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清埋頭收拾自己的行李,眼前是直接被塞進行李箱的一堆東西,淩亂繁瑣。可她竟然完全不覺得不耐煩或者生氣。

要知道沈清慣是會收納的人,家裏的東西都分門別類地堆放着,整整齊齊,挑不出任何毛病。以前高中跟許意談戀愛同居的時候,她總是擔當着那個教育許意的角色。許意是一星半點都不會整理,回家的時候鞋子七倒八歪地摔在門口,襪子如果幸運的話,還能夠在鞋子裏被找到。一雙襪子總是要分開,這是許意的慣例。沈清像是從混亂家中出逃後擁有了後遺症,希望自己的家像自己的人生一樣能夠擁有嶄新且整齊的開始。

過去的日子裏,沈清唯一能夠容忍的混亂就是跟許意做運動之後,滿屋子散落的衣服。她校服的外套,許意色彩明豔的裙子,兩個人歪歪扭扭丢在地上的棉質小內。衣,躺在地上劈叉的褲子,有的時候還有沾有奇怪物體的內。褲。

眼下,沈清卻能夠容忍這混亂的行李箱了。

來上節目實在是一個突然之舉,沈清想要靠近許意,從而必須想到一個辦法。參加節目就是她的辦法。以沈清在娛樂圈積累下的人脈,獲得一個參賽的機會并不困難。但實在是因為太過突然,導致節目組也需要反應和溝通。沈清接到能夠上節目的電話是正式開始錄制當天,她根本沒有什麽心情收拾行李,胡亂地塞了一些衣服和必需品就過來了。

沈清看着這行李箱,擱往常她定然會煩躁,現在卻忍不住在嘴角流露出笑意。指尖上似乎還有許意內。衣的觸感,肩帶有一些硬,但是也還有着柔軟的花邊。

當她說出那種話的時候,許意是什麽反應來着?

沈清絞盡腦汁地想了想,什麽都有點記不清了。當時大腦被某種不可名狀的東西給灼燒,帶着久違的沖動和快樂。耳朵裏只留下了許意摔門進衛生間的聲音。

噢,她還搶走了她手裏的內衣。

許意的反應讓沈清吃驚又好笑。

一個已婚婦女為什麽還這麽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女孩?就因為這一點情況就害羞到生氣的家夥,要讓她怎麽相信許意跟她老公是恩愛如常的夫妻呢?沈清絕對不承認這所有的猜測都是為了給另外一件事找到合理性——眼下,許意是結了婚的人。她的身上背負着約定之下的責任。追求許意,或者說,奪回許意,是一件違背大多數人心中基本倫理道德的事情。沈清也是這大多數人之一。

只是許意,許意的存在是超越了一切規則和倫理的。愛本身就帶有無比的跨躍性。怎麽樣都好,許意不愛她的老公更好。

多年前,大家都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女孩的時候。許意會故意買成人款的內。衣,穿上後在沈清面前晃晃悠悠。帶着一種刻意的,卻青澀的勾。引。

十七八歲嚣張的少女,如今到了三十,別人眼中應該更為成熟的時刻,卻呈現出了和年紀完全不同的反應。

沈清覺得好笑,也覺得可愛。

許意待在衛生間裏,被她搶進來的內。衣挂在房間內的挂鈎上,像一塊巨大的卻誘人的黑暗陰影,立在許意的背後,似乎要把她吞掉。

女人凝視着鏡子中的自己,鏡面光滑,應該是工作人員認真打掃了衛生,玻璃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太幹淨了,幹淨到許意能夠看到自己面孔中所隐藏的一切。

她的臉有一點泛紅,略微的那種紅。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許意自己都不忍窺視的事物與過去。

她不能說自己這麽多年都是後悔的,但是選擇隐瞞自己的道路,對于許意而言,也不是一直都能夠容忍的。

她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許意看着自己,也看到了遙遠的答案,一種讓她抓不住也捉不到的答案。

那背後的巨大的陰影所有的另外一個名字,也叫做沈清。

她依舊肆意,依舊不顧一切,她不存在于鏡中,卻存在于空氣的每一個角落。

她是那巨大的陰影,也是照亮出陰影的那一片巨大的光亮。

許意深呼吸,擰開水龍頭,任由水嘩啦啦落下。冰涼的水珠滴落在許意的指尖,卻一點也沒辦法去掉許意指尖的灼燒感。那是剛剛搶走內。衣的時候,兩個人肌膚相互觸碰到的位置。她的手指變成了一張枯燥的存放了百年的紙張,纖維的線條還在紙張中若隐若現。沈清的觸碰,沈清的笑容,就是點燃紙張的那一點星火。從紙張的邊緣開始燒起,以一種無可預估的态勢向着更深更隐秘的地方蔓延。

