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張九磨刀的動作停下,朝陸鏡看過來。

“陸公子知道那個女武神?”

除了那半本《山海伏魔錄》,張九從沒在其他地方聽過半點關于這女武神的故事。那女子頗為神秘,在話本故事中魔君水軍的敗退全憑她一己之力,而在張九兄弟所見的活死人地幻影裏,那名女武者也是一衆活鬼中修為極強、聲望極隆的将領一類人物。

陸鏡沒立即答他,只将一貫嬉笑的神色收起,面上凝重極了。張九想了一想,這才點頭。

“霧氣中雖看不真切,也依稀看出她頭面上似乎有着獠牙模樣。”

要是一個女人臉上有鱗片獠牙,那可真太可怖了。而那女武神腰肢袅娜,持鏡的手白嫩細膩,讓人怎麽也不會相信她會有醜陋容貌,因此說她其實戴有面具也合常理。

聽到這回答,陸鏡心中只如明鏡一般。

“我明白了,張帥。不知張帥可還會再進活死人地或是還存有那話本的地圖?我打算進那片水域去也走一遭。”

事情已經很明了。若他沒猜錯,水鏡寒潭濃霧中出現的女武者,正是當年布下伏魔大陣的人。那人在大乾是神一般的存在,後來銷聲匿跡,身後事晦暗不明。她本人自然是在鏡外世界終老的,沒想到她的幻影卻還留在水鏡中。而那群白鶴居士,那群私入水鏡的人想要奪取的那面青色鏡子。那面鏡子,無疑是山海皇後的法器。白鶴居士要奪取皇後法器,是要做什麽用呢?

聽到陸鏡請求,終于磨好長刀的張九搖一搖頭,幹脆利落地拒絕了他:“陸公子,我如今年紀大了,有妻有子有侄兒要養,是再不能去冒險的了。我勸公子也打消這個念頭,你爺娘養大你不易,你萬一折在潭裏,豈不把他們痛死?”

他也不打算将那半本殘卷給陸鏡看。陸鏡默然無語,良久告辭出門,摸着自己的衣領呼喚。

“先生,杜先生?剛才的話你可曾聽清了?”

小書蠹捋着白胡子在他肩膀現出身來。

“老夫聽得一清二楚。”

陸鏡握着劍柄,肅然說道:“那活死人地中出現的封印修蛇的女武神,必然就是山海皇後!”

山海皇後,天下最負盛名的巫者,大乾第一位皇後,在天下的争奪中立下莫大功勳,此後卻離奇地在世間銷聲匿跡。在真實世界裏,有關山海皇後的遺跡已經很少了,沒想到在水鏡裏還有她的幻影留存,更沒想到在三百年後,有人會私入鏡中、試圖奪取她當年使用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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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青色鏡就是當初娘娘布下伏魔大陣的陣眼法器。”小書蠹扯着嗓門叫起來:“他們妄圖奪毀法器,必然導致水鏡震蕩、建木根系受損。因此建木的枝葉才化為青螢草、湧出來捉他們!”

“那現在建木的異變,會不會也與那群白鶴居士有關?”陸鏡立即問。

小書蠹捋捋白花花的胡子:“很有可能。畢竟當初的白鶴居士,有兩個還在水鏡之中,倘若他們賊心不死……”

“那我就将他們的頭擰下來!”陸鏡斬釘截鐵。上霄峰弟子的一大使命是守護建木,他在上霄峰時每年都到樹下呆上一兩個月,如今在水鏡中聽說有人試圖掘它的根子,怎會坐視不管?更何況此舉讓建木落葉,也會波及到他的子揚。

“杜先生。”陸鏡加重了語氣:“此事宜早不宜遲,咱們得快點到活死人地,摸一摸白鶴居士的線索。”

“???”

一直義憤填膺的小書蠹忽然慫了,拄着小拐棍兒支支吾吾:“白鶴居士聽起來實力不弱,就咱們兩個會不會太莽撞了?要不咱們先禀告崔公子,再從長計議……”

陸鏡豈不知道崔琪若是知道,一定會哇哇亂叫要他等掌門師尊回來,或是先候諸宗派長老一道商議?可想到建木正在不住地掉葉子,陸鏡當真是一天都等不得。當即捏住小書蠹的衣領子,陸鏡笑吟吟道。

“崔師兄當然要知會,但事關重大,等不得從長計議。先生如此膽小,莫非是根本不知當年山海皇後在寒潭領兵殲滅敵軍的地點?”

不同于鏡中世界的隐晦,鏡外對山海帝後的事跡記載可是清清楚楚。小書蠹更是多次吹噓自己通曉天下群書,拿這個激它,它沒有不上鈎的。果然書蠹的小眼瞪得溜圓,白胡子氣得也根根上翹。

“呔!誰說的?只要你有膽,老夫就敢陪你去!”

