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水面綻開,杜先生冒出了頭,陸鏡只看到了一團白花花的東西。那團白色毛絨蓬松,看着也就巴掌大小,絲毫沒有陸鏡所想象的勇悍強力。不僅如此,它還被一束水草纏住,掙了半天也沒出來,在水中滴溜溜地只是亂轉。

這,這就是崔師兄給我派來的幫手?

看着那團在水中不斷掙紮的弱雞,陸鏡被崔琪的不靠譜驚呆了。他正在一旁呆看,那東西已不客氣地叫起來。

“臭小子,還不把老夫撈起來!”

會說話的?陸鏡趕緊上前去撈那個“老夫”。待把它拎出水面放在手上,他才看清那團毛絨絨原來是雪白的頭發、長眉和胡子——一個穿着儒生服飾的小老頭兒須眉皆白,拄着一根小拐杖兒,正吭哧吭哧擰胡子上的水。

崔琪竟然派這麽個東西來幫他打架?

陸鏡手一抖,差點把那小老頭兒又漏下去。小老頭兒忙用拐杖敲陸鏡的手指。

“呔!把老夫托穩了!”

它轉過來,三條銀色長尾拖在它的衣服後面。陸鏡毫不客氣地往它衣服下擺出一摸,立即明白了這位杜先生的真實身份。

衣服下擺處是空的,還沒修出腿,只有一條魚似的長尾,再拖着三根尾須子——原來這是一只書蠹,上霄峰藏書閣古書中生出來的禦靈,難怪崔琪說他叫“杜先生”。

陸鏡嘴角抽抽,不客氣地把杜先生的小拐棍兒一奪,扯住後衣領子把它拉開,再把它托穩了,幹巴巴道。

“先生安好。”

畢竟是大師兄派來的禦靈,說不定藏有什麽真本事也說不定,陸鏡覺得可以先對它客氣點兒。小書蠹對他語言上的禮貌比較滿意,捋着胡子說道。

“嗯哼,孺子可教。古人雲……”

杜先生搖頭晃腦地開始掉書袋,原來他還是一只話特別多的書蠹。陸鏡耐着性子聽他哔叭兒啵啵叭兒哔地轉文了半天,再忍不住,捏住他的嘴,把崔琪叫出來大吼。

“崔師兄!這一位杜先生,究竟能頂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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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琪看他惱了,在水那邊連忙解釋:“哎喲子安,這位杜老先生,可是我們藏書閣中的前輩,熟知世間萬物,對各種典故最精通的。你在水鏡中若遇到不知來歷的東西,譬如那個青螢草什麽的,正好讓杜先生來為你解惑。”

“這東西能辨得出青螢草的來歷?”陸鏡這才松開手,仔細對他上下瞅着:“不會吧……”

“呔!”小書蠹不服氣的抖着尾須子又叫:“老夫可是藏書閣中智囊!你休要對老夫無禮!”

疑惑地望向崔琪,大師兄對陸鏡解釋。

“這位杜先生,是三百年前由那一位高人召喚,與鏡靈一道從伏魔大陣中現身的。他與鏡靈互為補益,後來鏡靈遁入水鏡,杜先生就一直留在了上霄峰。”

陸鏡啊了一聲:“我明白了。”

在上霄峰無人不知那位高人,她在大乾是神一般的存在,雖然後來銷聲匿跡,在大乾百姓心中還是有極高聲望。這位高人以一己之力布下伏魔大陣,她召喚出的鏡靈鎮守水鏡至今,想來與鏡靈同時出現的小書蠹也不會是一般禦靈那麽簡單。

陸鏡當即眉開眼笑,給書蠹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

“小子失禮,先生勿怪。”

然後忍不住又問:“先生既與鏡靈互為補益,不知可能請鏡靈出來,詢問一二?”

若是這小書蠹能把鏡靈喚出來問個究竟,那事情就太簡單了。可小書蠹搖搖頭,嘆了口氣說。

“自從娘娘把毛毛送進水鏡,老夫就再沒見過他了。唉,三百年不見,老夫對他也頗為想念。”

邊說,小書蠹邊使勁兒擤鼻子,把圓溜溜的鼻頭都揉紅了。陸鏡愣了一下,心中暗暗想:這位毛毛,應該就是那鎮守水鏡的鏡靈了。沒想到守護偌大一個水鏡世界的也是一只毛絨絨。連小書蠹都沒法找出它的,看來要麽只能等師尊歸來,要麽就只能在水鏡中自行尋找了……

他有些失望,好在小書蠹緊接着補充了一句。

“但如果是毛毛在附近,我立即就能感覺到。”

唔,這倒不賴。于是陸鏡謝過崔琪,與他告辭後托着書蠹來到湖邊隐蔽處,舉着那半截青螢草問它。

“請先生辨認,此物究竟是什麽來歷呢?”

