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這個人,真是鐵了心要殺他的呀!?
陸鏡雙手被縛,呼吸之間飛劍已至。他顧不得開罵,仰面摔倒就地一滾,飛劍盡數射.在地上,地面啪啦啦豁開一連串裂口。
“你——”
陸鏡又驚又怒,坐起身剛要叱問,薛南羽一聲冷笑,又是一片火紅劍光朝他襲來。陸鏡這次看清了,飛劍是從他身後發出的,顯然不是一般的鐵鑄兵刃。
禦劍之術?
難道薛南羽是禦劍弟子?
常人持凡鐵無法與擅禦飛劍的劍客抗衡,何況陸鏡的劍還不在身邊。他再次騰挪躲閃,處境狼狽不堪,薛南羽卻仍冷冷看他,神情漠然,仿佛根本不關心他生死似的。
“你真要宰了我嗎!?”
躲過第二波飛劍後陸鏡狂吼。薛南羽沒有言語,目光中只流露出三個字。
——運劍氣!
薛南羽是要他也禦飛劍相抗,看來這對他要找的陸靖來說輕而易舉。可陸鏡并不是陸靖,他并不能拿出上霄峰弟子淬入骨血的劍氣神兵。如今他既屬凡人之軀,陷入一場莫名糾葛,就只能被捅出百十個透明窟窿嗎!?
陸鏡是真怒了,他決定不再手下留情。禦劍術再厲害,指使它的也不過是人,他只要轄制住禦劍的人,就能迫他把劍氣收了。
大喝一聲,他轉而朝薛南羽沖去。
車內本是狹小,他的驟然撞擊讓人猝不及防。啪的一聲桌案傾側,博山爐哐啷滾落。薛南羽也仰面翻倒,整個被陸鏡壓在了身下。
“識相的,把它收了!”
Advertisement
左肘摁着壓住的人,右臂朝其頸下一勒,陸鏡低喝。
“否則我就把你的頭給擰下來!”
薛南羽看着他滿面震驚,像是不相信眼前的人會做出如此舉動:“你——”
“你什麽你!”陸鏡繼續擺兇惡姿态,朝薛南羽一個肘擊:“給老子撒開!”
他下手不重,只打算吓唬吓唬薛南羽。沒想到長公子挨揍後咳了兩聲,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眸中也一片氤氲。陸鏡幾乎要驚呆了。
——這是耍賴?還帶哭的?
他想要惡聲惡氣地呵斥幾聲,可面對那雙眼睛時不由懵了,一時間手足無措。拙手笨腳的,陸鏡就想放開薛南羽。可此時身後劍聲已至,無差別地就朝兩人撲擊下來。
“!!!”
陸鏡大驚:“你還不收劍?”
再不收劍,兩個人可都要被削得皮開肉綻。可薛南羽并沒有收,他只是一臉震驚地看他,像是絲毫不能相信他會做出剛剛的事來。
你……
陸鏡不及多想,俯身将薛南羽整個護在了身下。
他不能接受自己一旦逃開,薛南羽孤零零留在原地被飛劍攻擊的情景。那場面光是想想就能讓他心緒狂亂。他朝薛南羽貼下來,他兩呼吸相聞,他甚至能看清薛南羽的眼睫。薛南羽的眸是柔和褐色,身上沁染淡淡草木的清芳。陸鏡努力辨認那些植物的種類,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些溫柔的,哀傷的,無奈的,狠厲的……
仿佛已闊別多年了。
陸鏡不由更緊地箍住了他。飛劍落下來了,他等着被穿透血肉的一瞬。但預想中的劇痛并沒有來,背後輕微啪的一聲,絲絲寒涼侵入肌骨。陸鏡打了個哆嗦,只覺自己被無數小冰晶擊中。可這冰冷的感覺霎那間變了,周身暖意融融,所有飛劍都隐匿無形,室內唯有博山爐還袅袅騰着煙。
甚至連剛才飛劍在地上刺出的裂縫也消失不見了。
幻境?
