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單钰博不知道邱杪前一天晚上睡得好不好,但他自己沒有睡好。倒不是因為睡在次卧,畢竟次卧這張床他前兩天才從主卧搬過來,之前睡了兩年。他做的夢太長,夢裏的人太真,搞得他不願意醒過來。真正醒過來時,頭痛難當。

從房間裏出來,單钰博看到邱杪已經坐在沙發上了。他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一見到單钰博,立即站了起來。

“睡得好嗎?”他走過去,吻了吻他,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冰箱前面蹲下來,打開冰箱門找東西吃。

邱杪原地站了站,走過來,問:“單先生,今天我們有什麽安排?”

冰箱裏什麽也沒有,而單钰博不想再吃面了。聽到他一覺醒來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單钰博十分驚訝地擡頭仰望着他。

只是這一看,單钰博就被他過于認真的眼睛弄得怔了一怔。“先吃飯吧。”他撓了撓額頭,奇怪道,“你昨晚不是說,今天有家教?”

邱杪沒能強勢幾分鐘,經單钰博一問,頓時愣了一下,又閃躲了目光。

“撒謊可不是好孩子啊。”他還蹲在地上,托腮望着他笑。

他別扭地低下頭,不吭聲了。

單钰博笑着,扶着冰箱門緩緩地站起來:“晉弘下個月回來,你還有一個月的舒坦日子過。有沒有感覺拿了錢不做事,心裏有點兒不自在?”

“我不知道……”他可能覺得不能一直不說話,結果說了等于白說。

單钰博靠在流理臺邊,拿過旁邊的礦泉水擰開來喝:“餓了吧?帶你出去吃早餐。”

他把瓶子放下,回房間換衣服。出來時,邱杪已經提上了自己的書包。單钰博滿屋子地找自己的手表,最終在冰箱頂上找到。

手機放口袋裏,他看看時間,稍作思考:“吃完早餐,送你回學校。我順便去見個朋友。”說完,他發現邱杪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猶疑,配合上欲言又止的模樣。單钰博就說:“還是想跟我待一塊兒?”

邱杪避開了他的目光:“我回學校吧。”

“行,我送你到宿舍樓下,等你換身衣服,再帶你出去玩。”看到他睫毛一顫,單钰博忍着笑搖搖頭,走到玄關換鞋。

邱杪跟上來,問:“你不說要見朋友?”

“騙你的。我哪兒來那麽多朋友要見?”單钰博換好鞋,推開家門,“要逗你說句話,難得跟登天似的。”

在停車場裏再見到自己的車,前一天晚上不好的回憶一瞬間又湧上心頭,單钰博看着被撞裂了口子的車尾,啼笑皆非。好在不仔細看,也看不出大礙,還能夠忍受。

路上進加油站加滿了油,他買了一箱礦泉水放進後備箱裏。單钰博平時的早餐就是一杯咖啡,真要吃點什麽,在路上轉悠了半天也想不到。在等一個紅綠燈時,單钰博發現邱杪把注意力落在了街口的一家中式早餐店上,就調轉了車頭,在路邊找車位停下,去喝豆漿。

早餐店靠近旅游景點,一大早,店裏就坐了很多帶着旅游社小黃帽的老人家,大概是什麽夕陽紅旅游團。單钰博在買早餐的時候發現店裏找不着位置坐了,便向邱杪提議:“帶路上吃?”

他點點頭。

單钰博微笑謝過把打包好的餐點給他們的服務員,在面前的吸管盒上按了兩次也沒出吸管,又找了另一只吸管盒。他把其中一支吸管插進豆漿杯子裏,遞給邱杪,然後自己提着剩餘的早點,大步往外走。

“學校的銀杏黃了吧?”單钰博推開門,等邱杪走出去。

邱杪捧着豆漿,挺高興地點頭,問:“你去過我們學校?”

