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雪越下越大,街上越來越安靜。街燈下失措蹲下的人身影單薄,不知是不是風吹動了光,讓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搖曳,關唯晨以為單钰博會突然倒下。但關唯晨從未想象過他會在自己面前變得這麽失去姿态,他想起最初自己在酒吧裏遇到的那個年輕學生,一直以來調笑的自信,自恃能将世界都握在手中的驕傲顯得他的謙虛禮貌都略顯惺惺作态。

關唯晨原本以為單钰博會哭,或者再說些什麽。可随着雪染白他的頭發和肩頭,關唯晨又意識到,單钰博不會這麽做。思及此,關唯晨走到他的面前,彎下腰攥住他的胳膊。盡管感覺到他的反抗,關唯晨依舊用力地把他拉了起來。

“跟我回去。”關唯晨說。

關唯晨把單钰博帶回房間裏,讓廚房做了一杯加了龍舌蘭酒的熱可可,送到房門口。單钰博坐在沙發裏,久久地沉默不語。關唯晨的手中拿着熱可可,看到融化的雪浸濕單钰博的風衣,而他的臉色蒼白,臉頰上帶着詭異的潮紅。

“喝完洗個熱水澡,早點睡覺。”關唯晨把熱可可放在他腿邊的桌子上,俯視他片刻,說,“明天早上我和Lucy回莊園,你自己安排。如果你要用車,和Daisy說一聲就可以。”話畢,關唯晨走出房間,關上了房門。

屋子裏依舊十分冷清,看不出一點節日氣氛。早在上周,Daisy就問過關唯晨是否要稍微布置一下公寓,當時他嫌麻煩,放棄了。他下了樓,通過長長的走道。走廊兩側的畫作和藝術品令夜燈的色調顯得更冷,關唯晨經過門廳,見到Daisy從門房裏走出來。

她險些迎面撞在關唯晨的身上,惶恐地睜大了雙眼,雙手放在胸口:“先生。”

關唯晨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嗯了一聲。

“噢!先生!”Daisy忙不疊地跟上來,在他停步以後咽下一口唾液,往門房裏指了指,小心請示道,“左先生快到了。”

他繼續往琴房的方向走,淡漠地回答:“他來幹什麽?讓他有什麽事,打電話和我說。”

“可是——”她的十指絞在一起,舔了舔嘴唇,定定地望着關唯晨,“Bieber先生和他一道過來的。”

想起白天在公司發生的糟心事,關唯晨皺起了眉頭。壞情緒被關唯晨帶回了家裏,他原本以為見到單钰博以後會稍微好轉,但單钰博的态度卻令他更加心煩。Daisy跟着他的時間很長,已經能從他細微的表情中猜測出事情的輕重,望着他的眼神不免忐忑不安。

關唯晨沒有向她解釋什麽事能讓公司的總經理在感恩節前夜光臨,只說:“讓他們抵達以後到二樓的書房找我。送茶上來。”

她諾諾地應了一聲,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關唯晨才轉身,便聽到門房裏的電話又響起來了。雖然明知這通電話找自己,但關唯晨沒有留步等待。他走到門廳另一側的樓梯,往臺階盡頭的書房走去。

書房內沒有開燈,推開門,只看到壁爐裏的火在悄然地燃燒,發出噼裏啪啦的細細聲響,照得整個書房忽明忽暗。關唯晨打開沙發旁的臺燈,拿起原本就放在沙發上地質學科書,翻開來讀。放在膝上的書沒翻到第二頁,門外就傳來了人聲。Daisy推開虛掩的門,禀報道:“先生,左先生和Bieber先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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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們進來。”關唯晨放下腿,站了起來。Stephen和左伊一起走進書房,關唯晨和Stephen握了手,重新坐下:“都坐吧。”他們都解開了西裝的紐扣,在關唯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關唯晨摘下眼鏡,對Stephen微微一笑,客套地說:“還以為你回華盛頓了。”

“今年特別,不回去了。”Stephen謙遜地笑笑。

直到Daisy将茶水和餅幹送進來,關上門離開,三人才開始說話。關唯晨把眼鏡放在燈下,望向Stephen,直奔主題地問道:“什麽消息?”

