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林鈍只是想要一個家。他從小就只有那麽一個簡單的願望。但是,世事沒有那麽簡單。

他沒想到這件事能出在最後一天的日子上。

說實話,就在這個清晨送早餐給何在風的時候,林鈍已經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自己貼心貼肺照顧讨好了整整一年的男人,當時一臉不耐煩地把點心盒随手一扔,“我還要睡覺”,沒有第六個字,甩手就把林鈍關在了門外。

到這種時候,差不多是該認輸了。

即便他從來不服輸,但沒有辦法,這世上總是有一些事讓你例外,總是有一些人讓你例外。

他花了那麽多心血,求來對方同意與自己試着交往一年,但這一年的努力最終卻沒能打動對方一絲一毫。對方在最後的日子裏,甚至絲毫沒有表現出試驗期要結束的端倪——得将一個人無視到怎樣的地步,才能對整整一年的相處如此漫不經心?

林鈍決定用自知之明收拾起最後的那麽一丁點兒尊嚴,他沒有纏着對方一起共進最後的晚餐,任憑時限在一開始已預兆的平淡無奇中流逝。

……如果不是發現自己把備用手機忘在何在風家中。

仔細想來,原來他的心中早就已經有了分寸,所以,即便有偶爾在何在風公寓過夜的情況,也沒有放置任何重要的東西在那裏。

可見,他是考慮了為免去尴尬的被掃地出門的局面。但偏偏,老天和他作對,平時緊急聯系用的手機在上次過來做晚餐的時候,被他落在了何在風廚房。這讓林鈍不得不在最後的傍晚,來到何在風公寓門口。

按響門鈴得到的反應,比平時要慢一些,而且何在風隔着門問了句“誰”。擱平時,林鈍有足夠的觀察力明白這其中的蹊跷——認定他死皮賴臉随時會登門的何在風習慣了用不耐煩的臉孔直接開口,他不可能那麽詢問,好像要緩沖什麽似的。

之後,大概是想明白根本不需要在乎林鈍看到,在聽到報上名字後,何在風打開了門。

那個漂亮的男孩子就站在卧室的門邊,招搖炫耀的笑容,淩亂的衣服透着暧昧的氣氛。

原本的好聚好散,立即變成了最諷刺的笑話。

林鈍曾以為,即便何在風沒有辦法喜歡上自己,至少對方也是一個有誠信的男人。再不把所謂的交往當回事,這依舊是對方答應過的事情,面對承諾,在這期間不該和其他人發生任何關系。

他怎麽也料不到,自己低估了對方的無情程度,卻高估了對方的作風和誠信。

“看來得謝謝你,讓這件事變得對我來說容易了很多。”

林鈍相信自己說的是實話,他了解自己有多會逞強,但這應該是真的,因為,那個門框邊的男孩的确沒讓他有更多的類似受傷的感受,頂多是疲于消化譏諷的憤怒。

“我把備用手機落在了這裏,只打擾一分鐘。”說着,往廚房而去。

這個地方在過去一年裏不知道造訪過多少次——至于其他房間,則幾乎沒有一處是何在風對他開放的——他發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踏入這個廚房。下回,即便是把性命落在這裏,也絕對不會前來撿取。

林鈍沒有再看在場的任何人一眼,找到手機後,他徑直往門外走去。

從剛才起就一直只站在門口看着他的何在風,在前者踏出房門的時候忽然開口:“你就這麽走了?”

林鈍琢磨着自己有沒有搭理對方的必要。此刻他唯一能從對方身上得到的東西就是揮出拳頭集中對方的快感,而這,顯然用不着他浪費唇舌。

此外——總不能好像電視劇的破劇情,何在風忽然說家裏丢了什麽東西要報警搜他?

如果說,何在風一定要用這麽一個笑話來送走他,那麽,他也有權留給對方一個不留情面的背影。

将召集到的所有不屑集中在最後的一瞥上,林鈍什麽話都沒說,徑直走出了門口。

身後的房門大概在停頓了一秒後被關上。

終究保留了慣有的風度,這不是什麽重重的摔門動作,不過,何在風想要表達的果斷甩掉他的意味還是很明确。

從來都知道自己不讨對方喜歡的人,對再一次的這一認知,已經提不起任何精神去傷懷。他不知道自己是更氣對方的出軌欺騙,還是更氣自己愚蠢的、自以為是的迷戀。

他真的差點以為何在風就是他這輩子的那個人了。

的确,林鈍有那麽一丁點兒膚淺的以貌取人,第一次見到何在風的時候他就被對方迷住。可是,他是那種第二第三眼便開始察覺對方缺點弱點的人,好友楊恩曾說他眼光太毒,注定難以找到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侶。後來楊恩承認自己錯了,林鈍不是眼光太毒,恰恰相反,一旦遇到讓他喜歡的人,他就跟個瞎子差不多。

“——我就跟個瞎子差不多!我都不知道他們在一起多久了!其實我一直知道他公司有個實習生對他很殷勤,居然從來沒懷疑過,你說,我是不是傻的?”

