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號聲如刃,刺破霧的帷幔。一艘采香人的船只從霧中顯現出來。它的船頭高揚,船首站着個粗豪漢子,面貌與張九頗有幾分相像。而在船上,是一群身着羽衣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淩風而立、看着飄逸非凡。

這些就是白鶴居士了。陸鏡留意看他們打扮,并不是鏡外世界常見樣式,悄悄問小書蠹,現世中也沒有日常着羽衣的一族。仔細數數,除了采香人的首領張三外,船上尚有白鶴居士十八個。這片水域只留死人,因而跑了的兩個和脫身了的張九都不在這場時間的循環之內。而陸鏡仔細看後發現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這些人在船上的站位是個法陣,看起來與上霄峰一貫的封印之陣相反,卻又與常見的解印之陣不同。不僅如此,杜先生——”

他給小書蠹指着那些站位:在船頭張三的身後,二個白鶴居士成拱衛姿态,本應由他們護衛的位置卻是空的。而在船尾,一個常見的壓陣位置也看不着人在。

“此陣缺了的陣首陣尾,就是白鶴居士逃掉的那兩人——先生可能從這殘陣看出這些人的來歷麽?”

“陣法不全,老夫一時也看不出。”小書蠹搖一搖頭:“只憑陣法,其實難以判人來歷。咱們且等等看,瞧他們使什麽招式,這樣辨起來只怕還容易些。”

陸鏡點一點頭,驅動小船向前,跟在白鶴居士後面進入霧中。随着船只的前進,亡靈士兵覺察到有活人進入,一齊放下刀戈,轉而朝白鶴居士們攻擊過來——這亦是十二年前景象的回映了。當年的白鶴居士沒像陸鏡這樣使用龜息術,遇着亡靈是一路沖殺過去的。陸鏡留意看他們所用的招式術法,心中暗暗納罕。

這些白鶴居士的本事不弱,彼此間配合默契,顯然不是臨時拉起的烏合之衆。他們應也出自一個強勁流派,可為何上霄峰對他們卻絲毫沒有察覺?是那流派隐藏得太深,還是如今天下有數的幾個大門流派中,竟然有一些人悄悄地謀圖奪取山海皇後創建水鏡的法器?

心中一沉,陸鏡越發的覺得建木落葉一事沒那麽簡單。他尾随着白鶴居士的船只看亡靈士兵已被殺出一條缺口,霧中巨影浮現,碩大的修蛇影子和一只大鳥同時在前方顯現出來。

那修蛇無疑是不盡書一方将領的戰蛇,就是在水鏡世界中被稱為魔軍的。而那鳥背上站着一人,一身青色玲珑甲,秀發如絲,顯然就是山海皇後了。

皇後的幻影與修蛇作戰,突出潭面的水柱密如棘刺,不慎靠近的士兵都齊刷刷被斬為兩段。陸鏡雖披附有符文的戰甲,被那一星半點的水珠濺上時也覺疼痛。正是這位皇後以一己之力創建水鏡,将不盡書一派的殘部盡數封入鏡中,才保住了此後大乾三百年的安寧。陸鏡遙望着她的身影心中敬佩,不禁暗暗禱告——

——臣陸靖,寧王之子、故雲騎将軍玄孫,恭請先皇後陛下明鑒:我朝國運已逾三百年,近年間禍亂四起,恐有人暗中為禍。陛下若在天有靈,萬望庇水鏡平穩,護黎民平安。

他在船上朝皇後恭敬遙拜,白鶴居士的船只也靠近了皇後幻影。幻象中的皇後高舉一面青色古鏡,被鏡光射.中的修蛇翻騰掙紮,而來自白鶴居士的船上,一道霹靂也同時劈向那面古鏡。

是劍氣!

陸鏡當即跳起來。

張九曾經說過,十二年前的白鶴居士試圖用霹靂摧毀皇後法器。而如今陸鏡親歷活死人地才發現,那對古鏡的攻擊根本不是雷系術法,而是極高明的禦劍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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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呈明亮的紫色,因此從未見過禦劍術的采香人才誤以為那是電光。陸鏡一路跟随,并未見那十八名白鶴居士會禦劍,可知放出這道劍氣的必然是那跑掉的兩人中的一個。

這人很強。

陸鏡端詳着那道劍光,同時揣測如一旦遇上,自己與這白鶴居士對陣的勝算。

紫色劍光劈向山海皇後。第一道,皇後揚起的水柱斷了,霎時間暴雨傾盆。第二道,方圓十餘米內的亡靈士兵被劍氣震得粉碎。第三道,潭水動蕩,陸鏡身子止不住地一撲,險些被甩出船去。

“不要再跟着了!”小書蠹緊緊揪他衣領:“這力量太強!再不走開,老夫和臭小子你都要被打得粉碎!”