“柿添董事在今天下午的會議以後,和董事長共進晚餐。根據可靠的消息,他們應該會定在聖誕節前召開董事會會議。”Stephen望着關唯晨,遲疑了一下,說,“總裁,公司更換代理律師事務所的事情,我個人認為也不可行。董事們對這件事不同意,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公司已經和Gavron&Blatter合作十餘年了,公司一部分內部信息掌握在事務所高層人員的手中,您提出的rohan&Thorsen這幾年在并購業務上崛起,幾乎成了Gavron&Blatter的最大競争對手。和他們合作,無疑要擔巨大的風險。”

這些道理顯而易見,關唯晨自然清楚。所以在下午的會議上,他也沒有對說服董事們抱任何希望。只不過,他們的反彈着實令他不滿,尤其是柿添有紀,作為公司的控股股東,全程和他唱反調。全公司上上下下,無論是不是有年資的職員,幾乎都知道二人關系,更不要提董事會的其他董事。關唯晨甚至注意到坐在會議桌最遠端的董事在交頭接耳間發笑,分明在看笑話。

“既然在會上沒有通過,也就算了。”關唯晨在旁邊那只糖果盒裏找了找,撿出一顆水果糖撕開包裝。

左伊和Stephen對視了一眼,說出自己的擔憂:“姚律師目前已經從Gavron&Blatter離職,最近五年公司在中國地區的法律業務基本都經由姚律師和他的團隊處理。現在他離開,會不會同時帶走他所掌握的內部信息?”

“他有義務保密,但至于他執不執行,又要另當別論。”關唯晨咬碎了奇異果味的水果糖,很快清甜酸澀的味道溢滿了他的口腔,他拿起茶杯,在吃完糖以後說,“這方面既然已經和董事會提過,他們置之不理,我也無能為力。”

Stephen放下茶杯,從關唯晨的手中接過牛軋糖,撕開包裝後,問:“傍晚Rains董事和我通過電話,提出與律師事務所協商,讓姚律師以入股的形式升任Gavron&Blatter資深合夥人。您覺得可行嗎?”

“可行?”關唯晨冷哼,不予茍同地搖頭,“以Alex的個性,走了就不會回來。不知道他和以前的同事發生了什麽矛盾,至于這樣跳槽到新東家。”

看他們二人吃糖,左伊有些坐不住,右腳甚至踮了踮,按捺不住發問:“總裁,周三西華園林二度舉牌。Wills是西華園林的控股股東,現在起碼存在由他控股的兩家公司舉牌了,周二他還和柿添、Sagal兩位董事見過面。我現在擔心柿添向董事長提出在董事會會議上罷免您總裁職位的建議,以現在他們享有的表決權來看,情況非常危險。”

“Wills向來招女士待見。”Stephen開了個玩笑,卻沒讓左伊笑出來。他扁了扁嘴巴,看向關唯晨。

關唯晨攪拌着杯子裏的紅茶,良久,才淺淺地笑了一聲:“這麽多年了,Juliet還是那麽不喜歡過感恩節。”

聽到這話,Stephen和左伊面面相觑,都尴尬地笑了。壁爐裏的火越來越小,星星點點,依舊發出微弱的炭火聲。關唯晨站起來,走到爐火旁撿起一塊木頭往裏面丢。原本堆在一起的木頭改變了結構,散落一些,火一下子燒旺了,照亮了關唯晨的臉。他想了想,說:“左伊,聯系秋棠傳媒的董事長和幾位重要董事,節後碰面。”

左伊一愣,連忙應道:“是。”

“盡量不要安排在下月的月初,第一周我有一個會議要參加。”關唯晨重新坐了回來,又挑了一顆糖。左伊不明所以,連忙又開始翻看關唯晨的行程記錄。關唯晨輕輕一笑,說:“別看了,我沒和你說過。那是一個要以自然人的身份參加的債權人會議。”

左伊不解地望向Stephen,Stephen聳了一下肩膀,主動地問:“需要我做些什麽?”