小書蠹真答應陪陸鏡去了。陸鏡沒再找崔琪,只先斬後奏、給他留封信說明這白鶴居士的因果,就與小書蠹開始做去活死人地的準備。

先取回送進城修補的甲,陸鏡再把從鐘山帶回的藥物符文準備充足。與小書蠹研究明白那活死人地可能在的方位後,他找只小船,挑個合适的夜晚就出發了。

他帶着書蠹沿青琅河出去,一路看到無憂湖矗立的雙塔亮不滅的燈。湖邊的草木開始凋零,垂柳翩翩落葉,侯府掩映在婆娑的樹影裏。陸鏡忽然想到此湖名為無憂,恰與話本故事中的無望湖互相呼應,而那些做過的事,那些錯過的情,未必真的就那麽無望吧?那個牽挂的人依然住于柳蔭之下,他的一颦一笑、一悲一喜仍舊在他心中,縱使如今只能遙遙相望,他也可覺無憾了。

這樣想着,陸鏡便覺一顆心靜了。劃小船進入寒潭,一彎毛茸茸的月亮挂在天邊。夜風刺骨,小書蠹瑟縮在陸鏡肩上,拄着小拐棍兒小聲問。

“喂,小子哎,昔年娘娘遺留的陣法強橫。一會兒進入那塊活死人地,你可萬萬小心,千萬不能洩漏形跡、叫那些活鬼發現自己。”

小書蠹這是怕他為山海皇後遺留的陣法所傷。陸鏡點頭回答。

“先生放心,我已做好準備。那些亡靈今夜看我就是個死人而已。”

水色漸深,他們漸漸進入了采香人傳說中的活死人地。為今夜一探陸鏡身着戰甲,再取出一枚符文在鼻尖輕輕一晃。

藍光從符上騰起,他鼻端本因秋夜寒冷呼出陣陣白氣,符文生出效力後,他呼出的熱氣消失了。不僅如此,緊挨着他的小書蠹也覺得他的脖頸溫度忽就冷了下來。

“龜息符。”小書蠹明白了他的意圖:“不錯。”

“當初穿過故事海進入水鏡我就用的這個。”陸鏡停下槳,用另一枚符文之力使小船繼續向前:“你是禦靈本就沒有呼吸,我如今也掩蓋住了活氣,想來這裏的亡靈就不會察覺到我們。咱們只是進來探個究竟的,何必與那些怨靈橫生瓜葛?”

書蠹贊同的點頭。他們終來到古時山海皇後與敵對峙的地點,時至午夜,陸鏡持槳在船上坐着,忽覺船身一抖,小書蠹接着持拐輕輕戳一戳他的肩膀示意他千萬莫動——

——來了!

慘白的五指的手,密密麻麻從墨黑的潭水下伸出來。那些手上傷痕累累,指縫間留數百年沉積下來的血痂,卻仍緊握不放兵器,于每個夜晚重複它們死前的戰鬥。

很快,無數個僵死殘破的身軀從水中爬出來。它們大多頭上身上帶致命重傷,一旦出水,就立即按盔甲旗號與敵手厮殺起來。細碎的小冰晶從它們的傷口間掉出,漸彙成團團濃霧,原來這就是寒潭夜霧的由來。

“三百年前,山海皇後與不盡書軍隊的士兵?”

陸鏡認出了活死人雙方的旗號:“那場大戰之後,雙方不是各自将陣亡的士兵收殓了麽?在鏡外的世界,寒潭無任何異常。為何在水鏡,這些亡靈時隔三百年仍被禁锢在這裏?”

他的聲音很低,唯恐引來亡靈的注意。但亡靈們只顧機械地重複争鬥,絲毫沒發現它們中來了一個活人。

小書蠹低聲回答:“當年娘娘經此役初啓伏魔大陣,由此湖起将鏡中世界與現世逐一映像建立。建立之初水鏡不穩,在這片水域中的時間就是不斷重複的,因此在這片水域中死去的人就會不斷重演他們的最後一夜。”

與鏡靈一起從伏魔大陣中被召喚,小書蠹對水鏡、對伏魔大陣清楚得很。陸鏡仔細一想,覺得這說法有些纰漏。

“可山海皇後并沒有死,她為什麽也會出現在不斷重複的時間中?”

“那是皇後的——”書蠹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立時便惱了:“嘿臭小子,老夫難道還會騙你?你今夜究竟為什麽來?好好等那十八個新鬼,把它們的來歷告訴你家師兄吧!”

它不客氣地用拐棍兒敲陸鏡腦袋。寒潭的濃霧中忽然響起一聲響亮的螺號。這號聲陸鏡再熟悉不過,這是用寒潭白螺所制,一貫由采香人用于傳訊警示,絕不是三百年前山海皇後或不盡書的軍隊可能使用的。

與小書蠹同時想起十二年前采香人首領帶白鶴居士進潭的往事,陸鏡将手扶于劍柄——

——那群殒命于此的白鶴居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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