口袋,快步走出大樓,打了傘沖進雨裏。
又淋成了落湯雞。
車經過保養以後,看起來舒服了許多。他坐進車裏,翻出毛巾擦被雨淋濕的頭發,背包則丢到後排。肚子餓了,得去找東西吃,單钰博把毛巾也往後排丢,拿出手機翻看收到的消息,看看能跟誰湊夥而又不耽誤他晚上回家加班。
手是濕的,觸屏不大靈敏,單钰博不小心按到了聯系人的頁面,看到新添加的聯系人,頓時愣了一下——他這才想起來,下午下班得在律所樓下捎個人!
這都幾點了……
單钰博打開藍牙,把手機放到一邊,系上安全帶,一邊把車開出店,一邊用語音撥通了電話。
記得姚晉弘跟他說,人會在下午五點到樓下。這會兒已經快八點了,單钰博還在想着用什麽措辭來解釋自己失約,如何賠禮道歉,電話就接通了。
“喂?”接電話的人語氣很謹慎,周圍都是雨聲,“姚先生?”
單钰博愣了一下,失笑道:“我不是姚晉弘,是他朋友——單钰博。他和你提起過嗎?”
“沒有……”對方更為小心地問,“請問姚先生他現在在哪裏?”
這單钰博怎麽會知道?他也管不着。因為在電話裏,他判斷不出對方語氣中的态度,直說道:“他最近都沒時間,交代我照顧你。你人在哪裏?學校?”
他不小心洩露了自己的委屈:“我在姚先生公司的樓下。”
單钰博一聽,愣住了:“你一直在那裏等?”
“嗯,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在幾樓工作,只好在這裏等。”他頓了頓,問,“姚先生不在,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包養了個大學生,結果連自己的電話號碼、工作地點都不告訴人家,這确實是姚晉弘做得出來的事情。單钰博哭笑不得,回答說:“你想得美。”
“欸?”他聽起來驚訝極了。
他把車開到路口,調了個頭:“吃飯沒?”
對方吞吞吐吐地回答:“沒……”
“那原地等着,我回去捎你吃飯。”單钰博說。
這一路開回律所,又趕上下雨堵車,單钰博自己都餓得頭昏眼花,想到孤零零在樓下吹冷風挨餓的小可憐,更覺得他可憐。
快到樓下時,他遠遠地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孩子抱着書包躲在沒什麽遮雨作用的保安亭下,往另一個方向張望等待,不禁又覺得好笑。單钰博撥通了電話,看到他手忙腳亂地從書包裏找出手機,便勾起了嘴角:“喂?是邱杪吧?”
“單先生……”他往周圍都環視了一番,見到了單钰博的車,人就愣住了。
單钰博挂了電話,把車開到他面前,打下車窗:“上車!”
邱杪彎腰看到車裏的他,愣了愣,又看看副駕駛座的門還有後座的門。
單钰博見他渾身都濕透了,催促道:“坐前邊。”
“啊,好。”他連忙打開車門,坐了進來。
單钰博探身往後面,又找了一條幹淨的毛巾,遞給他:“書包放後面吧。姚晉弘沒把他電話給你,也沒告訴你,他在幾樓上班?”
邱杪态度生疏而客氣地接過毛巾,把書包放到後排的地上,說:“沒,就說五點在這裏等他。”
“你昨晚住他那兒,還是住酒店?”單钰博開車,随口問。
他愣了愣,好像猜到單钰博已經了解了他的情況,說:“在姚先生家。”
“哇,那你今兒怎麽過來的?交通費他給你報嗎?”單钰博說笑道。
邱杪擦好了頭發,握着毛巾,小聲說:“姚先生已經給我很多錢了。”
單钰博沒興趣知道包養這樣一個孩子一年得花多少錢。雨下得太大,路上內澇了,車堵得更加嚴重。
秋雨總是特別涼,光看着,都是涼的。
他聽到邱杪打噴嚏的聲音,把車裏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些,對着他吹。手機裏偶爾收到消息,單钰博都是看一眼就放下,引得邱杪忍不住好奇,看了他幾次。
“在哪裏上學?我待會兒好送你回去。”單钰博突然斜眼看向他,問。
邱杪驚詫地看着他,半晌才回過神來,說了自己的學校名稱。
單钰博噗嗤一笑,調侃道:“你從你那兒跑工體去?夠折騰的。”
他低頭看着手裏的毛巾,沒吭聲,可也許覺得不禮貌,又道:“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地方,聽說那裏人比較多……”
單钰博點點頭,覺得他說的倒也沒錯。
過了一會兒,單钰博再沒有找話題跟他聊。車裏的沉默大概讓邱杪有些害怕和緊張,他試探着問:“姚先生最近都不在嗎?”
