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小店就留不住你了?
陸鏡擡頭,粲然一笑:“事是我招惹的,我自不會讓別人替我補這虧空。沙兄有什麽棘手活兒盡可以派我去幹,我領了賞格就交給沙兄用于打點。”
沙老板這是在要錢。沙雕酒肆坐地抽成,所有在店裏做交易的中間人都得出三成水頭,游俠們領的賞格也一樣。陸鏡初來乍到、窮得叮當響,也只能通過沙雕酒肆發布的賞格給自己和弟兄們混一口飯吃。
“我這的活兒,你怕是做不成。”沙老板搖了搖頭:“算算給你派了幾個?你都弄成什麽樣子?”
聽他這麽說,陸鏡尴尬的摸摸鼻子:“流雲郡的活計我确是不懂。我本以為游俠的活計都是緝捕盜賊、行俠仗義呢……”
他初到沙雕酒肆時本以為會憑劍術創下大大名聲,可看看沙老板給他派過的都是什麽活兒:為城東王孤老修葺他的茅草屋子;替城南張農戶找尋他家走丢的豬;好容易有個似乎和游俠舞刀弄劍的本行沾點邊的,卻是某女支女花錢雇人殺她的恩客,一個騙光她錢財卻不願然諾贖她從良的負心漢……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陸鏡既不會趕豬,也不會修房子;對負心的恩客他倒是怒發沖冠地去揍一頓、把被騙的錢財又給那女支女奪回去,卻不知怎的暴露出行跡,讓人找到沙雕酒肆好一通糾纏。
——流雲郡沒有傳奇故事。既到了這裏,還講得上仁人君子的那一套麽?陸公子,你在你的家鄉,是高門大戶人家的子弟吧?
那天把來找茬的打發走後,沙老板面色陰沉的這樣說。陸鏡曉得他這是諷刺自己不識世事艱辛,只得也打了個哈哈。
——我是瞧他哭得可憐,又不斷叩頭說絕不再犯,這才一時心軟……
——哼,斬草不除根,必會留後患。你既動過了手,再留下活口只會給自己給雇主惹來麻煩。
陸鏡這才驚覺自己怕是連累那名女支女了。好在沙老板的本事頗大,悄無聲息平定此事、無其他人受到牽連,只是再不敢輕易給他攬活兒了。直到那一天,流雲郡的長公子點名要見他。
這些往事在沙老板和陸靖心中都翻一個個兒。沙老板淡淡說道。
“你所想的那些事,流雲郡是沒有的;而平常小事,也不敢勞你的大駕。”
竟像是暗暗影射他大事沒處做,小事做不了似的。陸鏡好脾氣的又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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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的事我沒做好,但好在時日已近,我也可學學近來店裏雲集的兄弟們,做一名采藥人的。”
“采藥人,你?”沙老板眼中閃過訝異,随即哼的一笑:“陸公子你打算采什麽藥?是丹山魂,青要女,還是東華童子,綠伏石母?”
他報出一連串平常在沙雕酒肆交易的藥石名字。陸鏡都是搖頭。待沙老板說完了,他才用手指輕輕點着桌面,一字一句地道。
“我到流雲郡想要采的,是修蛇內丹。”
“修蛇內丹?”沙老板啞了,半晌才笑:“看來陸公子到流雲郡真是有備而來,并且志向不小。”
修蛇是種大蛇,黑尾青首,其大可以食象。相傳在上古的神魔大戰時,修蛇是被魔軍用來拉拽戰船的。魔君一派的修士采集修蛇的蛋、在養蛇窟中發育成長,再取其中體健者用密法炮制,最後養出聽人號令的大蛇。
有了修蛇加持,魔君的水軍一度把神君的軍隊打得望風而逃。而随魔君敗亡,修蛇的養役馴化之法也失傳了,倒是有味源于修蛇的藥物流傳下來:修蛇香。這是修蛇頭上的油脂,含有劇毒,炮煉後可入藥研香,賣價十分昂貴。
在流雲郡,采香是一門古老的行當。修蛇香十分稀有,只有足夠健壯的修蛇才有餘力在香腺中存香;這些蛇在修蛇中十裏挑一,帶丹的蛇再在香蛇裏十裏挑一。據說那些能結出內丹的修蛇已近精怪,再過不了多久就能飛升成龍了。采香人們遇到這樣的硬茬只會繞道走,輕易不敢去招惹它。因此想要修蛇香,只要有錢都能買到,但要找一顆修蛇內丹,除了本事也要看機緣了。
“修蛇內丹已有很多年沒出現了。陸公子若要尋它,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聽沙老板這樣說,陸鏡一笑:“所以,我要自己去采。這內丹無非出在蛇身上,我找個采香的船隊多跟幾遭,遲早能順道把丹采着了。”
他竟把兇險至極的采香說得輕描淡寫,沙老大微微一怔,暗暗揣測他究竟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是真有絕技在身。半晌,沙老板才說道。
“出丹的蛇罕有,即便是公子采了丹來,也難以留住:這二年來侯府早下了令,流雲郡出的修蛇丹都要送到侯府去,長公子出高價收取。采香是門大活,人多口雜,公子若想采到丹悄悄留下,也沒那麽容易。”
“侯府征繳?”陸鏡驚訝的卻是另一件事,脫口而出:“他并非練氣的修士,要這內丹來做什麽用呢?”
