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接下來的談判,這位有着灰色琉璃般雙眸的年輕律師因為顧及到關唯晨的存在,言辭之間明顯收斂了許多。Theodore同樣有所意識,再沒有允許這個年輕人對自己耳語。
關唯晨倒是說完那句話以後,再沒吭過聲。他靜靜地坐在一旁翻看原本雙方擺出來的條款,聽他們最後能談到什麽地步。這場談判的時間相對來說是長的,結果兩邊誰都沒吃虧,也沒人能得逞。
Wills大抵因為當着關唯晨在場丢了臉面,在談判結束以後沒有與關唯晨多談兩句便和自己的助理先行離開了。關唯晨估計下次見到他,得是在董事會會議上。看得出來,Wills對Kasper的表現很不滿,臨走前還意有所指地說:“希望北獅每年付給貴所的費用不是白給的。”
Kasper聽後,臉色全變了。
不說Wills,關唯晨自己也對Kasper的表現不甚滿意。換做是姚晉弘在時,關唯晨什麽時候會在旁聽的談判席上置喙?現在姚晉弘已經跳槽到對面事務所去了,關唯晨不禁覺得今後再遇到這樣的情況,會有不少麻煩。但關唯晨沒有直接向Kasper明說,而是在盧德的人都走了以後,關心起小輩來,問:“Ulrich從法學院畢業多久了?”
“兩年。”Ulrich恐是知道自己表現欠佳,話帶有歉意。
關唯晨不輕不重地說:“今後要好好努力,路還長。”
Ulrich低頭道:“我知道,謝謝關先生提醒。”
單钰博參觀律師事務所結束後,聽說北獅和盧德的談判還在進行中,便給Kasper的秘書留了言,讓她向關唯晨轉達,自己先去樓下的咖啡館裏等他。
關唯晨得到消息,想着自己也沒什麽需要和Kasper交代了,現在告辭,或許還能去一趟公司,于是便主動辭行。
Kasper親自陪他走進電梯間內。站在空曠的電梯間裏,四面都是冷冰冰的銀灰色牆面,映着他們西裝革履的身影。
過了一會兒,左伊突然興味地唏噓:“那位律師看起來真是年輕。”
如果關唯晨沒有記錯,那個叫做Vincent的年輕人應該還沒有從法學院畢業,也就是說,他現在還沒有執業資格。Theodore看來真的很賞識他,才把他帶到這種場面來。如果有人因為掌握了這個事實,向律師協會舉報Theodore,他必定會受到懲戒。雖然Vincent沒有直接參與談判,不過舉報以後的事難以預料,如若成真,到時候Vincent能不能從法學院畢業,或者他能不能進rohan&Thorsen工作都成為問題。
Kasper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說:“他應該是Moran有意要栽培的新人。最近Moran和rohan之間關系大不如前,要找人幫手了。Alex不就是Moran挖走的嗎?”他頓了頓,好奇道,“關先生覺得怎麽樣?那位年輕的律師。”
如果Kasper得知Theodore帶了一個沒畢業的學生來羞辱自己,說不定就沒有現在這樣從容不迫了。思及此,關唯晨淡淡地笑了一笑,說:“我只希望,他的高傲和能力可以相匹配。”
那個Vincent目中無人的态度有目共睹,Kasper聽到關唯晨這麽說,訝異地眨了眨眼。半晌,他笑道:“您可真是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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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唯晨在咖啡館裏找到了一邊寫字一邊等他的單钰博,在經過窗前時,他敲了敲玻璃。單钰博望出窗外,驚喜地笑了。
“我待會兒要回一趟公司,”關唯晨解開西裝紐扣,坐下後說,“先陪你喝個下午茶。”
單钰博收起鋼筆,将面前的信紙折起來放進口袋裏:“好。”
“寫什麽?這麽神秘。”關唯晨好奇地問。
他笑說:“給你的信。”
關唯晨詫異地看了看他,在服務員走過來的時候,擡頭要了一杯濃縮咖啡。
他的這杯濃縮咖啡沒來得及喝完,左伊便走進咖啡館提醒他,屬于他的私人時間已經結束了。
單钰博和關唯晨道別以後,自己也沒再坐多久。他沒能把信寫完,總覺得沒什麽可說的。單钰博去中央公園逛了逛,在草地上坐了一個下午,和在那裏利用晴好天氣野餐的市民家小孩玩了好一陣子。
晚餐關唯晨不回家裏吃,單钰博索性也在外面找了家中國餐館自己解決。等他逛累了,回到公寓,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而關唯晨還是沒有回來。
單钰博洗了澡,坐在書房裏一邊烤火一邊看書。臨近十點時,他給Daisy打了一個電話,問關唯晨有沒有說自己什麽時候回來,無果。他懷疑自己再等下去,會在沙發上睡着。在打了無數個呵欠以後,單钰博合上放在大腿上的書,還是起身走到書架前找另一本有趣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本莫泊桑的短篇集,單钰博将書從架子上取下來,重新回到沙發旁坐下。這時,關唯晨回來了。
他應該向Daisy問過單钰博在哪裏,直接來到書房,連衣服也沒換。單钰博見到他疲憊地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一時間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關唯晨摘掉眼鏡,鼻梁上留着淺淺的眼鏡痕跡,被他用手指揉平。
“看來今天的談判其實不順利?”單钰博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聞言關唯晨輕聲地笑了一下,好像用這聲笑誇獎他的聰明,說:“都是Wills的事,我管不着。在旁邊聽一聽而已。”
單钰博歪着腦袋看他,樣子充滿了疑惑。
關唯晨信手從旁邊拿起他那本沒讀完的地質學書,想了想,說:“遇上一個還沒畢業的年輕人,口音和你很像,年紀應該也和你差不多。中國人。”
聽罷單钰博不由得一怔。他還記得,感恩節去雷阿姨家時,她曾提起牟雲笙已經被rohan&Thorsen破格錄用。可是,他現在應該還沒有執照,應該不能出現在談判桌旁。盡管如此,心裏依然有一個強烈的預感告訴單钰博,那就是牟雲笙了。
關唯晨看着單钰博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進而說:“他叫Vincent Moo,你們會不會有可能認識?”
