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梁恬不認識邱杪,單钰博也不多做介紹,很簡單地說:“一個朋友。”
她好奇地回頭看了看。
邱杪看起來毫無精神,可還是禮貌地打招呼:“您好。”
“您好。”梁恬輕聲地回應。
好在距離梁恬家已經不遠,路上大家都不需要再開口聊天。單钰博把她送到了小區門口,一直等到她給自己發來已經進家門的消息,才開車離開。
車裏光線很暗,單钰博看不清邱杪的面容。他也不問邱杪要去哪裏,直接把他帶回了家。
在地下車庫下車,單钰博在白亮的燈光下看到邱杪的臉,心上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咬緊了牙關,想對他說點什麽又說不出來,徑自往電梯口走。邱杪走得有些慢,單钰博按了好一會兒的電梯按鈕,才等到他進門。
“怎麽跑那兒去了?”單钰博雙手放進口袋裏,看也沒看他,問。
邱杪疲憊地揉了揉眼睛,聲音喑啞:“姚先生和他的朋友在那附近。”
單钰博聽苗頭不對,皺起眉頭:“他什麽朋友?”
“不認識。”邱杪搖了搖頭。
他側過身,又問:“那你怎麽大半夜跑出來了?姚晉弘沒說?”
“因為沒什麽事了,我問姚先生能不能走。他沒搭理我,我當是他同意,就出來了。”他的情緒低迷,聲音很小。
單钰博隐隐地猜到了是怎麽回事,心中大驚,一把拽起他的前襟聞了聞。熟悉的氣味——
“操……”他恨道,“你抽了沒?”
邱杪被他粗暴的舉動吓着了,灰色的眼睛生生地看着他,充滿了驚恐,口齒不清地回答:“沒、沒有……”
看到這雙眼睛,單钰博的心漏跳了一拍。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松開手,餘光卻瞥見他衣領下面的傷口,又煩不勝煩地摘掉了他的紐扣,讓他的鎖骨露出來。
見到邱杪白生生的鎖骨上,赫然留有兩個煙頭燙傷的印記,單钰博咒罵了一聲,拽着他走出了電梯。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要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他?”單钰博剛把家門關上,打開燈,立即質問邱杪。
邱杪不情願地撇開了臉。
單钰博看到他這張臉就來氣,命令道:“脫衣服。”
聞言,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我讓你脫衣服!現在!”單钰博忍無可忍,吼了出來。
邱杪真真切切地被吓呆了,慌亂之中往後退了兩步,靠到了酒櫃上。他咬着嘴唇,神情複雜地看着單钰博。過了一會兒,他當着單钰博的面,把外面的、裏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了下來。
看着呈現在自己面前的身體,單钰博悄然抽了口涼氣。
上一回看到這樣的一副軀體,還是一個未成年少年遭受性侵的圖片證據上。單钰博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把臉撇開,把邱杪拉到燈光下,讓他背過身去。
大腿根部有抓痕,肛門上留有裂開的傷口,腰上的痕跡很重,起了淤青。單钰博知道,姚晉弘有的時候真的一點兒也不懂得體貼人,可留在邱杪身上的傷,未免太重了一些。
他兩條腿的膝蓋上都是瘀傷,已經腫了起來。
邱杪看到單钰博面對自己,一直低着頭,尴尬地用手捂住了腿間的器官。單钰博把他的手拿開,将那可憐兮兮的小東西托起來——他聽到了邱杪抽氣。
“是女人?!”單钰博看到連這上面也有指甲留下的抓傷,驚道。
不堪的回憶瞬間湧上了邱杪的臉,單钰博看到他的眼睛裏充滿了羞恥和恐懼,沒來得及阻止,邱杪已經背過了身去。
單钰博捂住額頭,看着他肩上的牙印,問:“有幾個人?”
良久,邱杪才帶着滿腔的屈辱,說:“三個。姚先生、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他眼前有些發黑,好不容易才把積蓄在胸腔的邪火壓下去,嘆氣問:“你洗過澡了嗎?”
邱杪背對着他,點頭。
單钰博在屋裏來回走了兩遍,駐步問:“你肯去醫院嗎?”
他還是沒轉身,搖頭。
“行。”換做他自己,也不會願意去。單钰博理解地點頭,撓了撓發熱的額頭,說:“我床上有睡衣,你先穿上。樓上鄰居是醫學生,我讓他下來給你消毒上藥。”
邱杪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沉默着往房間走去。
單钰博把他丢在地上的衣服都撿起來,放進了洗衣機裏。
皮帶的寬度和邱杪手腕上的勒痕一樣,他取下來的時候看了看,發現皮帶也許是用的時間太長,已經有裂痕了。他把這根皮帶丢進了垃圾桶。其實他不太确定住在樓上的醫學生是不是在值班,在洗衣機前選擇按鈕時,單钰博蹲了下來。
“喂?”幸好電話接通了,聽到對方的聲音含糊,單钰博抱歉道,“晨晨,你在睡覺?打擾了。”
電話那頭的人清了清嗓子,再開口時,聲音清晰明亮了許多:“钰博哥,什麽事?”
