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往律所的路上,單钰博把自己将要說的話在腦子裏面重複了一遍。根據這些年他對姚晉弘的了解,他完全可以預想出他會怎麽回答。
單钰博知道氣氛一定不會愉快,所以還是決定等到快下班的時候再和他說。而事實是,單钰博早上也沒有辦法跟姚晉弘談私事——因為姚晉弘剛剛接手的大案子,對方的律師團一行十幾個人風風火火地全跑到律所來了。
壓抑、緊張的氣氛一整天都彌漫在整個樓層,就連保潔阿姨打掃衛生也變得小心翼翼。
偏偏單钰博的手機卻在早上響了無數次,他把手機設置為震動,放在桌面上,也因為打進來的電話而引來了周圍同事怪異的目光。
平時幫他接電話的助理通過內網即時聊天軟件在電腦上敲了他好幾回,總說有一位呂先生找他。呂先生的名字這兩天來在單钰博手機的來電顯示中出現了無數次,他想忘都忘不掉。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把他的手機號碼透露出去的,奈何他認識的人太多,也太雜,非要追究恐怕沒個頭。
辦公室裏的氣氛實在令人不自在,單钰博左思右想,還是在手機再次響起時選擇了接聽,和這位呂先生約定了地方見面。
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在早前單钰博接過的一次電話裏,呂先生已經語無倫次地和他說過了。目前的狀況聽起來,是一樁證據不确鑿的敲詐勒索案。
三天前,呂先生跟一位通過手機軟件認識的網友胡女士見了面。對方是個正值妙齡的女大學生,呂先生在見到她的時候就起了歹念。
在吃過晚飯以後,呂先生以談心為借口,将胡女士帶到了酒吧,勸她喝了不少酒,并在胡女士喝得酩酊大醉之後,同她一起前往了一家motel。在那裏,呂先生和胡女士發生了關系。
呂先生沒有想到,次日酒醒,兩人分別後不久,他接到了胡女士發來的消息,說要告他性侵,并且有內褲留存作為證據。如果呂先生想要避免牢獄之災,就要給她五十萬的精神損失費。
說白了就是約炮沒約好,留了尾巴沒斬掉。單钰博心懷不耐地聽呂先生又吐了一遍苦水,仿佛認定他一定能了解他的處境似的,說:“你說她要是不願意,怎麽會跟我去酒吧喝酒,對吧?她就是故意的,要敲詐我。單律師,你說現在的女孩子,怎麽這麽賤呢?”
“得了吧你。”單钰博中午沒吃飯,餓得慌,低頭吃小面,“你先找到她當時沒醉,是自願跟你上床的證據再說。”
呂先生苦着臉,抱頭道:“我怎麽找證據嘛!房間裏又沒裝針孔。可是,我敢保證,她當時只是假惺惺地推了我幾下而已。這也算拒絕嗎?這不算吧?”他嘆氣,嘀咕道:“說不定是嫌我長得不夠帥。要換做是你,哼!”
“呂先生,我跟你不認識,你最好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單钰博冷漠地擡起頭。
他努了努嘴巴,好像很知道單钰博的秉性,也不急着還嘴。他坐在凳子上,晃了晃身體,又自言自語地說:“我那天是喝了點酒,沒能堅持多久,也就一兩分鐘……”
聞言單钰博差點把剛入口的重慶小面噴出來。
一直到吃完這頓午飯以後回律所,單钰博才從呂先生口中套出他到底是從誰哪裏得到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詹彼得在電話那頭一口一個冤枉,說呂先生絕對是無辜的,讓單钰博這個當代陳夢吉一定要為他伸冤。
單钰博從前臺那裏得知律師團已經離開以後,連道別的話都沒說,挂斷了詹彼得的電話。
“上哪兒去了?找你找不到。”姚晉弘好像已經在等他,一看到他進門,開口便問。
單钰博撇撇嘴,答道:“一個被女網友以強奸為由進行欺詐的案子。”
姚晉弘看看他,随口問:“沒讓女網友滿意?”
他聳肩。
見狀姚晉弘笑了一聲,搖搖頭:“本來你情我願的事,弄巧成拙,還要花錢請律師擦屁股。人做到這份上,也真是……啧啧。你沒答應委托吧?別接了,我手頭還有個財産糾紛案等着你去辦。”
“嗯。”單钰博接過他遞過來的資料,打開稍微看了一眼,想了想,說,“晉弘,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姚晉弘已經坐下來了,看他表情凝重,好奇地問:“什麽事?”