聞言,他徹底愣住了。
“認識。”關唯晨從他的臉上讀到了答案,微笑說,“恐怕還很熟悉。”
事已至此,單钰博再隐瞞下去也沒有意義。他知道關唯晨最看重坦誠,于是苦澀地笑了笑,承認道:“嗯。小的時候,他家和我家住在同一棟樓裏。我們同歲,幼兒園到高中都是同校。”
“我猜,你很喜歡他。”關唯晨托腮望着他,思忖良久,似笑非笑地說。
望着他含笑的雙眼,單钰博牽了牽嘴角:“我喜歡過他。”
關唯晨挑眉,不以為然的模樣。
單钰博一時摸不透關唯晨究竟在想些什麽。他想了想,問:“您覺得他怎麽樣?”
他沉吟片刻,如實回答說:“他的能力暫時還配不上他的高傲。”
聽罷,單钰博忍不住笑道:“您可真是苛刻。”
“瞧,你還是很喜歡他。”關唯晨無奈地笑笑,像對待一個不肯認錯又無法指責的孩子。
他不禁怔住,想要辯解又恐自己無法在關唯晨的心裏抹掉一個他已設定的事實,只能故作無所謂地聳肩。
關唯晨回想起單钰博的每一次反常,問:“在舊金山時,你說去斯坦福找一個朋友,沒有找到。當時是去找他?”
單钰博點頭。他沒有想到,自己那麽多次都沒有見到牟雲笙,反而是關唯晨先見到了,真是諷刺。
“那麽,上回你說,去小時候鄰居的阿姨家拜訪……”關唯晨等着他的答案。
他點頭:“是他的母親。但那天,我同樣沒有見到他。”
關唯晨垂下眼簾,修長的手指随意翻了兩頁手中的書。指尖在字裏行間滑過,他意外地發現自己一個詞也沒讀進去。
直覺告訴單钰博,關唯晨之所以會對牟雲笙留有印象,恐怕不僅僅是他們口音相似這麽簡單。按照單钰博對牟雲笙的了解,他哪怕在關唯晨這樣的人面前,也不會表現出任何禮貌的姿态。牟雲笙的态度總是冰冷,導致他偶有的禮貌都顯得非常生硬。
若是遇到一般人還好,問題是他碰到的人是關唯晨。能力配不上高傲——關唯晨有足夠的資格這樣描述牟雲笙。牟雲笙向來讨厭比他優秀又态度從容的人,單钰博敢說如果關唯晨稍微表現出這一點,必定也在牟雲笙的心目中留下了非常糟糕的印象。
單钰博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猜測道:“談判不順利,和他有關系?”
關唯晨聞之笑了一聲,充滿了輕蔑和不屑,也不知是針對誰。“他可厲害了,我尚且不敢把Wills氣成那樣,他卻辦到了。Kasper也像個吃白飯的,幾乎沒能控制住局面。”說到這裏,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最好是裝出來的,否則我得請董事會嚴正考慮換律師事務所了。”
“後來呢?”單钰博小心地問道。
“後來我回公司,遇到Wills,他基本上把氣全撒在了我的身上。”關唯晨慢條斯理地說着,仿佛根本沒放在心上,半晌,他又說,“你的這個發小,沒能和你一樣把握分寸。這麽出頭,很容易被人盯上。Theodore也是,太放縱年輕人了。”
聽到這裏,單钰博幾乎已經确定關唯晨對牟雲笙有所了解。他的嘴唇有些發幹,頻頻看了關唯晨好幾回也沒能決定是不是要把話問出口。
“您知道他目前還沒有律師執照,會告發他嗎?”單钰博在心裏反複掙紮,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話音剛落,關唯晨手中的書就噗的一聲合上了。聲音不大,單钰博聽了心頭一驚,知道自己問錯了問題。果然,關唯晨擡起眼睛看他,臉上的表情稱不上嚴肅,可眼底淺淺的笑意卻戲谑得令單钰博不寒而栗。單钰博見過他這種眼神,在他們剛認識不久的時候。那時單钰博不怕,現在卻怕了。
“你太容易驕傲了。”關唯晨悠然地說道,“我才剛誇完你知道分寸。”
單钰博屏住呼吸,抱歉道:“對不起。”
“算了,這樣的問題都問得出口。你啊,真喜歡看我進退兩難。我該怎麽回答?又該怎麽做才合适?”關唯晨放下書,起身說,“我今天有些累了。你困嗎?還是繼續在這兒讀書?”
他連忙站起來:“我和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