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到了周末,Restaurant客人特別多,恰逢有幾個服務生出去送外賣,留下來的人忙得不可開交。有一對小夫妻帶着家裏的小嬰孩來吃飯,從開始點菜時起,小孩兒就哭鬧個不停。在哭鬧聲中,單钰博側耳認真記下他們點的菜,身後傳來鈴铛聲,他回頭看了一眼,見到是關唯晨,微微錯愕。
小孩兒越哭越厲害,單钰博從口袋裏找出水果糖遞給年輕的母親。女士詫異地望着他,他對她微微一笑,開始向這家的男主人複述他們點的菜。有了糖吃的小孩兒淚眼婆娑,但嘴巴倒是乖乖地閉上了。單钰博把糖果盒放進口袋,轉身發現竟然還沒有人上前招待關唯晨,只好自己走了過去。
“先生,中午好。請問幾位?”單钰博話音剛落,又有新的客人走進了店內。
關唯晨站到一旁:“一位。”
單钰博往店內張望了一會兒,找到角落裏的一個空位:“請跟我來。”把關唯晨帶往座位的時候,單钰博讓一個正在送水的同事去招待剛進門的客人。
“不好意思,現在只有這個座位了,您将就将就。”單钰博從圍裙裏掏出手帕将餐桌用力地擦了一遍,打開桌上的餐具一一擺好。
關唯晨坐下來,還沒說話,單钰博就被旁邊那桌的客人叫了過去。他抱歉地看了關唯晨一眼,将菜單打開擺放在他面前,往那桌走去。
那桌客人來了很長一段時間,原先進門,也是單钰博讓他們坐到這裏來的。或許是因為位置較偏,導致他們叫了好幾次服務員沒叫住,他們點的菜也遲遲沒有端上來,唯一的那盤飛餅已經吃了個精光,連添水的人都沒有。
單钰博一走到他們的面前,就被他們一頓指責。他早已把單子下往廚房,不知為何到現在菜還沒接着上,只好好聲好氣地道歉。這桌客人好不容易找到個服務員申訴,語氣難免不好,單钰博說了幾次現在馬上去催,他們卻沒有讓他去催的意思,而是拿投訴做威脅說個不停。
單钰博不是沒有見過難纏的人,在他們停下來喘息的片刻,他态度誠懇而嚴肅地說了一句:“我馬上去催。”然後立刻轉身離開了。
“您看好菜單了嗎?想要吃什麽?”單钰博重新回到關唯晨面前,拿出點菜的小本子,低頭等着記。
關唯晨把菜單還給他,說:“胡蘿蔔炒杏鮑菇,一碗米飯。菜用植物油來做。”
單钰博潦草地寫下他點的菜,注意到他的水杯空着,連忙從旁邊桌借了水壺,摸了摸還熱着,給他倒上半杯茶水。兩朵已經泡開的玫瑰花落在杯中,輕飄飄地浮着。
“還有什麽需要嗎?”單钰博才問完,聽到廚房喊他的名字,他忙不疊地應了一聲,急切地望向關唯晨。
關唯晨拿起茶水,問:“現在店裏放的這首歌叫什麽名字?”
他怔了怔。——店裏吵吵鬧鬧的,關唯晨若是不說,單钰博早已忘記了正在播放音樂。他凝神去聽,只隐約聽到一個軟糯的女聲唱着中文歌,不是流行歌曲,編曲用的都是中國傳統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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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概是首尋茶的歌吧。”單钰博回答道,“唱了十裏梅塢,那兒産茶。”
關唯晨側過耳,分辨道:“你聽,現在這個擊弦聲。”
難為他能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下聽辨出編曲的音色,單钰博皺着眉用心聽,笑道:“是揚琴,現在是二胡。”
他也笑了。
“您先聽着,我去給您下單。”單钰博說完,往廚房快步走去。
廚房裏同樣也是忙的熱火朝天,秩序全亂了,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喊話,聽不清誰是誰的。單钰博把兩張新的單子交給主廚,催道:“13桌客人的菜怎麽還沒走?”