“你當然是傻的。”楊恩毫不遲疑回答。

暌違已久的酒吧。

林鈍曾經算是為何在風從良了。最初交往的時候,何在風不喜歡他的夜生活,為此他戒了自己好幾年的習慣。沒想到,在那麽多日子過去後,自己第一次來這裏,竟然還是繞不開這個男人。

“我還沒傻到為他買醉。”他想狡辯。

楊恩不給留一點情面:“你傻到以為我不會揭穿你的自欺欺人。”

林鈍哀怨地擡眼:“我以為在我那麽傷心的時候,你至少會難得對我好一點。”

“待會兒我會送你回家,滿意了吧?”

“再加放洗澡水。”

“你以為到時候你還能醒過來洗澡?就沖你現在這喝法。”

林鈍又往嘴裏灌了一杯酒保奇怪的試驗品,他撲到好友的肩膀上:“這一年的期限他都不當回事,倒是你,記得今晚打電話關心我,還特地來酒吧找我——你說,我要是喜歡你該多好,即便你不喜歡我,也一定不會那麽傷我的心……”

楊恩轉頭看已經清醒不到哪裏去的林鈍:“說得好像我也可能喜歡上你似的。”

林鈍很不滿意:“我哪裏不招人喜歡了?何在風那是沒品位,你怎麽能跟他一樣呢!”

“你硬要覺得會有人喜歡你,”說着,楊恩稍稍放緩語氣,“那就再耐心等下去,別因為一個不對的人,弄得要死要活的。”

“我哪有要死要活的?你還不準我蹉跎了兩年的時光,這會兒喝酒緬懷一下?”

“你再喝下去就要蹉跎兩年的夥食費了。”

“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是那樣的人!”林鈍又繞回來了。

不管楊恩想怎麽避開這個話題,林鈍放不下。

林鈍一直以為,即便得不到回應,他的付出也是一種美好。即便總是在失望,可是,他覺得自己至少在勇敢地争取自己的幸福,從小到大,他都知道想要得到一點點東西,自己就必須付出足夠多的心血去追求,所以,追何在風這件事,成功是幸,不成功……便成仁。

林鈍自認為不是輸不起的人。可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這一場勝負已經不再是公平的比賽,這讓他如鲠在喉,連帶對自己過去一年所有的行為都感到有說不出的糟心。

“——你怎麽眼睜睜看着我那麽犯傻,也不敲醒我?”

“下次我一定重重敲你。”

“別說得好像我還會遇到那種人一樣。”

“我只是說你還會那麽傻。”楊恩開始用白水偷偷替換,林鈍已經察覺不出,“你以為你聰明得起來?”

“小時候我還上電視表演過背撲克牌的絕技,我那叫神童!”

楊恩想了下:“就是到這會兒都還沒長大。遇到什麽事都只知道削尖腦袋往裏鑽。”

“不鑽出個洞來怎麽出來呢?”

“你以為你鑽出來了?”

“我當然出來了!從現在開始,再提到他何在風,我就是小狗!”

“你現在就給我連說五句話不帶這三個字的?”

林鈍想說,他都喝那麽多了,怎麽還能給他出這種造句題呢,想半天,說出口的卻是:“他以前明明因為随口說了一句會賠償,就可勁找了我半個月……怎麽現在換了個人似的?”

過去一年裏,林鈍真的是拼了命對何在風好,在他看來,何在風擁有他所憧憬的好男人的全部要素。他們剛認識那會兒,何在風隔三差五就能作出一件讓林鈍另眼相看的事。很多都微不足道,例如說,有一次他們為了個共同朋友奔走入住一家山城的小招待所,從小含着金湯匙長大的有錢人家少爺絲毫沒有看不慣的嫌棄,臨走的時候還細心關掉了房間裏所有的燈。

林鈍當時就想,那麽好一個男人,将來他的妻子一定很幸福——那時他還不知道何在風的性向和自己一樣——所以,可想而知,當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林鈍覺得自己就好像趕上公務員報考對中學沒畢業的開放似的,這麽好的機會,他怎麽能不去争取呢?

他知道,何在風要看不上他那一點也不稀奇,好歹,他得為自己争取了個機會……

可現在,他像吃了只蒼蠅一樣。

又直接往嘴裏灌了一杯酒……雖然他有點奇怪好像這酒沒有一點味道?

“我知道我錯了,我就是小狗。”林鈍自暴自棄着叫起來“汪!”