“不在,去外地出差了。”單钰博瞟了他一眼,“我是他同事,算是下屬吧。也是朋友。”
邱杪了然點了點頭,想了想,語氣稍微輕松了些:“那您和姚先生很熟?”
單钰博皺起眉頭思考片刻:“也不算,睡過而已。”
他活生生地被自己的唾液嗆到,咳嗽了好幾聲。
單钰博看他被吓壞了,不由得想笑。既然車堵着開不動,他便轉過身觀察他,問:“哪裏人?”
“周口。”邱杪好不容易緩過來,擡頭看他時,再度回到了一開始那個謹慎小心的态度。
單钰博想起姚晉弘對他的形容,像小羊羔似的,待宰。
他多看了邱杪一會兒,擡手放到他後頸時,立即感覺到了他身體明顯的僵硬。而他生生地看着單钰博,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已經不能動彈。
邱杪有一雙略帶灰色的眼睛,像是異族人。也像是白鴿。在昏暗的車廂裏,單钰博花了好長時間,在非常專注之後,才看清他的眉眼。
“你的眼睛……”單钰博撥開他額前半幹的碎發,“很像我以前喜歡過的一個人。”
邱杪吃力地咽了咽喉嚨,神情中閃爍着不确定。被他注視得太久,在他靠近時,邱杪突然出聲問:“姚先生他……”
“嗯?”單钰博收回手。
他咬了一會兒嘴唇,擡眼匆匆地看他,又将目光移開:“姚先生他是什麽意思呢?就……是要我和您……”
“他說你在床上,僵得跟屍體似的。”單钰博壞笑說。
邱杪愣住。
車裏的光線不清楚,但單钰博猜得出來,他這會兒臉該紅到了脖子上。
單钰博往前面開了一段,沒趕上紅綠燈,差三輛車,又停了下來。他話說得也不拐彎抹角:“可能他這樣做,很傷人自尊心。也不是可能,他就是了。總之,你往最壞的地方想,沒有錯。”
邱杪皺起眉頭,過了一陣子,說:“我收了錢,該做的事都做。”
“這麽貞烈?”單钰博調笑道。
他恐怕是不大喜歡他,聽罷又皺眉了。
單钰博覺得他皺眉的時候,尤為眼熟,想了想,說:“我改主意了,晚上跟我回家吧。我給你做飯吃。”
就算這麽說,也沒讓邱杪産生好感。他古怪地看着他,覺得他很莫名其妙,可又不敢讓這類表情在自己臉上停留太久,很快又低下了頭。
單钰博挂了檔,把車往前開,又沒趕上紅綠燈,眼睜睜地在要過路口時,對着變成紅色的交通燈,踩下了剎車。
“大學學什麽專業的?”他想了個很無聊的話題,象征性地發問。
邱杪沒什麽精神,連頭都沒擡:“物理。”
他差點沒笑出聲,忍住了,點頭道:“挺好。我物理不錯,你有什麽上課聽不懂的,可以問我。”
邱杪詫異地看向了他。
“別誤會,我是一名律師。你姚先生也是。”單钰博發現他看起來真是很熟悉親切,擡起他的下巴,再度傾身過去。
不料突然“咚”地一聲巨響,不止是車上的人,連車都往前挪了一下。
單钰博差點沒撞到邱杪臉上,抓着他的肩膀,低聲罵了一句:“卧槽……”
邱杪僵木着身體,呆呆地看着他。
單钰博回過頭,看到追尾的那輛車,竟然聽到對方按下了喇叭,頓時又咒罵了一句,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