“再等一會!”陸鏡毫不客氣地把小書蠹摁回去:“這只是十二年前的幻象,不會真波及我們。你若害怕就呆後面好好躲着。”

皇後的攻擊受阻,漸被制服的修蛇立即興奮起來。它嘶嘶的重又吞吐蛇信,而三百年前的皇後也随之做出了反應。

她擡手一揚有如揮扇,古鏡的青色光掃向白鶴居士的船只,頓時将船擊得粉碎。

船體化為齑粉,十八名白鶴居士齊聲長嘯,同時沖天而起,可緊接着潭水以下伸出無數觸角,甩到空中緊緊纏住了他們——是青螢草。水鏡所生,建木所落。只是比陸鏡所經歷的更大,一根根粗如大蟒,毫不客氣地将獵物勒住。白鶴居士們喊叫掙紮,卻仍被拖入水中。

三百年前的皇後幻影,仍可向後世來人發動攻擊?

陸鏡吃一驚。小書蠹也嗷地叫起來:“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呀!”

它戰兢兢的沖山海皇後的幻影磕頭,絮絮叨叨自己與陸鏡無意冒犯。陸鏡聚精會神看那群白鶴居士,在它肩膀上一拍,指着那片青螢草叢低聲道。

“杜先生,先別求饒。你且看看那邊,被青螢草捉住的一共幾個?”

“是你別光顧其他!還不快跪下來給娘娘賠罪!”

小書蠹忙不疊地叩首。陸鏡不搭理它,只一個個地數過去,喃喃自語:“雙方對比如此懸殊,那兩個究竟是如何逃脫呢?”

他已看到有藤蔓青螢草卷住兩個空腔,腔中還有什麽在蠕動掙紮。二十個白鶴居士,其實在當年全都被青螢草捉住了,可卻只留下十八具骸骨。也就是說,那空腔中的兩人最終逃掉了。

仿佛在解他的疑惑,兩個空腔之中,其中一個突然炸開了。火光沖天而起,斬斷另一個空腔的藤蔓束縛,最終在空中彙聚成一只大鳥的樣子。

禦靈朱雀!

一見這只朱雀,陸鏡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又想起了兩年前流雲城上空盤旋的火光。

那時他将子揚送回師門,一連三四日不眠不休,只失魂落魄的坐在建木底下飲酒。他的師尊和子揚的師尊找來,仰首望高高亮着的建木苞室,嘆一口氣。

——子安,你不必太過歉疚。如今這結局,對子揚是更好的。

——我不明白師兄為何要這樣做?

樹下的陸靖聲音沙啞,神情恍惚晃着他的酒壇子,雖然壇中已一滴酒都沒有了。

——師兄下山前說天命難違,但并非沒有斡旋餘地;他要為流雲回去,挽留那座兵火中的危城。可最後,卻是他自己把流雲城毀了……為什麽?

在趕往流雲城的路上陸鏡就用術法傳音子揚,請他務必穩住流雲軍隊,他陸子安也一定會力勸父兄暫按兵馬、促朝廷與梁國和流雲郡和談。如此流雲百姓得免兵災,雙方也同除蕭牆之禍。

對此,子揚回音允了。陸靖也連夜趕來,可剛到流雲地界,他就看到城中把那毀天滅地的禦靈放出來了。

為什麽子揚就不能多等他一天?

陸鏡渾渾噩噩,又一次舉起空空的酒壇。師尊性情駿烈,看他如此頹唐,眉心一跳,便奪去了他的空壇。藥宗長老則對他說。

——子安,禦靈朱雀需以焚燒魂魄為代價才可召喚,屬禁忌之術,上霄峰藥宗并未将此術傳給子揚。

陸靖聞聲一震,吃驚地擡起了頭。

——真正害了子揚的,是将召喚朱雀之術傳予子揚、害他神魂破損的人,而不是你。你若不能釋懷,便去游歷天下、尋出這個人來吧。

于是,陸靖游歷去了,兩年間走遍大半個大乾,朱雀卻依舊只是個傳說。

修士們傳說朱雀是種生于烈火的異獸,栖息于熔岩之上,其烈足以焚城。上古時代,禦靈朱雀确有人召喚過,但召喚的人沒多久就死去了,這個密法因此徒有記載、并沒未真正流傳下來。

于是陸靖走遍大乾,也沒找出究竟是誰還通曉召喚朱雀的禁術。而此刻,一個同樣能召來朱雀的人正在白鶴居士的船上。

“是誰!?”

陸鏡大吼,一時間忘了眼前所見不過十二年前的幻象,自小船上拔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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