被針紮着的頭皮繃緊在頭蓋骨上,林鈍在第二天早晨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陌生房間的床上,光着身子。

看起來,他像是在酒店,旁邊沙發上楊恩着端着筆記本不知道在看什麽。床上的人不得不被吓到:“我和你開房睡了?”

沙發上的男人瞥眼過來:“想得美。你昨天不肯回家,又喝到吐一身,我只能把你送到酒店來。”說到這,不由又稀奇看了林鈍一眼:“你還真本事,後來你喝得都是清水,居然也喝吐了。”

為此,林鈍大為懊惱:“我怎麽不是吐你一身呢?”

楊恩放下電腦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語氣稍稍平和認真了些:“昨天你當了一晚上的小狗,今天,準不準備重新做人?”

“人要衣裝,給我衣服。”

林鈍是個很擅長受傷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哪來的天賦,無論是物理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從小到大,沒有哪一次他不是第二天就又活蹦亂跳的。

所以,這一次沒理由兩樣。

考不上公務員又怎樣?還不是有成千上萬的人陪他一起考不上?

宿醉的好處讓他這會兒只顧得上自己的腦袋,哪管得上腦袋裏面的腦子想些什麽,胸口裏面的那個器官想些什麽。林鈍覺得自己蠻樂觀的,要忘記何在風這檔子事,他覺得挺有戲的。

……他忘了,老天還是那麽愛和他作對。

拒絕了楊恩要送他的聖恩,林鈍自己打車回家,還沒走近家門口,他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前……好吧,這個身影并不熟悉,因為這個身影和他家房門這一組合陌生至極。

他是招誰惹誰了,正費大力氣要忘掉的人偏偏送到他眼前。

而此刻,這個人還有不屑輕蔑的眼神鞭笞着他。

“你還不是和我一路貨色,我們還在約定期限裏,就跑去和別人上床。”

這賊喊抓賊的本事,饒是舌頭靈活到連自己都管不住的林鈍,有一刻都瞠目結舌。

何在風就那麽直直看着他,那個不經意間溫柔關燈的男人,那個為了一塊廉價電子手表,37°的天氣都在室外等着他半小時要賠他錢的男人,此刻,用充滿惡意的目光直直看着他。

林鈍忍不住眨眼,他都要被氣笑了。

“我和你和不一樣。昨晚,我和新歡光着身子在床的兩邊瞪着時鐘,直等時鐘秒針過了12點,我們才激情燃燒地大戰了六個回合。”

說着,他拿出鑰匙開門。他沒何在風的素養,正準備在對方眼皮底下重重甩上房門爽一回。

然而,就在他開門的當會兒,何在風又忽然緩和下語氣。

“今天我過來,是想來道歉的。”

“你們家的道歉就是戳着別人脊梁骨罵人的嗎?”

林鈍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這讓他錯失了帥氣摔門的良機,此刻,只能硬着頭皮回頭瞪對方。

何在風依舊盯着他看,在微微沉默後說:“昨天是第一次,其實是個意外——但不管怎麽說,這件事的确是我做錯了。”

“別整這些沒用的,好像有人會信似的。要真好心,不管你怎麽亂搞,就告訴我你都戴不戴套的,你要是當心,也就省得我特地去醫院檢查一趟。”

林鈍的嘴巴要損起來能有多損,大概也就楊恩那些個“大實話”可匹敵,只是這一次,說話的人所刺痛的,大概其實是自己的心。

何苦呢?林鈍忍不住那麽問自己。

他想說,既然自己都看走眼了,當然也就沒理由還相信對方是個誠實的男人。可他知道,自己這麽想并不公平。

為什麽要惡意诋毀對方?這種感覺就好像前一天還捧在手心的東西這時候卻狠狠踩下去。他從來拿得起放得下,但那都是身外物,這是第一次,他想要放下一個人,可為什麽,他要那麽使勁往地上摔?就好像一夜之間幾年的情感就足以棄之如敝履。

“抱歉,這只是在怄氣。”在何在風一時沒能開口回答之際,林鈍忍下莫名的心酸說,“這件事反正也這樣了,其實沒什麽大不了。我們就算真交往,你看上別人那也是我沒能力。你都道歉了,如果想要我原諒,我也不是不同意。”

仔細想想,林鈍意識到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首先,他不該沒證沒據就斷定之前何在風就已經有出軌行為。其次,他和何在風的關系,充其量不過是何在風義務和自己交往,雖然忠誠也該是對方的責任,但他們的約定幾乎結束了。他沒理由那麽矯情計較這幾小時差別的事。

當然,要讓他端正态度好好面對何在風太難了。他在對方身上花費了太多的卑微,這種時候,已經沒有力氣召集最後那麽一丁點兒的和顏悅色了。眼見對方沒什麽要說的,林鈍走進房間,“沒事的話,就這樣,我們最好也不要再見了。”說着,關上房門。

一切,都結束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