“你回華盛頓過感恩節吧,沒事少來我家。”關唯晨把水果糖含進嘴巴裏,一口咬開,目光放空看着地毯上的花紋,道,“有時間整合一下北獅電子和陽光廣場的資産。”

左伊問:“陽光慈善基金會的晚宴還開嗎?”

“開,怎麽不開?”他理所當然地說,“我就算不是北獅的總裁了,也還是基金會的理事長,不是嗎?”

Stephen看他的心情不算太差,笑說:“那麽總裁,我先回去了。”他站起來,“牛軋糖和餅幹很好吃,我能不能帶一些回去給女兒?”

關唯晨微笑道:“我讓Daisy給你另外準備一份,明早送到你那裏去。”

“謝謝。”他扣上西裝紐扣,對左伊擡了擡下巴,“一起走嗎?”

左伊同樣起身,又問:“總裁,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單钰博……”甜橙的味道布滿了關唯晨的齒間和舌苔,他喝茶沖淡這股味道,自言自語。他思忖片刻,皺了皺眉頭,擡頭看向正在等待吩咐的左伊,搖了搖頭:“沒什麽事,你們先回去吧。左伊,你明天早點來,和我一起回莊園。”

左伊連忙點頭:“好的,先生。”

等他們都走了,關唯晨仍然坐在被爐火烘暖的書房裏看書。畢竟累了一整天,看着看着,他靠在沙發上睡着了。醒來時,爐火還在燒,他的身上多了一張毯子,應該是Daisy中途進來過。

關唯晨坐直身子,拿起旁邊趁他睡着時被摘下的眼鏡重新戴上。他撐着膝蓋緩緩地站起來,走到壁爐前,取下原本挂在牆上那幅稚嫩粗糙的蠟筆畫,又認真端看了一會兒。

之前把這幅畫送給女兒,她卻嫌難看沒有收下。從小養尊處優的她并不想理解山區留守兒童的可憐之處,也沒有心思同情根本聞所未聞的群體。關于這些,關唯晨在拍下這幅畫時當然明白。但當時,所有人只知道他充滿了慷慨和善意,同時十分疼愛自己的女兒,也有許多人認為他很看重祝相言,包括祝相言自己。

想起單钰博說他自以為是,關唯晨不可置否地苦笑,不能不承認自己這一次選擇了一個過分聰明和敏銳的人。他把這幅畫連同對它來說太過貴重的畫框一起,丢進了爐火裏。

前往另一間卧室休息以前,關唯晨經過了自己的房間。他在門口伫立片刻,推開門望進去,看到單钰博已經在床上睡着了。床頭的櫃子上放着那只裝熱可可的馬克杯,夜燈也留着,沒有關上,而關唯晨沒有走進去。

感恩節當天一早,左伊在天剛剛亮時就來到了公寓等候。關唯晨下樓時,見到Lucy也提着簡單的行李在等待了。

“走吧。”關唯晨在Daisy的服侍下穿上大衣,接過手套。

Lucy茫茫然地望着他,疑惑道:“Clive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他不去,讓他留在城裏玩吧。”他說完,交代Daisy照顧好單钰博,盡量滿足他的任何需要。

雪還在下,一夜之間,街道上已經白皚皚的一片。門前的道路經過除雪,顯得幹淨整潔,踩在松軟的地毯上,還能感覺到些許雪片的涼意。

有左伊陪Lucy說話,關唯晨上車後不久,開始閉上眼睛休息。車出城後不久,司機得到消息,告訴關唯晨,單钰博起床以後連早餐都沒吃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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