青螢草是那天纏住陸鏡的那棵柳樹上的。陸鏡觀察了它半天,也沒發現它有什麽異樣。難道這類藤蔓是白天無害,夜晚才危險的?書蠹把那截斷藤只看一眼,立即就認出了它的來源。

“這是建木的葉子,從現世落到水鏡中,就化成了這種藤蔓。”

原來青螢草是建木落葉?陸鏡忙再問他:“這種草在水邊樹上随處可見,都是建木落的葉子麽?”

建木只有一棵,青螢草可生得滿水鏡都是。這要都是建木落葉所化,那建木早該禿了吧?

小書蠹捋捋胡子,搖了搖頭:“自然也不都是。那第一片葉子飄落水鏡後,化作青螢草繁衍至今;這鏡裏青草的大部分,都不過是當初的後裔而已。”

“那杜先生看看,這些是新落的葉,還是古時落葉繁衍的?”

小書蠹把那藤蔓咬上一口,砸吧砸吧嘴:“這截斷草是古時落葉生發繁衍至今的,但上面依稀也有新近落葉的味道,真是奇也怪哉。”

它絮絮給陸鏡說着建木特質:

建木靈力巨大,枝葉可點化出各種花木草蔓之屬。水鏡外建木葉的轉化藉由伏魔大陣,水鏡內的幻化則受鏡靈操控。但若建木本身受到傷害又未及時得救,那麽建木本身的枝葉就會幻化、轉而攻擊破壞者。

“但建木自身發動幻化攻擊是迫不得已的最後一步,三百年前娘娘就說,外有伏魔陣內有鏡靈,建木其實不需自己出手的。”

對小書蠹做的這個總結,陸鏡仍覺不解。他在進入水鏡前可沒對建木做什麽傷害的事,可青螢草依舊攻擊了他,是鏡靈對他未能識別,還是背後有其他人在操縱?若背後真有人在操縱,是否又與當年的白鶴居士有關?

想到這個,陸鏡把小書蠹放到肩上,吩咐它收攏身形、在自己的衣領或袖口處藏好,開始尋找與當年白鶴居士有關的線索。

他先來到沙雕酒肆,得知那群白鶴居士最後一次出現是雇傭采香人的船只去往寒潭,又轉而找到了采香人的首領張九。在陸鏡的打算裏,他想着也乘采香人的船只,到白鶴居士殒命、青螢草變異的地方再細細勘察一通,沒想到張九的回答卻讓他大失所望。

“陸公子,帶不了你去。那地方如今已找不着啦。”

采香人的營帳旁,張九就着火光磨一把長刀,面色陰沉地說。

篝火啪啪,陸鏡雖感失望,但也覺在情理之中。

“畢竟已過了十二年。”他嘆着氣:“想來昔年即便有痕跡,如今也都該磨沒了。”

沒想到張九依舊搖頭。

“不,它還在。”采香人的首領深深吐一口氣:“那地方在活死人地。活死人地的活鬼每天夜晚都會醒來,重複他們三百年前的戰鬥和死狀。後來的幾年,我多次去往那裏,都會再聽到那群白鶴居士臨死前的哀嚎——”

張九的面孔抽動一下。

“——可是,找不到他們。水面上沒有,活死人地沒有,他們的慘叫聲像是從水面下傳來,他們的魂靈至今仍被捆在那裏。”

“那群白鶴居士所探訪的諸神遺跡就是活死人地?”陸鏡是真吃驚了:“他們去活死人地做什麽?”

活死人地是寒潭裏絕對的禁區,流雲郡水軍年年粘貼出告示警誡民衆禁入,一般采香人也會繞開這裏。關于活死人地有很多可怖傳說,早在第一次采香前陸鏡就已聽人反複說過了。接着他又想起了一事,再次發問。

“張帥後來多次去過活死人地有是為了什麽?”

“因為十二年前,我曾一同劃船送白鶴居士進入寒潭。”

張九往刀上灑一串水,面上顯露出痛楚:“而我的兄長,至今仍留在那艘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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