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鏡中的長公子若在夢中被人殺了一次又一次,于是想要揪出這個人來反殺回去、好止住自己的噩夢,好像也沒什麽不應該的。

陸鏡心中有些凄涼。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不如真讓子揚殺掉算了。可采墨還是搖頭:“不,我家公子說他并不真恨那個夢裏人。他尋找夢裏人,只為求一個答案。”

“什麽答案?”

“答案是他究竟是已經夢醒,還是仍在夢中。”采墨的眼淚又湧上來:“他的記憶出了差錯,他總疑心自己現在的日子不過是夢。每當他這樣想時便會恍惚狂躁,于是凡事不肯将養,身子也就越來越差。”

“……”

采墨忽然朝他深深一拜。

“陸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

陸鏡心中如翻江倒海,聲音不覺已經啞了:“我該如何救?”

采墨未及回答,門輕輕響了幾下,沙老板在外面說:“小郎君,府上又有人來了。”

打開門出去,來的也是個侯府的侍從,滿面焦急,一見采墨就劈頭蓋臉地道:“小郎君,公子突然心悸氣促,府裏的藥怎樣都服不下去,大人們特派我來問,昨夜的藥找到了沒?”

這消息讓采墨和陸鏡都驚呆了。采墨求助地朝陸鏡看過來:“陸公子……”

不待他說,陸鏡早已答應:“我帶上所有藥,咱們這就走!”

馬兒沖出了沙雕酒肆。陸鏡第一個到達侯府。守門人應是早已得到吩咐,打開門讓他立即進去了。快步走進薛南羽的卧房,裏面已是團團圍了一圈醫者。薛南羽吃力的呼吸和咳喘聲從裏面傳來,陸鏡把那些堵着的人全都撥開:“子揚!”

他看到了子揚慘白的臉,子揚纖長濃密的睫不住顫抖,神情痛苦不堪。陸鏡上前一把摟住他,在他脈上略探一探,怒視着那些侍從幾欲抓狂:“怎麽回事?他夜裏不是已經緩過來了嗎?”

侯府侍衛面面相觑,不明白是哪裏來的陌生人這樣對他們大發脾氣,陸鏡也反應過來這裏并非寧王府。深吸口氣,陸鏡從攜帶的瓷瓶裏倒出一枚丹藥拈到薛南羽嘴邊,一個護衛一把攔住他:“你是什麽人?來歷不明的東西就敢喂給公子?”

“他是我請來的客人,帶來我尋中的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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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墨适時趕到,不客氣的把那人一推:“夜裏公子正是因他的藥醒來。我伴公子多年,知道給公子用藥的輕重。”

接着問陸鏡:“陸公子,這是你夜裏用的藥麽?”

“都是我師門的應急靈藥,應對長公子的病症正好。”

陸鏡摟着薛南羽,讓他把藥丸含在舌下,再用內力助他化開。薛南羽仰在他肩頭不住喘息,估摸着藥丸已化、長公子不會再把它吐出來,陸鏡才小心地把他放下,接着解開薛南羽的衣襟,想要為他按摩心髒,卻赫然發現——

——一道傷痕橫在那裏。

傷痕呈猙獰紫紅,在薛南羽心口突突跳着。痕跡長一寸二分,恰是匕首鋒刃的寬度。

這是……兩年前他在子揚胸前留下的傷。

陸鏡的手一抖,不由将那道傷痕覆蓋住了。定定神後他挪開手,重新仔細地看它。采墨在一旁瞧他神色異樣,不禁發問:“陸公子,我家公子胸前有什麽不對嗎?”

“這道傷痕,平常也會這樣跳麽?”陸鏡指向那道傷口問。

痕跡随子揚的喘息跳動,如同裏面潛藏小獸。采墨茫然回答:“傷痕?哪裏有傷痕?公子胸前,什麽也沒有呀。”

“就在這裏。”陸鏡詫異地擡起眼:“你們都看不到嗎?”

侍從們一齊搖頭,唯有采墨遲疑說道:“我們看不到公子胸前有什麽異常。但我家公子曾說過,他的心口是有一道傷疤的——莫非就是你現在所看到的這一道?”

