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早上單钰博醒過來,才發現房間的落地窗正對着庭外的一個寬敞的泳池。陽光穿過棕榈樹,落在泛着碧藍的池水裏,讓整面窗戶都顯得格外明亮。他坐起來,腰拉出一陣刺疼。
關唯晨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床了,更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單钰博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幾分鐘,回頭看了一眼床頭那只只有時針和分針的白色鬧鐘,見到自己的眼鏡放在旁邊,拿起來戴上,下了床。
衣服找不到了,他裹着晨袍往外走,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裏晃了一會兒,隐約聞到烘焙的香味。他跟着味道走過去,見到了正在廚房做早餐的關唯晨。
“你的衣服我收起來了,十點半會有人過來打掃衛生,衣服也會清洗。衣帽間在主卧旁邊,我的衣服你應該能穿。”他把煎好的雞蛋放在吐司上,看單钰博還站在門口,說,“如果你不嫌棄。”
單钰博還沒洗臉,臉上帶着濃濃的倦意。他走到流理臺旁邊,俯下身聞了聞煎得精致完好的雞蛋,疑惑道:“你不是素食嗎?怎麽煎雞蛋了?”
“你要吃,不是嗎?”他從冰箱裏拿出牛奶,給單钰博倒了一杯。
他的手才碰到杯子,就感覺到關唯晨沒有松手的意思。但單钰博還是握住了杯子,問:“你吃早餐了嗎?——我還沒刷牙。”
關唯晨垂下眼簾,看了看單钰博有些出油的鼻尖,輕輕地笑了一聲,仍是側過臉在他的嘴唇上親了親:“還沒。”說着,他松開了拿着杯子的那只手。
單钰博靠在流理臺上喝牛奶,摘下眼鏡揉眼睛,問:“那你吃什麽?”
他從冰箱裏拿出兩顆蘋果,一大一小,在他的面前比了比。單钰博重新戴上眼鏡,把大的那顆留給了他。
“你想在哪裏吃?”關唯晨端起那盤剛才做好的早餐,“餐廳?花園?還是琴房?——我要去一趟琴房。”
單钰博把自己的蘋果也放在裝早餐的盤子裏,接過盤子,問:“去琴房,你彈琴給我聽嗎?”
“你不嫌吵就行。”關唯晨咬下一口蘋果,再度把盤子拿過來,往外走。
單钰博想着他從昨天晚上說的話,一直到剛才這一句,忍不住疑惑道:“你為什麽總是覺得我會嫌棄你?”
“你不會?”關唯晨偏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思忖片刻,不理會他抛過來的反問,只道:“我會不會是另一回事。先說說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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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唯晨認真地想了想,笑得倒是很平淡也很理所當然:“大概因為我喜歡你吧。”
聽罷,單钰博笑道:“先生的告白還真是平易近人。”
“高高在上怎麽行?”關唯晨随口說完,看着他,問:“對吧?”
單钰博真是不知道要怎麽回答才好了。他失笑地搖了搖頭,只好說:“你說是,就是吧。”
琴房不大,除了靠牆放置的那架古鋼琴外,還有一張小圓桌和一把椅子。桌上的東西沒來得及收拾,書在上面攤開,單钰博遠遠地望見,看不到上面有文字。
關唯晨把早餐放在桌上,合上厚重的書本放到一旁,拉開椅子:“坐。”還沒等單钰博坐下,他又走到窗戶邊把百葉窗拉開。
單钰博發現這座房子裏随處可見鐘表,不但房間裏有,廚房的冰箱上也放了一只鬧鐘,就連琴房的牆上也挂了一個。他把喝到一半的脫脂牛奶放下,問:“先生,你家為什麽沒有傭人?”
“這裏算不上我的家。”關唯晨在鋼琴前坐下,說完靜了靜,回頭遠遠望着單钰博,問,“以後要去我家嗎?”
房間裏很亮,單钰博凝望着關唯晨被光照亮的臉,良久,他淡淡地笑了笑,重新把牛奶端起來喝。盡管他避而不答,關唯晨還是看了他好一會兒。直到單钰博的牛奶即将喝完,不得不放下杯子,拿起刀叉,半開玩笑地問:“我有這麽好看?”
“好看。”他平靜地回答,轉身面對鋼琴,雙手放在琴鍵上。
下一個音節已經是從琴弦上發出來振動聲,十分輕巧,如同一只才從屋檐上落下來的貓咪,幾步之後,竄到單钰博的腳邊。
是貓賦格。
在關唯晨的琴聲中,單钰博吃着早餐,時不時望一眼窗外藍色的天空和白色的雲彩。桌上的是一本手工書,他信手翻開,才發現書頁的不同。
果然先前見到的不是錯覺,頁面上真的沒有油印文字,凹凹凸凸的點排列出難以分辨的字句,單钰博放下手中的餐刀,用指尖觸碰,慢慢地讀完了扉頁上致敬的句子。
貓不知什麽時候溜走了,變成一陣不知名的微風。單钰博吃完早餐,将餐具放在一旁,把書端到面前,開始認真讀。關唯晨彈的是一首他沒有聽過的曲子,生澀而沉穩,一些段落像是巴洛克,可卻不同,仿佛總有些單钰博以為自己聽不明白的意味,指尖下的書頁也同樣。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讀過盲文,一個句子要感知很久才能完全讀懂。琴聲中有着重複和變奏,來來回回,像是徘徊不前。單钰博聽着聽着,琴聲戛然而止。他不解地擡起頭,見到關唯晨已經把左手放了下來,只留着右手試幾個音符。最後,他連右手也放了下來。
單钰博等他轉頭,才詫異道:“剛才那個是你作的曲子?”