陸鏡稍一思索,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世間有藥師一脈,精于藥理研香,能借外物制造幻境、召喚禦靈。所以他剛剛不躲不閃,并非真驚得呆了,而是那些飛劍本就傷不了人。而長公子擺弄這幻境的目的,自然是為迫陸鏡放出自身劍氣相抵擋罷了——如果,陸鏡有淬入體內的神兵的話。
所以薛南羽本沒打算傷他,反倒是陸鏡把他猛然撞倒,又當胸給了一記麽?
陸鏡的臉騰的紅了,忙放開薛南羽,尴尬萬分的從他身上滾下來。他想要扶薛南羽起來,卻苦于雙手被縛。薛南羽也撐着地面勉強坐起。
“你,為何不運劍氣抵擋?”
薛南羽喘着氣。
陸鏡結結巴巴:“我……我不會。”
薛南羽猛地擡頭,目光仿佛要殺人:“那你為何不逃,還反過來要護我?”
陸鏡吸吸鼻子:“我以為那些劍是真的,還疑心你是一時呆愣、忘了把那些劍收回去……”
一句話,我既認不出你的幻境,也沒法如你所願弄出什麽劍氣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長公子,你認錯人啦!
但剛剛分明是自己唐突,這個态度表達起來就不是那麽理直氣壯。陸鏡一時間期期艾艾。薛南羽瞪視着他,呼吸急促。
“好……你很好……”
他咬牙切齒地說着,神情既痛楚又憤怒,忽然以袖掩口,轉身劇烈的咳起來。
陸鏡一驚剛要過去看,馬車外的人已被驚動,掀簾進來。
“公子你怎麽——哎呀,這是……”
來的人十七八歲,是薛南羽近身侍從,名叫采墨,陸鏡曾在酒肆中見過的。采墨在薛南羽身邊剛想說什麽卻被制止,只忙不疊地讓薛南羽倚靠自己肩上,小心替他拍着背。好不容易長公子的咳停了,陸鏡聽到他氣息不穩地朝采墨吩咐。
“把他扔出去!”
陸鏡:“???”
他趕緊叫起來:“慢着,好歹先給我解——”
可随采墨一聲召喚,幾個侯府護衛進來,不由分說抓起他往門外一丢,陸鏡整個飛起,在空中劃出個優美弧線,再落下來、結結實實地一嘴啃在地上。
“啊!”
陸鏡疼得龇牙咧嘴。接着只聽一聲哐啷,被搜去的劍也被人像扔垃圾似的從窗內抛出來。馬車軋軋啓動,一陣煙塵過後,衆多侯府護衛随車離開,只留陸鏡趴在泥地裏目瞪口呆。
你……你的脾氣就這樣不好?
混賬!
大庭廣衆下被弄這麽一遭,陸鏡簡直要氣瘋。他暴怒的掙自己腕上繩索,直到幾個游俠少年湊過來。
“老大老大,別用蠻力胡掙,我們有劍。”
一把可憐兮兮、殘得劍柄都掉皮的破劍伸到面前,來得正是小五小六小七他們。
“什麽時候來的?”陸鏡示意他們幫自己擋住圍觀群衆的視線,沒好氣的問。
“早來了。”小五他們轟散那些一心吃瓜的,小六擠擠小眼:“我們聽說老大被長公子這個……用刀箭強請上車,就過來助助陣勢。”
意思就是,你們是看我被抓所以來幫忙打架的咯?于是這架都已經完了,你們才來?
看到陸鏡的目光如同要殺人一樣,小六忙擺手說:“剛到,剛到。我們到時,老大你已坐在這裏。”
呼,求生欲很強嘛。陸鏡于是不再和他們計較。幾個人吭哧吭哧用劍鋸着繩索,哪切得下半分一毫?還是陸鏡看出了門道。
“別白費勁了。”他說。
“你們的劍都切不斷。走,到沙雕酒肆去。”
他們來到沙雕酒肆,被小雕笑了好大一通後,沙老大才走出來。他仔細看陸鏡腕上繩索,朝游俠少年們伸出只手:“五十文。”
“沙老大,你瘋啦?”小六立時叫起來:“解個破繩子,你要五十文?”
從鼻子裏哼一聲,沙老板甩出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陸鏡低喝“給他”,小六才不情不願地掏了錢。沙老板讓少年們統統出去,這才帶陸鏡進入內室,取出一把銅綠斑駁的匕首繞過來。
“陸公子,你很識貨。”
沙老板看陸鏡接過匕首反手割繩,順手從桌上撈過一盤毛豆,慢悠悠剝出一粒扔進嘴裏:“知道這繩子用凡鐵切不開,必得到我店裏找我。”
“沙老大的本事誰人不知?”
