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薛南羽靜靜躺着,神情若有所思,右手還被陸鏡牢牢握着。

陸鏡忙要松開他,可從清晨開始就保持這個姿勢大半天,他的胳膊早麻了。好不容易兩手分開,陸鏡有些尴尬。他瞅了瞅薛南羽始終平靜的眼眸,低聲問:“你覺得怎樣?你好些了麽?”

“我沒有什麽不好的。”薛南羽平靜得近乎冷漠,他的聲音聽着也有些沙啞:“倒是你……睡時一直流淚,是做了噩夢?”

“我……”陸鏡不由摸摸自己的臉:“我在夢裏流淚了嗎?”

“是。我沒氣力推醒你,只好先讓你睡了。你若平常睡眠不佳,那邊爐下的錯金匣子裏有個青菱花盒,裏邊盛放的香料有安神功效。你拿回去夜裏點上,便有好眠。”

薛南羽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陸鏡過去把香料取來,在博山爐裏點着了,低聲問他。

“既有這樣藥料,你平常為何不用呢?”

房中沒有熟悉的香氣。過去在國子監在上霄峰,子揚為調養身體總會給自己炮制一些藥料出來。那是一種類似草木的芳華,陸靖每次嗅到便覺安靜安心。可如今,匣中蒙塵,這些藥料已許久沒動過了。

“這些東西對我沒用,我也不需要它。”薛南羽厭惡的皺了皺眉,接着阖上眼:“我倦了。你既已醒,就出去吧。”

陸鏡嗯一聲,聽話的起身離開,臨出門時忽覺哪裏不對,回頭發問:“等等,公子沒其他話想對我說?”

好歹是我救了你呀。眼下你是貴公子我是窮游俠,按理來說你該給我點賞賜吧?

陸鏡已想好了,如果薛南羽稍微客氣,他一定死皮賴臉地提出“別無他求,只願在公子身邊做一黑衣衛士”,如此他就能留在流雲侯府,與子揚朝夕相處,豈不快哉?

沒想到薛南羽想了想,睜開眼道。

“叫采墨多領幾人,多打些湖水來擦地。”

“……”

你的嫌棄還能再明顯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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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薛南羽既有氣力嫌棄人,說明他多少也恢複了。陸鏡松一口氣,悻悻然走出了門。到得門外,沒想到采墨已在那裏。采墨以一種熱切的神情望着陸鏡,八卦兮兮地連連追問。

“怎麽樣怎麽樣,你與我家公子今天共處一室,可曾發生什麽故事?”

“……”

陸鏡不由無語。采墨這人有個毛病,慣常異想天開,腦子裏常有許多古怪念頭。薛南羽的侍從,自然都是頗識幾字的,可采墨識得的這幾個字卻用來大看風月文章,以前在上霄峰時就明裏暗裏的想把他家公子和陸靖撮合。這種□□的拉郎态度很是讓薛南羽把他狠狠責備了幾次,可采墨卻偏偏不聽——薛南羽無法,也就只好當看不見了,反正以他一貫的高冷,陸靖連他一根毛都撈不着,也無所謂采墨做不做妖。

所以哪怕到水鏡中,這裏的采墨也有同樣的毛病麽?

面色一沉,陸鏡忙正色說道:“墨小郎君,我雖稱不上什麽正人君子,但也不會乘人之危。長公子今天正病着,我怎麽會趁他意識不清,對他行什麽圖謀不軌的故事呢?”

采墨的神情像看白癡一樣:“陸公子,你是不是正人君子我不知道,但今天在裏面意識不清呼呼大睡了一整日的那個人,明明是陸公子你呀。啧,旁人是好好的問你,你卻生出一堆奇怪念頭,這可真是我家公子說的那樣,叫什麽‘有所思’了。”

這話怼得陸鏡鬧了個大紅臉。采墨看他一臉的尬,忽然笑了。

“你今天一直愁眉苦臉,現在終是把心放下了——原來你是這樣在意我家公子呀!”

陸鏡的臉色通紅,還在掩飾。

“我到流雲郡後屢次對長公子失禮,心中很過意不去。今天得以略盡綿薄,所以放下了心。”

這番話說完,陸鏡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太過牽強,意興闌珊地笑笑。

“墨小郎君,換一樁事取笑吧。長公子煩我呢,剛剛我出門前他還說,讓你領人把屋裏我呆過的地方好好擦洗,莫要髒了他的地。”

采墨咕的忍住笑:“我家公子真這麽說?”