“沒,聽人說過。”他自己離開學校也沒多長時間,不過确實離開以後就再沒回去過了,“我們學校也有銀杏道。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到處都是拍婚紗照的人。”

他打開車鎖,忽然想起一件事,坐進車裏以後,到後座翻了翻,找出先前丢在車後的單反:“幸好沒拿回家裏。”

邱杪一邊喝豆漿,一邊問:“你還玩攝影?”

“偶爾吧。”單钰博打開相機,舉起來将鏡頭對準邱杪,“笑一個。”

他愣了愣,非但沒笑,還別過了臉。可單钰博一直沒把相機放下來,過了片刻,他看進了鏡頭裏,嘴角微微地揚了揚。

單钰博按下了快門。

交通電臺裏正在播放一些輕松的音樂,電臺DJ稱贊着當天美好的天氣,說是難得一見的藍天。

秋高氣爽的日子,香山迎來了今年的第一次登山熱潮。聽到DJ這麽說,吃着早餐的單钰博一下子打消了去香山的念頭。

“早上就在你們學校看看銀杏吧?”單钰博不大确定這是不是一個好建議。

邱杪差點兒被豆漿嗆住。他看看單钰博,同意着點頭。

校區不大,花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轉完,學生們使用自行車的也不算多,只不過單钰博自己在校園內找車位找了半天。等他把車停好,邱杪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從宿舍樓裏下來了。

他手裏提着一個袋子,上面貼着快遞單,對單钰博解釋說:“室友要寄的。”

單钰博等他把快遞放進超市前的自助投遞箱裏,又投了快遞費。

和預言中的一樣,銀杏大道兩旁的銀杏樹都已經被秋風吹黃,像是金子似的簌簌挂在枝頭。陽光晴好,不少學生逗留在校道上拍照玩鬧,還見到了音樂社的人在樹下拉小提琴。

也有附近的市民帶着小孩兒來曬太陽的。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小女孩被單钰博手裏的相機吸引,一路跟着他,還拉住他的牛仔褲依依呀呀地叫,搞得她的母親一臉不好意思的苦笑。

邱杪本還在向單钰博介紹自己的學校,不巧遇到自己的同學,下意識地和單钰博拉開了距離。

單钰博并不在意,奈何莫名其妙又招惹了另一個半大不小的小男孩,鬧着玩似的和小女孩一起纏着他不放。

結果銀杏沒怎麽拍,鏡頭裏都是小娃娃們的咧嘴笑,還有他們毫不客氣地拍往單钰博鏡頭的小手掌。

學校裏總是熱鬧的,上課的鈴聲只有距離教學樓很近的地方才能聽得到。學生們好像總有念不完的書、談不完的戀愛,充滿朝氣。

單钰博在鏡頭裏找到邱杪的身影,驚訝地看到他在和自己的同學說笑,不禁愣了一愣。他拍下了幾張照片,邱杪就別過同學,跑到了他面前。

“單先生。”他看看時間,“中午了。”

他關上相機,低頭問:“上哪兒吃?”

邱杪錯愕,想了想,問:“吃食堂嗎?”

“你們學校有香鍋嗎?”單钰博突然很想念學校食堂裏的味道。

他連連點頭:“有。”

白天沒在邱杪的學校裏待太長的時間,吃過午飯,單钰博就看到他打哈欠了。他想走了,就說:“今天就到這裏吧,改天再約。”

邱杪還剩一級臺階沒走完,站在上面:“你要走了?”

“嗯,臨時想起還有事。”單钰博看他還沒從臺階上下來,想了想,笑道,“我先送你回宿舍吧,反正車也放那邊。”

他抿了抿嘴唇,說:“我想去一趟圖書館。”

單钰博驚訝地看他,失笑道:“成,那我先走了。回見。”直到他走出食堂,也沒從玻璃門上看到邱杪從那級臺階上下來。

取了車,單钰博雙手放在膝蓋上,靜靜地坐了幾分鐘。他拿出手機,在聯系人的名字裏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名字。想起邱杪剛剛站在臺階上看自己的眼神,單钰博的心跳得厲害。

他挑出邱杪的名字,思來想去,往消息框裏打字道:剛才看你打哈欠,是犯困了,想睡覺?