“還沒寫完。”關唯晨遺憾道,“寫了好一陣子了。”
他問:“為什麽要寫那麽難過的曲子?”
關唯晨淡然地笑笑,說:“不然你怎麽知道我難過?”
單钰博微微一怔,不解道:“你難過嗎?”
“你說呢?”關唯晨反問。
他只覺得莫名其妙,聽不明白關唯晨說的話,于是換個話題,拿起手裏的書,問:“這本書叫什麽名字?”
“《帕洛馬爾》,我去年在都靈一家手工書店裏買的,正打算你來的時候送給你。”關唯晨合上鋼琴,“早餐吃完了?”
單钰博點頭,把書合上重新觀察了一番這本手工書,問:“但是第一扉頁上怎麽會寫了我的名字?”
“我讓書匠加上去的,免得你弄丢了。”他走過來,拿起餐具往外走。
單钰博起身跟上去,半信半疑道:“只加了這一頁?”
關唯晨說:“你看完就知道了。”
十點半,家政人員前來打掃衛生,清洗衣物,在洗衣房裏忙活了半天。
趁這段時間,關唯晨和單钰博在車庫外面把那輛還留有海沙的跑車沖洗了一遍,期間關唯晨接了兩個電話,但都沒有離開。
單钰博把水桶和抹布提回車庫裏,聽到前面傳來了門鈴聲。他心裏納悶會有誰來,想提醒關唯晨開門,走出來卻發現他在打電話。等了半天也沒人去應門,單钰博只好往外面走,找到客廳裏的可視電話打開。
視頻裏,兩個女孩子放大的臉令單钰博愣了愣。其中一個女孩留着一頭俏麗的長發,沖鏡頭笑,打招呼道:“嗨,是屋裏藏了人嗎?還不開門?”
她倆手裏都抱着滿滿幾只紙袋的食材,一副要來聚餐的模樣。單钰博看到女生神似于關唯晨的眼睛,猜到她是誰,也不回應,而是直接給她們開了門。不等人進來,單钰博走回車庫,對還在擦車的關唯晨說:“你女兒來了,還帶了個小姑娘。”
“哦……”關唯晨稍微愣了一會兒,才恍然。他把抹布丢回水桶裏,解釋道:“我忘了她說過這個周日要過來。”
單钰博不太确定地往外面指了指:“我從另一個門先回去?”
他皺眉:“為什麽?”
這問題倒是把單钰博問住了,明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兩人正僵持着,客廳裏已經傳來了Vanessa的聲音,喊了關唯晨好幾回。關唯晨走出去以前,指着單钰博說:“不許走。”
單钰博喪氣地站了一會兒,只好也走了出去。
客廳裏卻見不到人。過了一陣子,那兩個女生從廚房的方向走出來,Vanessa看到單钰博,愣了愣,失笑道:“還真藏了人啊。”
單钰博在心裏籲了口氣,打招呼道:“你好。”
“嗨。”Vanessa擡起手,手指動了動,轉而向身邊一臉茫然的朋友解釋說,“爹地藏了一個大帥哥在屋裏。”
剪着學生頭的女生放空着雙眼,驚訝無比地說:“大帥哥?”
Vanessa重複打量了單钰博一次,臉上挂着意味深長的笑,壞笑道:“對,非常帥,而且身材很好。”
單钰博看着朝自己的方向側過頭的女生,只覺得語塞。——她看不見。
“喂,不要這樣一直盯着女孩子看,這很沒有禮貌。”Vanessa不客氣地提醒。
他一怔,忙道:“對不起。”
“這是Lucy,Vanessa的好朋友。”關唯晨介紹道。
單钰博問候道:“你好,我叫Clive。”
Lucy兩只空洞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略微羞澀地點了一下頭:“你好。呃,我爸爸是關叔叔的鋼琴老師。”
這樣看來,她們兩個從小就認識。單钰博下意識地說客套話:“那他的鋼琴一定彈得很好。”
Lucy怔了怔,腼腆地笑笑。
“你是英國人?”Vanessa走到魚缸旁,抓起放在旁邊的魚料,往裏面投食,随口問道。
單钰博聳肩:“不是,我從北京來。”
她訝異地回頭掃了他一眼,手指敲敲魚缸壁,對着那缸小醜魚說:“那你的英語說得挺好,比上回那個好多了。”
“Vanessa,夠了。”關唯晨冷淡地開口。
她莫名其妙地望向父親,理所當然道:“不是嗎?上回那個連長句都說不順。他叫什麽名字來着?那個想去好萊塢發展的中國演員。——Clive,你也想去好萊塢拍戲嗎?”
單钰博看到Lucy摸摸索索地找到沙發,又繞到前面坐下來,他回過神,回答道:“哦,不。我是交換生,來留學的。”
“洛杉矶不錯吧?”她笑問。
他無所謂地撇撇嘴:“還好。”
Vanessa輕輕地挑了一下眉。
“關先生,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感覺到Vanessa并不希望他留在這間屋子裏,單钰博順着臺階下來,說。
關唯晨卻皺起眉頭,問:“周末你能有什麽事?”
這話反而讓單钰博覺得好笑了:“您不能以為全世界只有您是忙裏偷閑吧?”說完看到他眉間的皺紋更深了,單钰博把語氣緩和下來,說:“我先回去了。”
不等他再開口,單钰博分別和這兩個女孩說了再見,徑自離開。
離開客廳不過兩步路,身後突然發出了一聲巨響,吓了他一跳,像是什麽東西砸到地上的聲音。單钰博沒有回頭,而是加快了腳步。
一直到坐上回程的巴士,單钰博才忽然想起來,關唯晨說要送給他的那本書,他忘了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