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門鈴有回音時,門外的單钰博把麻木的表情收了收。裏頭傳出雷豔萍高興的聲音:“可算來了,馬上給你開門!”

挂斷以後,他在胸前畫了十字,想到自己并沒有這樣的信仰,不免又覺得滑稽。沒過多久,雷豔萍從裏面走出來了。比她先出來的是家裏那只貴賓犬,狗狗一路竄到栅欄前,沖着門外的單钰博喊叫,聲音細弱。

“正做着朗姆酒吐司布丁呢!前兩天我跟穎麗說,怕你一個人在洛杉矶過感恩節太孤單,讓你過來。”雷豔萍打開門口的栅欄,請單钰博進來,笑道,“你果然還是最聽你媽媽的話。如果我讓你來,你肯定不來吧?”

單钰博忙道:“怎麽會?您讓我來,我肯定立馬訂機票飛過來。”

“出門吃糖啦?嘴這麽甜。”雷豔萍佯怒,低頭對貴賓犬說,“Ruby,叫哥哥好。”

腳邊這只一路跟進門的貴賓犬沖單钰博叫了兩聲,圓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單钰博對它笑了笑,進屋以後問:“幾歲了?”

“一歲半。”雷豔萍從單钰博的手中接過紅酒和鮮花,交給迎上來的傭人,雙手交握在一起望着他,滿懷感慨地說,“長大了,一表人才。就是看着有點兒累,昨晚沒睡好?”

單钰博脫下風衣,微笑道:“是有一點。”傭人将他送來的禮物放好後,又走過來接他剛脫下來的外套。單钰博看這位阿姨的模樣就像在中國随處可見的月嫂,不禁好奇。

“這是劉媽,Hugo的爸爸從中國請來的,她的兒子在皇後學院讀書。”等劉媽走遠,雷豔萍小聲地說,“她的英文不好,和她說中文就行了。”

單钰博了然地點點頭。

就算在節日假期,Hugo的小提琴課也沒落下。單钰博來到家裏時,正遇上小孩兒在琴房上課。Hugo大概在學一首新的曲子,拉起來生澀而吃力,過于追求技巧,聽起來毫無感情。

“你來得正好,可以指導指導他。”雷豔萍聽出小兒子這琴聲的糟糕,苦笑着說。

單钰博用眼神做了個請示,得到同意以後往琴房的方向走。只見一個穿着線衫的小男孩正站在窗臺前,對着曲譜認真地演奏着曲目。琴房裏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士,單钰博一看便知她是Hugo的老師。她先發現了單钰博,遠遠地朝他微笑颔首。單钰博禮貌地點頭回應,沒有打擾他們,轉身離開了。

雷豔萍的丈夫在公司處理事務,不在家,家中只有女人和小孩。單钰博回到客廳,走到壁爐前,發現端放在上面的幾個相框裏有他們家的照片。其中一張是一家四口的合影。不知拍這張照片時,Hugo在鬧什麽別扭,稚嫩的臉上堆滿了不滿情緒,而一對夫妻倒是露出了标準的幸福笑容,至于站在雷豔萍另一側的牟雲笙,他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可單钰博沒有在他的眸子裏見到愉悅的情緒。

“钰博,坐過來喝茶吧。布丁剛剛做好,得放一會兒才能吃。”雷豔萍從廚房裏端出一個派,張羅道,“這裏有昨天做的牧羊人派,坐過來吃一點。你沒吃早餐吧?你和雲笙一樣,都不喜歡吃早餐,年紀輕輕一杯咖啡解決問題,這怎麽行呢?快過來吃。”

單钰博走到沙發旁坐下,看到雷豔萍為他分了一大塊派,連忙伸手幫忙。這個牧羊人派比他昨天看到的那個要正常許多,單钰博暗自希望它的味道能夠好一些。雷豔萍又給他倒了一杯茶,自己則也往碟子裏分了一塊派,坐回沙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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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您做的嗎?很好吃。”單钰博由衷地說着稱贊的話,已經忘記之前吃過的那個牧羊人派是怎麽回事了。

雷豔萍聽到贊揚,受用地微笑點頭:“好吃就多吃一點兒。我今年本來不想做,不過雲笙他喜歡吃,我還是做了。家裏可能只有他吃。”

聞言單钰博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問:“雲笙他在?”