“哎喲!忙死我了!”Javier拿着空盤子回來,整個人幾乎趴在桌上,抹着額頭甩汗。
單钰博拿到兩盤菜,二話不說往外頭送,回來途中又被客人抓住催促。他有些後悔早上沒吃早餐,忙到中午的飯點都要過了,連喝杯水的時間也沒有。
好不容易出去送外賣的同事回來了,又走了兩桌客人,人手松動了一些。單钰博喝完水,回到廚房發現關唯晨的那張單子已經被撕了下來,菜也被人端了出去。
他被牛阿姨叫到收銀臺幫忙,手才擦幹淨,口袋裏的電話響了。原先不想接,但單钰博看到來電顯示,不由得愣了愣。他請牛阿姨等一等他,請了十分鐘的假,溜進餐廳的倉庫裏接電話。
“喂?雷阿姨。”一門之隔,隔不開嘈雜喧嚣,單钰博撓撓額頭,找了張板凳坐下,還是覺得外頭吵。
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雷豔萍聲音依舊是那樣親切,她笑着打招呼:“钰博,聽你媽媽說,你到美國來了?”
果然是兩位母親聯系時透露的消息,單钰博毫不意外,他客氣地說:“嗯,在洛杉矶,來交流。”
“你終于來了。”她釋然地笑笑,仿佛松了一口氣,問,“你去找過雲笙了嗎?”
倉庫裏沒有通風的空調,汗啪嗒啪嗒往下滴,單钰博回答說:“還沒。”
牟雲笙的母親稍微靜了靜,仍是笑說:“難得來了,周末如果沒什麽事,就去找他玩呗。帕羅奧圖離洛杉矶也不算遠,開車花不了多少時間。對了,你買車了嗎?要是沒買,阿姨這邊有車放着不用,可以開過去給你。”
“不用了,我向朋友借了車。紐約太遠,開過來多麻煩。”單钰博寒暄道,“阿姨您最近好嗎?忙不忙?我還沒時間去看您。”
她不在意地說:“哪裏有什麽忙不忙,每天都這樣過呗。紐約是遠了些,感恩節之前過來就行。到時候和雲笙一起來嘛!”
聽到這個名字,單钰博又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他正思索着怎麽回答,才拒絕得體面而不失禮,她已經再度開口。
“其實你來以前,雲笙才在洛杉矶完成一個summer的實習,要是你來早一點,說不定就能見到他了。”她遺憾道,“怪可惜的。”
單钰博自嘲地笑笑:“那不一定,他未必想見我。”
她靜了靜,試探道:“你還在怪他?”
“沒有,我說實話罷了。”單钰博聽到外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隔着門應了一聲,對電話裏說,“阿姨,我還有事情。以後有機會聯系吧?”
她忙不疊地說:“钰博,你去看看他吧!他現在過得亂七八糟,連個人樣都沒有。你去見一見他,勸勸他,他最聽你話了。”
這近乎焦慮的懇求令單钰博怔住。他已經站了起來,卻忘了開門:“他怎麽了?”
雷豔萍欲言又止,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惱,氣道:“什麽怎麽了?你得去瞧一瞧,看他現在過成什麽樣!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又是酗酒又是抽大麻,隔天都不知道在誰的床上起來。我真怕他這樣下去,能不能畢業。钰博,你去說說他吧,別讓他成天在外面鬼混了,能有什麽好處?萬一染了病,下半輩子還過不過了?”
“阿姨……”單钰博不知道要怎麽開口。他怎麽勸說?這也是他正在過的生活。
她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想不明白啊,钰博。我出國以前他還好好的,怎麽再見到他,就變成這樣了呢?”
