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混亂

是楊洲。

沒有人看清新任左丞的動作,一切只發生在瞬息之間,左丞便守在天子身前,凝視着那道紗簾,口中喝道:“護駕!”

明徽帝被這道嗓音驚醒。

對啊,他是天子,萬不能居于危堂。

哪怕遇到危險的是他此生最看重的女人。

紗簾另一面的尖叫更大,這下不只是貴妃,還有其他妃嫔宮女。

盛瑤看着眼前恣意游走的動物,那條不知名的蛇身上的鱗片上映着陽光的光澤,可看起來依舊冰涼無比。

她死死咬住下唇,僵在原地,甚至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周邊是一聲蓋過一聲的惶恐吶喊,有無數宮女亂作一團看着救命。賢妃摟着大公主瑟瑟發抖,昭嫔将淑妃護在身後,清婕妤一個人立在那裏……

還有那個盛裝出席的女人,榮貴妃,江晴晚,就站在她身邊。

江晴晚也很怕的模樣。

是啊,畢竟在方才……盛瑤幾乎不敢回想那個畫面,只記得原本安安然坐在那裏的江晴晚倏忽站起身,幾乎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顫聲道:“有什麽東西……”

然後,一個一截黑、一截白的動物,悠哉悠哉地從她裙擺下爬出。

很快有宮女勉勉強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蛇,有毒啊,我從前在家中見過……被咬一口,不出一下午,就活不成了。”

全場一下子就安靜了。

紗簾另一邊的天子好像聽到了這邊的響動,一群侍衛朝這邊跑來。盛瑤幾乎要站不住,眼睜睜看着那條蛇先是爬走,再轉過身子,慢慢游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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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只同樣冰涼,卻堅定的手,将她拉住。

然後,那個人邁着不甚安穩的步伐,在她眼前站好,再回過頭來,露出一個蒼白至極的笑,用只有她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阿瑤,不要怕,好不好?”

盛瑤的瞳孔縮小了一瞬,冰封的心髒險些因為江晴晚的一個小小動作碎成一片……她的右手被江晴晚的左手捏着,這明明是個很不舒服的姿勢,而對方的指尖也沒什麽溫度。

可她偏偏覺得,有一股暖流,順着心口上的裂痕,流入心扉當中。

這個時候,終于有第一個侍衛沖破紗簾。只是在看到蛇的模樣時,那青年又頓住步子,朝身後喊了句什麽。

昭嫔紀年華耳力不錯,将對方的話收入耳中,臉色一下子變了。

景如畫敏感地發覺,問她:“怎麽了?”

紀年華安撫似的壓低聲音:“他問有誰會抓蛇……”明顯是不願意救人啊。

如果要救的是皇帝,怕是所有人都會蜂擁而上,哪怕搭上自己一條命,也能讓家人享盡榮華。

可這會兒,那條蛇所威脅着的,不過是一些被冷落的妃嫔……哪怕其中有最得聖心的榮貴妃呢,江晴晚的出身從來不是秘密,哪怕皇帝已經想盡辦法遮掩,可這依舊不足以讓侍衛抛頭顱灑熱血。

景如畫又問:“阿年……剛才那個宮女說這蛇毒性劇烈,是真的嗎?”

紀年華沉默一下。

景如畫看着青梅的神情,頓時明白過來。

她放在袖中的手指絞緊許多:“……這樣啊。”

另一邊,皇帝聽到侍衛為難地回禀,說己方沒有人會抓蛇,擔心将那玩意兒激怒雲雲……

天子面上帶了顯而易見的怒色,正要開口斥責,忽然聽到身邊的左丞開口:“陛下,臣能問幾個問題嗎?”

明徽帝堪堪壓抑住火氣,啞聲道:“問吧。”

于是楊洲讓那侍衛仔仔細細地描述了番那條蛇的模樣,最後眉間透出點喜色:“陛下莫急!臣自幼在山上長大,倒是有些心得……”一面說,一面左右環視:“只是要陛下允許臣去毀壞一下旁邊那棵老樹。”

在聽到左丞的話時,明徽帝先是心下一松,很快又擰起眉頭:“楊卿家……”語氣中透出顯而易見的不放心。

楊洲有些說不準自己的心情。

明明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可自己,怎麽愈發難以做出下一個決定……

他頓了頓,朗聲道:“臣是陛下的臣子,為陛下分憂,是臣分內之事!”

明徽帝定定看着他,半晌後終于松口:“卿且,小心。”

楊洲行了一個禮,然後便拔出面前侍衛腰間的長刀,然後縱身躍起。他奔到一棵樹下,揮起長刀,砍下一個枝丫。

随後将上面的零碎枝葉削去,只留一個主幹。

做這些的時候,他接着自己躍起的姿态,往紗簾另一邊看了一眼。不出所料,那條金錢白花蛇已經爬到貴妃身前。

而貴妃僵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被吓壞了……

正是他出手的時候。

于是楊洲大喝一聲,沖過紗簾,幾個閃身,便将手中枝丫按上蛇身!