“沒有,他那沒良心的,讓他回家吃個飯還得八擡大轎請!”雷豔萍厭棄地皺了皺鼻子,又說,“他說他中午會過來。我猜他已經在紐約了,現在指不定在哪裏瞎混呢!”單钰博怔怔地聽着,末了牽強地笑了笑,低頭吃碟子裏的點心。或許是看出了單钰博的尴尬,雷豔萍默默地吃了兩勺派,舔舔嘴唇,問:“你應該也是昨天就到了吧?總不能是夜裏的航班?”

“哦,”單钰博被拆穿,抱歉地笑笑,“我昨天早上到的,住在朋友家裏。”

她驚訝地眨眨眼:“你在紐約還有朋友?是留學生嗎?”

單钰博想了想,搖搖頭:“美國人,住在上東區。”

聽到這個,雷豔萍看單钰博的眼神變得蹊跷了許多。她用勺子搗弄着牧羊人派的西紅柿和土豆,半晌,問:“男的?”

“嗯。”單钰博猶豫了兩秒以後回答。

話題仿佛進入了死胡同,單钰博隐約地覺得,雷豔萍有很多話在這之後都無法開口說了,可他不想試探她究竟想說些什麽。房子裏依然飄蕩着小孩兒極不熟練的小提琴聲,遠遠地還能聽到家庭教師略微嚴苛的訓導。劉媽在廚房裏忙進忙出,後來又去了洗衣房。單钰博和雷豔萍面對面坐着,吃着各自碟子裏的牧羊人派。仿佛碟子裏的點心已經不再美味,他們都吃得很慢。

突然,雷豔萍放下手裏的碟子,起身說:“我給雲笙打個電話,問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單钰博吃了一驚,讷讷地應了一聲。她立即拿起桌上的手機,快步走到落地窗邊,拉開窗戶走了出去。

單钰博同樣放下了碟子,拿起面前的茶杯,将檸檬片撈出來放在一旁。他往茶裏加了一些砂糖,攪拌片刻,喝了一口。牆上的鐘響了,單钰博回頭去望,十二點。已經是中午了。

在游泳池旁講電話的雷豔萍不知和兒子說了些什麽,人顯得格外激動,沒端着電話的那只手在半空中比劃着,仿佛十分氣憤。單钰博想了想,起身走到窗戶邊,依稀聽見雷豔萍在電話裏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愣了一愣。他沒有推開窗戶走出去問個究竟,而是重新回到客廳坐下,繼續喝那杯已經冷卻的檸檬茶。

只聽嘩啦嘩啦兩聲,雷豔萍氣呼呼地從外面走了進來。她看到單钰博回頭,人呆了呆,滿臉的憤怒都化作了苦楚,慘兮兮地笑說:“雲笙說他要晚點才回來。你今天沒什麽事吧?下午陪阿姨聊聊天,晚上一起吃飯?他會回來吃晚飯的,剛才答應我了。”

話雖如此,單钰博卻覺得,牟雲笙就算到了晚餐時間也不會回家。他當然不能這樣質疑她對自己兒子的信任,笑說:“我沒什麽事,也很久沒有見到您了。媽媽讓我來拜訪您,難得有機會,來了可沒那麽容易走,除非您趕我走。”

“我怎麽可能趕你走!”雷豔萍被他說了兩句,剛才的氣惱頓時煙消雲散,坐下來喝了一大口茶,仿若牛飲,沒好氣地望着單钰博,感慨道,“要是雲笙的嘴有你一半甜就好了!成天就知道氣人!”