那堅韌如鐵的繩索在匕首下迎刃斷了。陸鏡松一口氣,低頭揉着手腕,搖了搖頭。
“這繩采集當康的筋鞣制,用畢姑草的汁液炮煉,再輔以符文,平常的凡鐵必斬不斷,能破的唯有禦劍者的劍氣,或是附有劍靈的神兵。”
陸鏡嘆道:“沒想到你們流雲郡的長公子,竟然用這樣厲害的東西來對付我。”
“我也覺得奇怪。”沙老板瞅一瞅他,若有所思:“我在這流雲城這許多年了,頭一回見長公子這樣大動幹戈——陸公子,你與長公子之間,是否曾有什麽過節呀?”
沙雕酒肆不是一般的酒店。它身處鬧市,卻盤踞在最幽深的巷子裏,能讓它支持維系的,自然不可能是三文錢一碗的石頭燒。中間人在這裏傳遞消息、游俠們從這裏領取賞格,沙老大多年來維持着黑白兩道的微妙平衡,俨然流雲城暗裏的王。這樣一位暗中的王者,自是不願有人與流雲郡明面的主人在自己地盤上結下梁子的。
“我與長公子初次相逢、過去從未遇見。”陸鏡矢口否認:“我只是個普通的異鄉人,為尋藥才第一次來到流雲。此事,沙兄你已驗過了。”
他是半月前持師門信物來到流雲郡的,沙老板将他引薦給流雲郡的衆游俠,暗裏對他頗多照應。可即便有信物,沙老板仍在乍見他第一面就用識謊草對他進行檢驗,以确認他的來處和目的都是真的。
——你說你來自海上,是百草老人的弟子,到流雲郡只為尋藥。可有什麽憑證?
沙老板還記得陸鏡第一眼出現在沙雕酒肆的樣子:這年輕人風塵仆仆,周身是飽受海風浪潮侵打的痕跡、甚至劍上也遍生牡蛎青苔,唯有一雙眼仍是亮晶晶的。
——有憑證,到貴寶地怎可沒有憑證?
那年輕人熱情洋溢地笑着,遞過一個東西來。
——我師尊說了,沙兄一見此物就會認得。
那是一枚玉環,中嵌明珠,稍一撥弄就溜溜的轉。沙老板接過去對遠處觀看片刻,瞳孔立即收緊了。默默将這玉環還回來,他對陸鏡說道。
——我知曉了。你的師門于我有恩,你既來到流雲,我必會助你。但有一件,流雲郡與你家鄉不同,你在此地的所作所為需守流雲郡的規矩。否則不等流雲侯府出手,我第一個就會追究你。
他最後一句話隐隐含威脅之意,通常慣走江湖的流雲游俠聽了都會炸毛,而陸鏡只是好脾氣的笑。
——凡事請沙兄指教。
說着左手緊把右手拇指,右手四指皆直,對沙老板行了個禮。
這不是持劍人慣用的禮節。沙老板也只聽說過在遙遠的海的那一邊,出身良好的世家子常會這樣行禮。
——他不是咱們這世上的人呀。
陸鏡走後,沙老板對那只會說話的小雕這樣說。小雕則嘎嘎的笑。
——侯府這幾年都在查外面的人,他既孤身到此,我們不如把他賣給侯府賺幾個錢,哇哇哈哈!
——不急,不急。
當時的沙老板慢條斯理捋弄小雕的羽毛。
——咱們且等一等。或許留着他,将來會比現在就賣生貨更為有用。
于是沙老板留下了他,只是對他不像對平常游俠那樣直呼其名的吆喝,而是客客氣氣的喚他一聲“陸公子”。
“想想陸公子的師門,我就對自己那點子雕蟲小技不太放心。”
沙雕酒肆內,沙老板拍拍手上的豆皮。
“陸公子,你一次二次的冒犯長公子,将來官府的探子必常到這來。人一多眼口就雜。這一溝一壑若是打點不住,嘿嘿……”
“小老兒這店小,可就留不住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