單钰博皺起了眉頭。
“真該讓他好好地呆在國內。美國這麽亂,跑出來做什麽?”雷豔萍後悔莫及道。
他要怎麽說?他無法向這位母親說明,她的兒子在國內時,已經是這樣了。單钰博擦掉打在眼皮上的汗,說:“我找機會去帕羅奧圖找他吧。”
她懇切道:“你可千萬要去,從你那裏開車去也不遠,五六個小時就到了。周末你都忙些什麽?”
單钰博在心裏嘆了一聲,說:“阿姨,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像從前一樣,縱容一個人對自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她沉默了許久,才說:“钰博,你變了。”
“是,我變了。”他只能承認了。
打開倉庫的門,又是另一番景象。
單钰博還沒來得及收拾心情,人已經被Javier從裏面拽出來,攆着他招呼客人去。他忙得團團轉,很快把略顯低落的心情抛之腦後。
那桌客人的小朋友開始哭鬧,單钰博經過時再度拿出了自己的水果糖。他給這桌客人結賬,忽然聽到小朋友奶聲奶氣地對他叫:“糖~糖~”
“給他留着吧。”單钰博對把糖盒還給自己的那位母親說。
女士不好意思道:“多少錢?算在賬上吧。”
單钰博笑說:“別客氣,大概小家夥記錯了萬聖節的日子,對吧?”他對奶娃娃做了個鬼臉,把賬單交給這家男主人。
小娃娃還在朝他伸手,喊着:“糖~”
給這家結賬完畢,店內可算不那麽忙了。單钰博回到收銀臺記賬,被牛阿姨通知有客人投訴他。他呆住,問:“哪一桌?”
“呃……忘記了,好像是30桌吧,說你一直不給走菜。”牛阿姨不太确定地說。
30桌分明是關唯晨坐的位置,單钰博頓時啞口無言,心道他就點了一個菜,自己轉個身的工夫菜已經被別的服務生端走了,什麽叫做不走菜?
并不願意自己做了一上午的體力活就這麽打水漂,單钰博很快找到了關唯晨。見到他優哉游哉地喝花茶,單钰博沉了沉氣,走上前去禮貌地問:“先生,聽說您投訴我了?”
關唯晨擡頭,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我沒有。”
“沒有嗎?”單钰博看了一眼他的桌號,“老板娘說30桌的客人投訴我。”
他也看了看桌號,仍是不解。片刻,他哦了一聲,道:“是13桌吧?”說着,他朝從進門開始就在抱怨服務态度差的那一桌望去。
單钰博看到那滿桌豐盛的菜,也不确定究竟是老板娘說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
“別去了。”關唯晨叫住轉身要去的單钰博,“他們已經撤銷對你的投訴了。”
單钰博不相信地看看他,還是走過去問了一遍。這桌客人的态度比較之前,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弄得單钰博雲裏霧裏。
“怎麽回事……”他看眼下空閑,在關唯晨的對面坐下來,納悶道。
關唯晨把桌上的巧克力手指泡芙推到他的面前:“先吃。”
單钰博狐疑地擡起眼。
“他們太吵了,我吃頓飯的時間都不得安寧。”關唯晨把泡芙往巧克力醬裏蘸了蘸,說,“我和他們說,他們家未來半年在這家店吃的所有東西都記我的賬上,也可以打包帶走。拜托他們消停消停。”
單钰博怔住,頓時啼笑皆非。
關唯晨若無其事地喝着下午茶,又問:“肚子不餓?”
“餓倒是餓了。”他拿起一根泡芙吃,舔了舔嘴唇上的巧克力醬,奇怪道,“為什麽是半年?”
他眉間不易察覺地動了動,說:“因為半年後,你就不在這裏了。”
單钰博見到桌邊那只茶杯裏留着幾朵濕漉漉的玫瑰花,已經泡得沒有了顏色,毫無生機。他拿起水壺往裏面又倒了半杯水,讓花在漩渦裏打轉。過了一會兒,看似已經破碎的玫瑰花又開始靜靜地漂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