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晨的第一束陽光照到單钰博背上時,他還賴在枕頭上不願意爬起來。盡管半夢半醒,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在自己的床上。這家酒店想必高級,以至于連床都那麽柔軟舒适,偏偏他的記憶被酒精切斷了層,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從酒吧離開的。

隐形眼鏡掉了,單钰博眯了眯眼睛,看到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外是這座城市難得的晴空。有飛鳥從窗外飛過。距離牆角最近的那塊玻璃并不幹淨,仔細分辨,單钰博很容易就認出了那是皮膚摩擦在上面的痕跡。

有錢人。光看地毯的質地就能夠推斷出這家酒店的價位。他轉過頭,看了看身邊還沒睡醒的男人。

男人或許一直都習慣在強烈的光線中入睡,所以在這麽敞亮的情況下,依舊睡得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倒也不是沒皺眉。他睡覺的時候仿佛也有很多要顧慮的問題似的,眉間似有似無地微微皺着,卻看不出皺痕。單钰博一時判斷不出他的具體年齡,可他知道男人必定精于保養。

這麽深的輪廓,一看就是混血兒。世界上所有的混血兒恐怕都長得好看、長得相似,單钰博看得太久,越看越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宿醉讓他的頭特別疼,稍微動一下腦子就頭痛難當。

單钰博不繼續往下想,把他歸類為自己那無數個在外流浪的夜晚裏遇到的其中一個陌生人——長得俊美的陌生人。他從床上爬起來,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從地上撿起來。從裏到外沒有一件能夠再穿了,他無聲地嘆氣,稍微抖了抖,都丢到了沙發上,然後赤裸着身體走進了浴室。

“我去……”剛剛關上浴室的門,看到豪奢寬敞的浴室陳設,單钰博立刻想起了到底在哪裏見過床上的那個人。

他靠在門上,用力地抹了抹眼睛,也沒讓模糊的視野變得清亮。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周末?先是接了情人的案子,然後被私生子撞了車,最後竟然上了本人的床。單钰博一時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走到蓮蓬頭下,打開了水,讓熱水嘩啦啦地往自己頭上澆。

越想越奇怪,姚晉弘不是說關唯晨下個月才會來北京嗎?這會兒他應該在位于紐約的公司總部大樓頂層優哉游哉地辦公才對,怎麽會在三裏屯的酒吧裏找炮友?而且,他不是包養了漂亮的電影明星嗎?——盡管這個理由單钰博自己也覺得不構成理由。

偏偏隐形眼鏡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單钰博此刻一米以外的東西看着都是模糊的。他想着這個周日回到家以後,還是乖乖地待着,哪裏也不要去的好,誰知道又會遇到什麽怪事。

單钰博無心享受浴室裏的高檔功能,洗完澡以後披上浴袍,把頭發吹幹就走出了浴室。

彼時關唯晨已經醒了過來。

他帶着無框眼鏡,靠在純白柔軟的枕頭上,手裏拿着一份文件,正一絲不茍地看着。聽到動靜,關唯晨轉過了頭,沒有表情的臉上挂着一絲倦怠和冷漠,聲音尚不清醒,沙啞而低沉:“早安。”

“早安。”單钰博的目光在他筆直的肩線和寬實的胸膛上稍作流連,打着哈欠走到沙發邊,拎起自己的衣服看了看。他想了想,偏過頭問:“我打電話讓客房幫我洗衣服?”

關唯晨用文件遮住了半邊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說:“我會讓人給你送一身衣服,那樣或許更快一些。你急着離開?”

“是有些急事。”單钰博猜想他或許不願意叫客房,便同意了他的建議,“如果您的助理能夠買到合适的尺寸的話。”

他還是沒把文件放下來,仍舊坐在床上觀察了單钰博片刻。爾後,關唯晨收回目光,拿起床邊的電話,對着話筒說:“把衣服和早餐送過來。”

單钰博眉頭不動聲色地動了一下,轉身在沙發上坐下來,托着腮毫不掩飾地觀察這位大老板。可惜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只有大老板一個模糊的身影,還有他翻文件時輕微的動作。

關唯晨挂上電話,擡眼瞟了他一眼。

單钰博看他沒說話,問:“您是生意人吧?”

“嗯。”他簡單回答。

他想了想,又問:“那……您有男朋友嗎?或者伴侶?”

“沒有。”關唯晨幾乎沒有思考,輕描淡寫地回應。

聞言單钰博心裏不可避免地笑了一下,面上倒沒有過多的表現。他努了一下嘴巴,漸漸地清醒過來以後,一些零星的記憶也回來了。關唯晨算得上是個體貼的情人,如果單钰博能夠清醒一些,或許會更享受昨晚。

正這麽想着,他突然聽到關唯晨問:“你呢?還是學生?”