“你在不在家?我這邊有個小孩兒——跟你差不多大。他帶了點傷,想讓你下來檢查檢查。”單钰博頻頻想起邱杪的雙眼,腦子有點亂。
對方靜了兩秒鐘,答應說:“哦,你等等,我換個衣服就下去。”
洗衣機開始洗衣服了。
單钰博扶着牆緩緩起身,來到門口先把門打開。他又看到了那兩張支票,抽出數額大的那一張,看了一會兒。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他轉身,見到芮忱趿着帆布鞋走進來,手裏提着一個醫用藥箱,對自己笑了笑。
“不好意思,都這麽晚了。——不用換鞋了,直接進來吧。”單钰博把他往裏面帶,說,“他說他清理過了,不過我看傷很重,還是得麻煩你。”
芮忱出門匆忙,頭發還亂七八糟的,說:“沒關系,正好我今晚不上班。”他走進主卧,見到邱杪,對他微微笑了一笑,問候道:“你好。”
邱杪已經穿上了睡衣,看芮忱的目光帶着詫異和警覺。
“是哪裏有傷?”芮忱看他這樣,親和的神情稍微褪了一些,轉而問單钰博。
單钰博卻道:“我到外面去,你問他吧。”
盡管他這樣回答,芮忱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了然的表情。他對單钰博輕輕地點了頭。
洗衣機在運轉的過程中發出的聲音在夜裏顯得非常大。好像翻江倒海似的。
單钰博從冰箱裏取出冰塊,往酒杯裏放了四五顆,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靠在流理臺邊上喝起來。
冰塊碰到嘴唇上的冰涼感和濕潤感,讓單钰博想起了姚晉弘。他想起有一回,大約是一個炎炎夏日,姚晉弘那物業尚未跟進的新居停了電,導致空調無法使用。
那個午後,他們泡在他家寬敞的浴缸裏。水上漂滿了冰塊,随着水花的激蕩,不斷撞擊他們發熱的身體。
那時姚晉弘曾想把一顆快化盡的冰塊放進單钰博的身體裏,被單钰博阻止了。他把那顆冰塊從他的指尖咬下來,熨在他的嘴唇上,在唇齒膠合之間,讓姚晉弘吞了下去——
和姚晉弘在一起,總是非常刺激。可惜,未免太刺激。
“钰博哥。”芮忱提着藥箱,輕手輕腳地走出來,悄聲叫了一聲,“我給他打了針,睡下去了。”
單钰博放下酒杯,抱歉道:“麻煩你了。”
他聳肩:“沒事兒。我留了消炎藥在床頭,他醒過來的時候提醒他要吃,怎麽吃我寫了一張字條,放在那裏了。外用藥我這裏沒有,藥名也寫在那個字條上了,你回頭再買吧。”
“謝謝。”單钰博重複道,“謝謝。”
芮忱微笑說:“別客氣。我先回去了,有需要再找。”
單钰博想起冰箱裏還有七夕收到的巧克力,一直沒吃,便取出來遞給他:“拿回去吃。”
他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只拿了兩塊:“謝謝。”
送走芮忱,單钰博還是沒有辦法睡覺。他在客廳呆呆地坐了很長時間,直到衣服洗好,他取出來晾曬。
夜裏陽臺的光線不好,一個衣夾松了,他沒看清,錯以為已經夾好的襪子掉了下來,恰好掉進了裝衣服的桶子裏。
單钰博彎下腰把襪子重新拿起來,換了一個衣夾夾穩,然後拎起Polo衫抖了抖。他握着領口,低下頭聞了聞,明明只有洗衣液的清香,可酒精讓他産生了奇怪的幻覺——他以為自己聞到了大麻的氣味。
這氣味太熟悉,讓他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和致幻以後在自己懷中掙紮的人。緊接着,單钰博想起了他的眼睛,有時候迷離,有時候銳利,但絕大多數時候漠然冰冷的眼睛。
充斥在他腦子裏的畫面令他渾身發麻,他甚至開始發抖。
“見鬼!”他終于想起了他的臉,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把手中的衣服狠狠地甩到了地板上。
一整個不眠之夜。
單钰博坐在沙發上,直至看到太陽從遠處的高樓大廈背後升起,才起身準備早餐。
但做好的早餐他一口都沒吃,全留在了餐桌上。
邱杪還睡着,睡臉上仍帶着倦意。單钰博沒有把他叫醒,記下了字條上寫的藥名,又多寫了一張字條,交代他起床以後吃早餐,并且留在家裏等他,哪裏都不要去。
他沖了個冷水澡,把身上的酒氣沖掉,換了一副黑色邊框的眼鏡遮掩熬出來的黑眼圈。眼看就要到上班時間,單钰博出門以前把那張數額為五十萬的支票放進了錢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