“他?”沙老板嗤的一笑:“長公子是不是練氣的修士,我等草民不得而知。倒是陸公子你——”
他意味深長地朝陸鏡看過來:“——像是對長公子很了解呀……我說陸公子,你與長公子真是初次相逢嗎?”
他又問這問題了。陸鏡也覺察到自己的失言,立即換上人畜無害的笑臉,回答一如既往:“沒錯。”
于是沙老板不再追問,只低頭想了一想,道:“你既有此意,我就替你引薦引薦。流雲郡的采香人都是族人血親或是有幾輩子的交情,平常不讓外人插手這筆生意、也不會輕易帶外人進潭去的。我這就修一封書給你,讓你登上他們的船。”
陸鏡連忙道謝。沙老板很快寫好給他,他一看薦書上的收信人不由笑了:城南張九。沒想到他竟是采香人的首領,而他也正是小六的父親。
兜兜轉轉的,采丹的引子倒是在自己身邊。出得沙雕酒肆,陸鏡返回窩棚對游俠少年們說自己将要采香的計劃,并将沙老板給張九的信交予小六,少年們都大吃一驚。
“老大你說你要采修蛇香?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他們七嘴八舌的反對,連小六也頻頻搖頭:“我曾爺爺是采香時死的,我爺爺也是采香時死的。我伯父因采香失蹤後,我阿爹把我送上岸,要我好歹給我家留一條根,且不許我随意對人說家裏以前采香的事——這采香是從血盆裏讨飯吃,我們現在馬馬虎虎也能過,老大你又何苦去招惹那些毒蟲?”
“我聽說市面上的修蛇香與黃金等價,我若是多少采些來,便足以給兄弟們安家,不比現在這樣吃了上頓愁下頓要強?”陸鏡拍拍小六的肩膀:“放心,莫說修蛇,就是比修蛇更厲害的東西我也見得多了。區區一條毒蟲,不妨事的。”
“你雖見得多,卻未必親自鬥過。”
小六的話讓陸鏡噎了一下,直疑心自己是否在這些人眼中真的太不能打,接着聽小六再嘆口氣。
“再說賣出流雲的修蛇香雖價比黃金,但到我們手上的都是生品。我們不知炮練之法,生香賣價只得成品的一成,又有層層盤剝,就是這一成最後也只能留下一半,而采香所需的行頭又極貴——老大你若當采香是門生財之道,還是早早打消這念頭為好。”
他說得誠懇。但陸鏡要找修蛇不是為財,因此這些賬目的得失并不在他心上。他請小六列出需要什麽行頭,又各自是何價目,這才真正的震驚了。
居然要五十八兩銀,合五兩八錢金子,哪怕是出香最多的修蛇,也足足要打三頭才能勉強湊夠這個數。他一個窮得叮當響的破落游俠,又上哪找這麽銀銀子?
這樣算着,小六捏捏手裏的薦書,終于長籲口氣。
“老大,你采不了啦。”
陸鏡:“……”
少年們滿心雀躍,陸鏡卻另有打算。當天晚上,他出了窩棚,去往一處可能藏有寶藏的地方。
那是在城外,流雲郡北的鐘山之陽。鐘山多泉,蒼翠松柏遍生山嶺。陸鏡在山南找棵從岩上探出去的大樹,攀緣至樹頂時,整個流雲郡主城展現眼前。
這是座輝煌的城池,城牆用白石壘就,在月光下如霜如雪。城的中央是泉水彙成的無憂湖,湖岸遍栽垂柳,一金一銀兩座高塔矗立無憂湖心,傳說那是神君神後在上古時建造的。陸鏡站在高高的樹枝上,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環,在眼前輕輕轉動起來。
玉環中嵌明珠,正是他初到流雲郡時出示給沙老板的那一枚。月光穿透明珠,在玉環上折落淡淡暗影。陸鏡透過玉環在野地中尋找,終于看見視線中一縷紅光在草叢間一跳,随即又沒有了。
在那裏了!古時師門在此地留下的寶藏!
陸鏡大喜過望,借玉環找到了師門寶藏的埋藏點,一個如今是山坳的地方。山坳都是軟土,連灌木都沒生半棵,省了不少砍伐的力氣。
他用帶來的鋤朝埋藏點掘下去,大約三尺時鋤下當的一聲,一勾之下,沉甸甸的鐵盒立時被起了出來。
太好了!東西還在!
心中一陣狂喜,陸鏡拂去盒上浮土,打開盒蓋後,一只乾坤袋露了出來。
打開袋子,內有初階的丹藥符文,這是師門昔年為後輩弟子可能的今日之行,特意在鐘山之南埋下的。除此之外還有金銀小錠與各色寶石,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一筆巨款,用來置辦捕蛇采丹的行頭是綽綽有餘。
他從袋中掂出一小錠金子。
一道火光頓時從樹叢中飛躍出來。
緊接着那光化作一只鳳凰模樣,飛到鐘山上空嘯叫盤旋,久久仍未消散。陸鏡幾乎要驚呆了。
這是鳴音術,專用來警示傳訊用的。
有人早已預料到他會來到此處,特地在這附近設了鳴音術來蹲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