“邱杪……你是花五十萬包了他一年吧?”單钰博抿了抿嘴唇,試探着問,“能不能把他讓給我?我給你錢。”
他錯愕了幾秒,撲哧一笑,打趣道:“怎麽?借你幾天,處出感情來了?沒關系,你要是喜歡就去找他,別提什麽讓不讓,還說錢,太生分了。”
“不是。”單钰博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認真地說,“我是想,我把錢給你,你今後不要再找他了。”
聽罷,姚晉弘看他的眼神變得古怪了許多,半晌還是笑道:“不像你啊,來真格的了?”看單钰博依舊表情肅然,他壞壞地笑了一下,說:“可我正覺得他可心,不想給你呢。那孩子骨頭太硬,我好容易調教得乖了一些,正打算今後好好玩,可不能就這麽給你了。而且,我借你玩那幾天,你該是碰都沒碰他吧?一點長進都沒有,還得我親自出馬。”
說到這個,單钰博本還平靜的內心再度起了波瀾。他試圖穩定住情緒,語氣中卻不自覺帶上了不滿:“他還只是個小孩子。你自己一開始也說了,剛見到他的時候,他連做都沒做過。幹什麽這樣折騰人家?”
姚晉弘一聽不樂意了,站起來時連西裝扣子都沒扣,叉上腰問:“我怎麽折騰了?花這麽些錢,買回來是放着看的嗎?”
“他是人,不是東西。”單钰博聽得不是滋味,皺起了眉頭。
姚晉弘冷笑道:“不是東西,他還出來賣?”沒等單钰博說話,他又搶白道:“別扯什麽苦衷,什麽父母死了,弟弟要讀書、要治病。喂,別人信這套還好,你自己摸着良心問問,如果換做你攤上這類事,不是自願的,你會出來賣嗎?”
單钰博沉了沉氣,好不容易才說:“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把人弄成那樣!”
“怎麽樣?”他反問完,眼看單钰博不說話,頓時明白了什麽。他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道:“我說怎麽早上起來人沒了。半夜跑路,投奔你去了,是吧?”
單钰博不想有任何誤會,不耐煩地辯解:“我昨晚和梁恬去看電影,回來路上看到他一個人在路上走,順路捎上的。”
“捎回家了?”姚晉弘興味地笑了笑。
單钰博實在不想跟他因為這種事情扯這麽長時間。他無聲地嘆氣,從錢包裏把支票拿出來,說:“既然你也說了是買賣一樁,做個人情,把人給我吧。”
“我去你媽的!這誰的錢?還不是我給你的!”姚晉弘把支票往他臉上丢,也生氣了,“你用我給你的錢,來買我的人。你是當我傻子,還是自己的腦袋被驢給踢了?”
他咬緊了牙關,良久,才再度開口:“一來,這樁買賣沒簽合同。就算簽了合同,本身賣淫就是犯法的,沒有法律效應。二來,違背他人主觀意願發生性關系,屬于強奸。你再這麽折騰下去,他身子怎麽樣我不敢說,精神遲早要出問題,到時候,就是故意傷害罪了。”
“刑法學得不錯,來我面前耍猴戲,對吧?”姚晉弘沖他挑釁地擡起下巴。
單钰博眉頭緊鎖,為難地說:“晉弘,你想找什麽樣的人不行?為什麽非抓着他不放呢?”
“因為你想要,我偏不給。”他冷笑着說。
單钰博沒想到他這麽難纏,抓住下颌,一時間想不出辦法來游說了。
“你的腦袋瓜子給我弄清醒一點,別看着可憐的人就當菩薩。你現在有五十萬,跟我買他。下回我又包了一個,你還發善心,還想買?”姚晉弘的手指往落在桌面的支票上敲了敲,擡高了聲音說,“單律師,好心是要有限度的。這錢你怎麽得來的,你想清楚。你如果一直接那種小老百姓家長裏短的案子,你得攢多長時間才能得到這張支票上的數目,嗯?——你上哪兒去?”
單钰博聽不下去,轉身要走,聞言又停下了腳步,答道:“去做事。”
“錢你不要了?”他拿起支票,晃了晃。
單钰博沒應他,兀自走出了辦公室。
認識姚晉弘五年,單钰博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覺得他難以溝通。單钰博總覺得到後來,姚晉弘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打不起精神來回應。
連說半句話,也嫌多。
可單钰博還是得承認,姚晉弘說的一些話是沒有辦法反駁的。就算這回自己想方設法給邱杪湊齊了錢,幫他還清債,那麽下次呢?這世上可憐的人太多,哪裏幫得過來?何況,這不是一杯水就能澆滅的火。
剛才他雖然指出了姚晉弘那麽多罪狀,但邱杪根本不可能起訴他。單钰博置身其中,甚至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可笑了。
——一個願買,一個願賣,你情我願,他摻和什麽呢?
哪怕是用這樣粗俗的理由說服自己,單钰博還是忍不住覺得,如果自己能湊到這筆錢就好了。
他用電腦登錄了網上銀行,查看了所有的存款還有銀行債券,遺憾地發現自從年初買了房以後,自己也是貧困潦倒了。難怪姚晉弘笑話他是菩薩,恐怕還是個泥菩薩。
正這麽想着,單钰博瞄了一眼桌上震動的手機,看到是陌生的電話號碼,接起來問:“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