陸鏡翻了個白眼:“意思上差不離。”

他滿滿的委屈,采墨又笑了。

“你說我家公子煩極了你。可怎麽我中途進屋子去,公子卻對我說自己認錯了人、錯怪了你呢?”

“什麽,你中途進過屋子去?”陸鏡驚了,急忙發問:“你家公子他究竟是怎麽說的?他果真說他錯怪了人?”

他太在乎子揚對他的看法了。他冒險進入水鏡是為了修複建木,修複建木終究是為了子揚。而在進入水鏡後他始終存着個妄念,若是能再稍微親近親近子揚,那他即便是死也不會有什麽遺憾。

看他緊張期待的神情,采墨噗的笑了。

“我當時進屋去瞧公子,看到公子已醒,你還死死抓着他不放。公子讓我們先別驚動你,問我究竟出了何事,你為何會到這裏來,我都一一對公子說了。”

采墨絮絮地說當時的情景:“公子知道了這一番前因後果,說你雖然言行舉止魯莽,處事相貌可憎,但能不計前嫌的施以援手,可見本性不壞。夢寐之事終是虛妄,他無意再存執念,今後都不會再尋那個夢裏人了。你從異鄉到流雲郡不易,若有什麽需侯府幫忙的盡管直說,我們諸事都會行便利的。”

“……”

聽聽,聽聽——“言行舉止魯莽,處事相貌可憎”,這真是薛師兄會說的話呀,哪怕說他“本性不壞”,還是嫌棄透頂。并且他所說的“放下執念,不再尋找”又是什麽意思?

陸鏡忽有些失落,想想還是笑了:“多謝長公子寬宏,我到流雲郡本為尋藥而來,若有什麽需侯府助力的,自會過來相商;也請小郎君替我多多謝過公子。”

他向采墨致謝,然後告辭去了。當他轉過去後,采墨一直戲谑的神色收起,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他看着陸鏡漸漸走出侯府,轉身行至薛南羽房中:“公子。”

房中昏暗,薛南羽并未吩咐人點燈。而以他兩年來的性情,屋裏也只有他一個人。

“怎樣?”

薛南羽的聲音淡淡的。采墨低下了頭:“他答應了。他說今後若有事情,便會過來商議。”

長公子靜靜的沒有說話。采墨等了一等,大着膽子又說:“公子,這陸鏡不過是個破落游俠,公子若想留他,為何不直接下令呢?”

黑暗中的長公子哼笑一聲:“你又不是沒随我出去過。咱府裏的人哪能拿得下他?我但凡稍微透露出那麽一點苗頭,就會把他吓跑啦。”

“那……”采墨猶豫了好一會,這才又說:“那陸鏡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公子千方百計的,一定要把他拿下或留住呢?”

“千方百計?你這詞兒用得也太難聽。”薛南羽不滿的嘟囔,沒好氣地說道:“那就是個虛情假意、再混賬再可惡不過的人。”

虛情假意,混賬可惡?采墨在心中不由笑了。若他真的可惡,為何你還要如此費心迂回呀?

但這話采墨可不敢給他家公子說,否則他家公子一定會大大的發脾氣。采墨只能架起梯子讓他往下爬:“可公子一呼即應,這陸鏡看來也不是那麽不知好歹。并且他留下的這些東西——”

“收起你的話。”

薛南羽忽然打斷他,聲音變得冷漠:“喚他來的是你,不是我;我也從未說過要他留下之類的。他留下的那些藥丸子,你現在就全都丢了去,我不要它。”

哎呀呀……

聽他叫自己扔藥,采墨深悔自己話說多了,恨不得打自己嘴巴。接着薛南羽氣咻咻地又說:“你莫要以為他真是什麽好人。兩年前你也這樣勸過我,可最後,他又做出什麽好事來?”

公子這是又把夢裏的事與如今混為一談了……采墨心中想着,低下了頭:“公子,采墨這是第一次見陸鏡,兩年前從未見過他,也未勸過公子什麽。”

“你以前沒見過他?”薛南羽放低了聲調,聽着有些恍惚:“兩年前,你也在上霄峰的。”

“……公子,這些年來采墨一直伴随公子,從未離開過流雲郡。”

采墨低聲解釋,上前扶薛南羽躺下,止住足以讓他又陷入混沌癫狂的回想。

“公子累了,且歇一歇吧。”

作者有話要說:  陸鏡:收我!收我!收留我!

薛南羽:過期無效,過時不候,我死心啦,你晚啦~要想重來,除非你好好的哄我求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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