那是一道詭奇的傷痕,只在長公子做噩夢時出現。有幾次長公子在驚醒的那一刻拉開衣襟,就看到一道疤痕在自己胸口蠕蠕而動。對他而言,這道傷是他的夢魇心魔,是夢裏人在他身上所留下的印記,可在采墨等人看來,他的胸前卻什麽也沒有。

“公子說當他陷入夢魇,那道傷痕就會出現。”采墨面上浮現出擔憂的神色,走到陸鏡身邊小聲說:“陸公子,為什麽你能和我家公子一樣,都能看到那道痕跡,而我們卻不能呢?還有……我家公子和你一樣,自兩年前開始就聞不到青螢草的香氣的。”

陸鏡心中亦是一動,但在這關頭來不及多問,只是又從瓷瓶中選出一枚丹藥,合攏在掌心貼上薛南羽的胸前。

丹藥化開、滲出薛南羽的肌膚,他胸前的痕跡也随之變淡。當那傷痕徹底消失時,長公子的眉頭也終于舒展,喘息平複,沉沉睡了過去。

衆人都松一口氣。采墨上來小心地掩上長公子的衣襟:“多謝相助,陸公子辛苦了,請先到客房歇一歇吧。”

陸鏡卻搖了搖頭:“我不放心,想多陪他一會兒。”

采墨眨了眨眼:“如此,就辛苦公子了。”然後揮手,竟真把一衆從人醫者都帶走了,房中一時只留下了陸鏡與長公子兩人。若是平常的陸鏡,一定會覺得這個舉動大有蹊跷,而此時的陸鏡心亂如麻,只是坐到薛南羽榻旁握住他手。

子揚……

五指忽然扣緊,陸鏡将臉貼在薛南羽手上,發出敗犬似的一聲嗚咽。沮喪、悲痛、感傷、悔恨……林林總總的複雜情愫湧上了他的心頭。一切都是昏暗的,無憂湖,玉鐘山,流雲侯府,水鏡中的一切都在他心裏明明滅滅的轉着。陸鏡分不清這些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他只緊緊牽着他的子揚。終于,兩夜未眠的疲憊擊垮了他,他伏在長公子的身邊,昏沉沉也入了夢境。

夢中的陸靖似在流雲城外。城外的兵馬延綿,營帳都飄着寧字大旗。幾個小卒遠遠的見着他,迎了過來。

——小公子,你可來了。世子與王上都在等着。

他們忙不疊牽他的馬,陸靖心中只是茫然。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打算幹什麽?

他傀儡般的跟那幾名小兵走,終于來到中軍帳裏。那裏面密密麻麻坐着一圈人,陸鏡認得他們的臉:他們都是寧國最得力的将領和軍師,他的國為這一戰亦是押上了全部家底。見他進來,坐在正中的王者招手喚他。

——吾兒,你可來了。流雲城外的敵軍已經擊潰,但城裏的人還在頑抗。我國兒郎死傷無數,是不可再強攻了。守城人如今召來朱雀,不惜與城外人玉石俱焚。此為上霄峰藥宗弟子的術法,吾兒亦當以上霄峰的密技破之!

上霄峰藥宗弟子所召來的朱雀?天空忽然一聲尖利的嘯叫,陸靖擡頭,只見一只金紅大鳥,伸出的羽翼足足覆蓋了半個天宇,帶着滂沱火焰從天上撲擊下來……

“啊呀!”

陸鏡猛的驚醒了,一顆心仍砰砰直跳。火鳥不見了,柳枝細細,他又回到了水鏡裏的流雲城。只是窗外的天色暗了,他不知不覺竟已睡到了黃昏。

是夢。

他扶額。并且還是兩年前趕到流雲郡外的那一瞬。

嘆了口氣,陸鏡口幹舌燥,起身想找些水喝,卻覺左手好像拉着什麽東西,轉頭一看,薛南羽正靜靜看着自己。

“長……長公子……”陸鏡瞠目結舌:“你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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