對此,單钰博也只是受之有愧,低頭笑了笑。

就這樣,單钰博留在雷豔萍的家裏,陪她度過了這個節日的下午。Hugo的小提琴課結束以後,雷豔萍邀請他的家庭教師留下來一起喝下午茶,而單钰博則去和小孩兒一道玩。單钰博本是從小玩到大,要和Hugo玩到一塊兒并不難。他們一起玩了桌上足球,還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體感網球。下午茶時間結束以後,家庭教師離開了。單钰博陪他們母子倆在影視廳看了一部DVD,電影還沒結束,雷豔萍的丈夫回到了家裏。

他早就知道家裏會來客人,從前也和單钰博見過面,對他格外親切。趁着廚房正在準備晚餐,單钰博和家裏的男主人在室外一邊抽雪茄一邊聊最近的時局。二人說得正是投入,雷豔萍從裏面拉開窗戶,沮喪而抱歉地對單钰博說:“雲笙說他晚上有事,不過來了。”

“什麽事?”她的丈夫好奇問道。

她翻了個白眼,滿腹委屈地說:“我哪裏知道?他有什麽事,從來不和我說。”說罷,她望向單钰博,目光中充滿了遺憾。

單钰博微微地笑了一笑,說:“真可惜。”

原本已經在餐桌上擺好的五套餐具臨時被撤走了一套,大家還是按照原定的時間入席用餐。畢竟是一家人團圓的節日,雷豔萍最想見的兒子沒見到,心情自然低落。為此,她還在餐桌上出言責罵了只顧着逗Ruby的小兒子,弄得一直備受疼愛的Hugo莫名其妙,只得乖乖地吃飯。單钰博一整天下來特別累,此時沒有精力想辦法化解這種并非因自己而起的尴尬。幸好這家的男主人懂得審時度勢,很好地顧及到家裏還有客人,他不時地與單钰博進行交談,不至于場面太窘迫。

餐後甜點上來以後,佐餐的酒也撤下去了。單钰博受到了這家人周到的款待,心裏想着,下次再來,應該帶更好一點的酒。因為少了一個重要的人,而且還是說好要出現後來卻失約的人,所以連餐後的交流時間也變得十分不自然。單钰博考慮到自己是乘計程車過來的,如果晚些回去,恐怕不太方便,便以此為借口告辭離開。

雷豔萍喂完Ruby吃晚餐,走出來聽到單钰博要走,忙說:“讓家裏的司機送你回去吧。”

“我打車就行,不麻煩了。”單钰博向她的丈夫道別,“我先回去了,今天很開心。謝謝。”

他對單钰博伸出手:“招待不周。下次有時間再來,我一定盡力彌補。”

單钰博和他握了握手。

“我送你出去等車吧。”雷豔萍仍不死心,殷切地說。

單钰博無法拒絕她的關心,只好接受了這個建議。

偏偏他們一同走到了可以等出租車的街口,雷豔萍還是望着單钰博,欲言又止了好幾回。單钰博不想聽她打算說的話,所以一直不問。沒過多久,出租車來了。

“钰博!”她上前一步,叫住了已經打開車門的單钰博,眼巴巴地望着他,憂傷地說,“你別怪雲笙,他可能是真的有事。”

單钰博聽慣了她這樣的話,習以為常地笑笑,說:“阿姨,我就是來拜訪您的,見沒見到他,我無所謂。”

她依舊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求證似的問:“那你回國前,能不能去找一找他?”

單钰博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這位母親,過了幾秒鐘才想起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找過了牟雲笙。他遲疑了一下:“阿姨,我媽媽有沒有和您說,雲笙他不想見我?我找過他,他躲着我,也不接我的電話。我沒辦法見到他。”

聽後,她并不驚訝,反而說:“你多去幾次……”

“阿姨。”他忍不住打斷了她。

她或許自知這樣的要求太過分,低下了頭。

“阿姨,是我帶彎了他,也是我讓他依賴于現在這樣的生活。我對不起他,如果能夠有機會,我想彌補。但是——” 單钰博在她開口前打斷了她,無力地說,“我不能再自以為是地認為但凡我給他的,他都樂意接受了。他想逃,這很明顯。我想自己能做的最簡單的彌補,就是放過他。阿姨,對不起,我把他帶得太遠,又弄丢了他,我不能為您幫他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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