單钰博不想因為職業的關系而引發更多的問題,自然而然地順着他的問題往下接話:“嗯。”

關唯晨這時放下了手裏的文件,遠遠地打量着他。

不能否認這是一張精美而耐看的臉,單钰博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俯視着他。難得關唯晨肯仰頭與他對視,深邃的雙眼在鏡片背後散發着幽幽的光芒,好像在思考什麽問題似的。

“生意人應該都很講誠信吧?”單钰博微笑,問。

關唯晨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還以一個微笑。這笑容适合拍成硬片,出現在金融雜志的封面上。

單钰博暗想如果他們再有更多的交談,恐怕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何況今後總是要見,到時候發現自己交給對方的謊言,反而尴尬——盡管單钰博轉念又覺得,恐怕關唯晨不會把這個簡單的謊言放在心上。

早餐和衣服在這個時候送來了。單钰博在關唯晨的同意下,打開了套房的門。餐車由服務員推到了卧室外面,陪同服務員一起的,還有之前那個負責翻譯的青年。

青年将小費給了服務員,留在了套房裏,畢恭畢敬地對關唯晨行禮:“關總,飛機已經在機場準備好了。”

“好。”關唯晨摘下眼鏡,朝正在吃水果的單钰博擡了擡下巴,“待會兒送他回去。”

單钰博笑着問:“先生不吃早餐嗎?”

“嗯?”他不解地望向他。

單钰博将一份早餐端到了床邊,用叉子叉起一顆聖女果,送到了關唯晨面前。

他仰望着他,多看了兩秒,張開嘴巴把紅色的水果吃進了嘴裏。

單钰博無意和他一同吃早餐,也看得出來關唯晨同樣沒有這樣的意願。他換上正好合身的新衣服,将原本的衣服裝進服裝袋裏,向關唯晨道別。

“昨晚很愉快,希望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關唯晨用冰冷的聲音,禮貌地說着客套話。

單钰博卻知道他們必定還會再見,不知道為什麽,倒是有些期待他們下次見面了。不過,他希望自己到時候能夠是清醒的,起碼不要像這次一樣,穿着廉價的休閑裝,看起來像個需要用錢的窮學生。——說一口标準的牛津腔,恐怕還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多謝先生。”他微笑別過,“再見。”

電梯入戶。單钰博走進電梯,連按鈕都不用自己動手選。他餘光看到青年襯衫的袖扣,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

青年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從西裝裏取出一張支票遞給了單钰博,道:“這個請收下,關總的心意。”

看着支票上被量化的心意,單钰博心裏掠過了一片驚訝。結束以後被給錢,這對單钰博來說并不是第一次。還在上學那會兒,閑着沒事幹去洋快餐店打工,也曾經和似乎有點閑錢的白領有過交往。

那個時候,他的确是個窮學生。不過就算是那個時候,單钰博也沒有收過錢。

支票上的數字是誘人的,單钰博沒那麽清高,盡管驚訝,可還是在收與不收之間遲疑了。

趁着青年還沒對自己投來不解的目光,單钰博雙手把支票收下來,頭還微微地低下來,說了一聲:“謝謝。”

“您的住址在哪裏?”青年臉上恢複了淡漠,帶着莫名的驕傲和孤冷,明明沒有單钰博高,說起話來卻高人一等,“如果方便,請留下您的電話號碼,方便今後聯系。”

青年說完便掏出了筆記本和鋼筆,遞給單钰博,完全是勢在必得的模樣。單钰博收了錢,更沒理由拒絕。他把袋子挂在手腕上,接過本子和筆,留下了電話號碼和住址。

“請問……”走出電梯時,單钰博跟在青年身後,忍不住開口。

青年偏過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而單钰博其實并沒有準備後面的話,于是他看起來是選擇不繼續往下說。

送單钰博回去的車并不算什麽頂級奢侈轎車,只不過單钰博自己也買不起。他坐在後座,青年坐在副駕駛座上。車裏三個人,包括司機在內,沒有人說話。

車程不長,開出了三環外,在單钰博說的地址停了下來。他下了車,不忘對車裏的人道謝,等到汽車揚長而去,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可惜這個地方距離他的家,還有起碼半個小時的車程。他沿着路邊走了十分鐘,也沒有攔到車,想起錢包裏沒有現錢,索性用手機軟件叫了一輛計程車,自己則坐在路邊的墩子旁等着車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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