然後他再次揮動長刀,斬下蛇首!

真是可惜了,師傅養了許多年,極具靈氣的這條畜生。

楊洲用刀尖戳住蛇頭,擡起頭來,無甚表情地對眼前的貴妃道:“娘娘受驚。”

他眼前的江晴晚确實是一副驚吓過度的神情,看了他許久,才說出一句話:“是你……”

楊洲一頓:“原來是貴妃娘娘。”

這兩人的對話,顯然是有貓膩。

盛瑤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那男人像是沒有注意到江晴晚身後的自己,只顧用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望着榮貴妃……沒錯,就是脈脈含情!

和江晴晚在某些時候,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身份不對,這分明就是一出英雄救美!

她與江晴晚的手指還連在一起,對方大約也注意到了不對勁,朝眼前男人道:“你是……”

那男人低下頭,恭恭敬敬地報了自己的名字。

盛瑤恍然,原來這人就是楊洲。

那個很得天子心意,讓父親的權力被消減了整整一半的探花郎。

她卻不曉得,自己面前的江晴晚,已經在電光火石間,從楊洲的眼神裏,讀出更多東西。

幾個月前的禦花園見面,她滿心只想讓楊洲快些離開,于是根本沒有注意對方在用怎樣的眼光看自己。可在這個時候……楊洲算計了一切,卻不記得去想一想,江晴晚在此前看過不知多少對自己有企圖的人投來的目光。

何況眼前的探花郎根本沒有做什麽掩飾。他大概很想讓榮貴妃知道,自己一心傾慕對方。

至于除此之外那些……

江晴晚突然很慶幸,大約在此刻,阿瑤會将自己的戰栗,理解作對那條蛇的恐懼。

這真是一出大戲。

到此刻,終于有旁人零零散散地意識到,那條蛇已經被左丞斬于刀下。

只是在宮女們偶爾探過的視線中,蛇頭雖然已經和身體分離,那張帶着毒牙的嘴巴依舊不住張張合合。仔細看的話,還能見到從中流出的一絲液體……

天子也察覺到紗簾對面的沉默,于是揚聲問道:“楊卿,如何了。”

楊洲站直身子,微微一笑:“陛下,已經無事了。”

又有一個侍衛掀起紗簾,走到左丞身邊,确認那條突兀出現的蛇已經身首分離,這才朝自己來的方向喊一句:“陛下放心,左丞大人功夫了得……”

楊洲道:“莫急着高興。這蛇頭還會動作,這樣,你們去取一個火爐,要深一些的。”

侍衛猶豫道:“大人,陛下那邊……”

楊洲頓了頓,明白了什麽:“是,你我先行告退,去旁處處理。”

臨走之前,左丞又往榮貴妃的方向看了看。

這一回,他總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榮貴妃感激、依賴的神情。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他轉身,挑起唇角。全然不曾看到,自己身後的榮貴妃瞬間收斂了面上所有的變動,小心翼翼地問起皇後:“阿瑤,沒事兒啦。”

盛瑤怔怔地看她一眼。

皇帝已經在往這邊走,可眼前的阿瑤實在太惹人憐惜了些……江晴晚的心髒又開始砰砰亂跳,不管怎麽說,自己這次做得,應該不錯吧?

天子終于邁着大步而來,攬過榮貴妃,柔聲道:“婉兒,要宣太醫嗎?”

江晴晚露出适當的慌亂無措:“陛下,我好怕呀。”

在兩人身後,皇後依舊站得筆直,像是峭壁之上,迎風而立的松樹一樣。

她看着天子與貴妃,心裏空茫茫的一片。

在江晴晚将手抽走的時候,在江晴晚投入皇帝懷抱的時候……這些原本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啊,可明明在前一刻,那個女人還在對自己噓寒問暖,一副明明怕的不行,卻還強顏歡笑的模樣。

賢妃終于放開捂在大公主眼睛上的手,十歲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母妃,怎麽啦?”

方才葉蓁反應速度極快,聶滢還沒有看到蛇的影子,只聽到耳邊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

賢妃吐出一口氣:“沒事兒……”不過這場賞菊宴怕是沒法繼續下去了。

抱着相同想法的,還有景如畫與紀年華。

紀年華拍着胸口,喃喃地說:“我還想着,如果那條蛇向阿畫來,我哪怕是……”聲音低了下去,“都要好好地護住阿畫呢。”

景如畫在青梅面前露出一個溫柔的,和往常一樣的笑容:“沒事了,都過去了。”

紀年華點點頭,但仍舊在後怕。

而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孤身一人的清婕妤,已經被拉入一旁的花叢之中。

她感受到了一個熟悉的、讓自己每每在午夜夢回之時驚醒的氣息。

“柳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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