邱杪的回複只有一個字和一個标點符號:嗯。

單钰博咬着嘴唇,過了很久才松開。他說:下次再一起睡吧。

良久,邱杪發來一模一樣的回複:嗯。

他皺起眉頭,嘆着氣,把手機放到一旁,發動了汽車。

單钰博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律所加班了。寫字樓周末沒什麽人,比起平時稍微有些冷清,不過來到律所所在的樓層,倒還是原本的氛圍。

他現在手頭上有三個民事案件和一個經濟糾紛案件,其中一個離婚案拖了兩個月都沒完,對方律師早就已經松口了,偏偏是單钰博這邊的當事人死活不肯退讓,非得對方淨身出戶不可。單钰博怠于跟女人做思想工作,又想快點脫身,所以每次一碰到這個案子就心煩。

加完班,外頭天也黑了。單钰博突然想起自己又沒吃晚飯,便進廚房煮了一杯咖啡。他靠在冰箱上,一邊吃抹茶餅幹一邊喝咖啡,填飽了肚子。冰箱裏最後一杯酸奶也被他喝完了,他把紙杯丢進垃圾箱,打定主意去酒吧喝酒。

常去的那條酒吧街走到最深處,多了一塊以前沒有見過的招牌。單钰博在門口伫立片刻,看到兩個男人勾肩搭背地從裏面走出來,眉尾微微地動了動,不再多想就走進去了。

清吧裏氛圍暧昧而冷清,調酒師是洋人,看起來挺有氣質,也很招坐在吧臺旁邊的人喜歡。

單钰博坐到吧臺旁,誰來搭讪都不理,獨自喝了好幾杯龍舌蘭,頭就開始發暈了。

他拿出手機收消息和郵件,驚訝地發現詹彼得還真是春風得意,導致得意忘形了——他竟然拍了自己和那個大學生的床照,發到了單钰博的手機裏。

單钰博哭笑不得地收起手機,酒精開始在他身體裏起作用,動作變得不大利索,放了好幾回才把手機放回兜裏。他餘光見到有一個穿着緊身牛仔褲的男人走過來,便望了過去。

“嗨。”青年身邊還站着一個人,“一個人來玩,還玩手機?”

單钰博看看青年,又擡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男人。男人是東方面孔,輪廓卻比大多數東方人要深許多。燈光是暗淡的,男人過于深沉的目光也是。單钰博看了半天,奇怪地擰起眉頭,不知他為什麽要這樣一本正經。

“什麽事?”他扶着吧臺站起來,掏出錢包打算結賬。可他翻了好一會兒,已經裝滿漿糊的腦子終于被連鈔票都沒幾張的現狀弄清醒了一些。單钰博懊惱着怎麽沒取錢,取出信用卡遞出去:“沒有密碼。”

男人穿着質地、剪裁都格外考究的西裝,雙手放在口袋裏,若有所思地看着連站立都顯得打飄的單钰博,問:“你叫什麽名字?”

聽到英語,單钰博一下懵了,想笑又笑不出來,扭頭看向一開始和自己搭讪的青年。

青年立即為他做了翻譯。

單钰博眉毛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倚靠在吧臺上,靜靜看了男人一會兒,才緩緩說了自己的名字:“單钰博。”聽到青年連他的名字都要翻譯,他的笑沒忍住,咳了一聲,仰頭直視着男人,問:“你呢?”

一聽他會說英文,做翻譯的青年臉上立刻出現了受到侮辱的窘促。

男人多看了他一會兒,回答道:“Richard.”

“好……”單钰博緩緩站直來,揚起嘴角,問,“那我們去哪裏呢?M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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