許意想要熄滅這惱人的火焰,她知道火之後會發生颠覆一切的事情。

但這水不夠冰涼,不夠冷卻。

許意捧起水往自己臉上撲去,她在一片泠冽的水霧裏睜開眼,水落在眼珠上帶着不适感,這不适感讓許意終于清醒了片刻。

她拿起挂着的內。衣,轉身出了門。

空蕩白淨的衛生間裏什麽都不剩了,又恢複了原樣。

房間裏關着燈,窗戶略微開着,透出一點點的風。

兩張床,許意和沈清分開睡着。

沈清在臨窗的位置,她身上蓋着薄被,即使開着空調,也沒辦法掩蓋住她身上的燥熱感。她覺得只要和許意待在一個空間裏,她的皮膚下就像是種入了他人無法察覺的火源。那火源如病毒一般灼燒着她的血管,吞食着她的呼吸,叫她難以忍耐。

許意睡覺睡得很早,這是在養育了許小桃之後所誕生出的習慣。只要有人跟一無所知的嬰兒一起睡一晚,就一定能夠知道許意養成這樣習慣的原因。嬰孩是許意這一生裏見過的最純潔也最殘忍的存在,有時候像是從天而降的天使,帶着忽閃忽閃的小翅膀,扇走了許意心中所有不好的情緒。但同樣的,嬰孩也是拿着金色小叉的惡魔,卻又帶着上帝賦予的免死金牌。他們在夜晚哭鬧,尖叫。自從把許小桃帶在身邊,在她會自己獨立睡覺之前,許意就再也沒有過安靜完整的睡眠時間了。

剛開始覺得受不了的時候,許意很崩潰。想過幹脆把許小桃送去福利院好了,或者送給別的大人也好。她那個時候才十七歲,連自己都沒辦法照顧的年紀,卻又要開始照顧許小桃了。以前的許意是睡覺睡到自然醒,從沒見過早上八點鐘太陽的女孩。瘋狂地熬着夜,窩在被窩裏拿按鍵式的手機看着小說,或者想着沈清。她每天都在迎接十二點以後的月亮。這樣的她,卻要在十二點以後的月亮的照耀下,給許小桃換尿不濕,喂奶。

那幾年實在是把許意折騰慘了,所以現在的許意,不會浪費掉任何一點早睡的機會。盡管沈清還在身邊,許意依舊是躺在床上,頭一沾到枕頭就昏睡了過去。

沈清借來了一點微薄的月光以窺伺許意的面龐。她凝望着她,以一種冰冷的溫柔。

風從背後吹過來的時候,沈清覺得後背有些發涼,她伸手想要給自己蓋上被子,卻發現猿類被子早就在自己的身後。

她看着睡在對面床上的許意,忽然意識到了,她的寒冷不是夜風帶來的,而是缺少了另外一個人的體溫。

沈清翻了個身,沒辦法再接受自己這樣目睹着許意的後背,她光。裸的後背,像一片雪原,潔淨又帶着拒人千裏之外的誘惑。是的,誘惑。

沈清是翻山越嶺的旅人,終其一生,只想要尋找到的就只是那一片白色。

沈清把自己的鼻息藏給柔軟的枕頭,她的指尖卻開始探尋更為隐秘的地方。

她皮膚下的火焰沒辦法澆滅,所以她只有另找辦法。

沈清無比感謝房間內沒有安裝的攝像頭,唯一裝了攝像頭的地方,就只有這整棟別墅的公共區域。

在這個夜晚,她壓抑住的喘。息就如同她壓抑住的情感,已經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刻,被許意知道了。

許意醒過來,睜着眼,保持着沉默。

她聽到隔壁床的聲音,聽到那久違的,帶着沈清特點的聲音。她喘起來斷斷續續,像冰雪融化後水滴一點一點落下,砸碎,破開。

許意覺得身下的床開始燙了起來。她不敢動,卻也不敢不動。她小心翼翼地呼吸,努力維持着睡覺的平穩。

時隔十多年,這是許意和沈清第一次共同睡在一個房間的第一晚。

在這個夜晚裏,一切月色都開始變得多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