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顏紹之回國之後,就住進了父母在國內唯一的一套房産。
他六歲跟着方雯出國,這套房子就再也沒有人住過,空置了将近二十年。回國之前他讓徐非凡來翻新,重新裝修了一下。
裝修風格很簡約,和房子外表的複古其實有些不搭調,但是顏紹之還算滿意,房子四周很安靜,也很符合他的需求,他就一直住了下來。
他在國內沒什麽朋友,回國這些日子大多一個人深居簡出,所以這天傍晚門鈴突然響起來,讓他有些意外。
門外站的是任媛,他的小姑姑。
“你居然住到這裏來了。”雷厲風行的女總裁在他面前總是笑容滿面,拎了一袋水果就進屋,“我問了非凡好幾次,那個兔崽子才肯說。”
顏紹之轉過身,去茶幾上拿了自己的眼鏡,戴上,再去冰箱拿出一瓶水,給任媛倒了一杯,聲音淡淡:“随便坐。”
“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
顏紹之将那杯水放在任媛跟前的茶幾上,又從水果袋裏拿了兩個橙子去廚房。
廚房是開放式的,任媛看着在家仍穿得一絲不茍的侄子:“這次回來怎麽不去姑姑家住?”
顏紹之沒有馬上回答,洗完橙子擦了手才說:“不太方便。”
任媛嘆了口氣:“紹之,我們都是一家人,本就應該好好坐下來談,R.K……”
“姑姑,我沒住到您那邊,就是不喜歡在家裏談公事。”顏紹之低頭切橙子,水果刀落在砧板上,一下一下,幹淨利落。
任媛一時沒接上話。
顏紹之把切好的橙子擺在盤子裏,放在茶幾上,轉身洗過手,才坐回任媛左側的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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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K怎麽能算公事?它是你父親一手創立的,它現在在你的名下,它由我打理了二十年,它就像我們的一個家庭成員,和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密不可分。”任媛身子轉向顏紹之,言辭動情。
顏紹之翹着腿,兩手搭在膝蓋上,金絲眼鏡後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我其實不太想這樣和您談這件事。”
他之前去了三次R.K,第一次話說到一半,任媛說有個面試她得參加,丢下他離開了辦公室,第二次一句話還沒說完,說有個重要的會議必須參加,又撂下他一個人,第三次幹脆連人的面都沒見到。
他以為她壓根不想和他談,原來是想打感情牌。
“你不想這樣談,我也不想在冷冰冰的辦公室裏談。”任媛不讓步,“紹之,R.K我親手經營了二十年,我和你不一樣,我對它有感情。”
顏紹之沉默。
六歲那年父親過世,方雯帶他出國,臨行前将R.K交給任媛,約定好成年之後便由他來繼承。他對這座老宅的記憶尚且寥寥,枉論那家他沒去過幾次的公司了。
他對R.K,确實談不上什麽感情。
“你們現在說想關門,回來就要關掉,然後一走了之,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任媛聲色一冷,“要麽就你們開個價,我來出資,把R.K買下來算了。”
“姑姑,我們不是那個意思。”顏紹之沉聲道,“原本資産清算之後的結餘,也打算都給您的。”
“我不需要啊。”任媛有些激動,“我不需要那些錢,這些年R.K讓我賺得夠多了,對我而言它不是賺錢的工具,你明白嗎?”
顏紹之垂下眼眸,密長的睫毛覆在白淨的眼睑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但它也不再是King了。”顏紹之擡眼,眼底仍然是堅定,“King of the world。它甚至在江城,都不再穩居第一。”
這話讓任媛一愣,臉上浮起愧色。
“它離父親創建的初衷越來越遠。”顏紹之繼續道,“這幾年它每況愈下,我們不想再拖下去,看着它慘淡收場。”
“你知道,父親一直是一個很驕傲的人。”
一個驕傲且自負的人。出身望族,卻因為家族反對他與方雯的交往,毅然離家,甚至連姓都改了,給自己徹底斷了後路,然後一手創立了R.K,自信他能将他打造成全國最強,世界最強,King of the world。
他的确完成了第一步,花十年時間讓它走到了全國最前列,完成這一步之後,他才稍稍放松,允許自己生了孩子。接下來R.K更是如日中天,直到六年後他在去國外參加時裝秀的路上遭遇空難。
按照方雯的說法,這麽一個驕傲的人,不會接受自己辛苦創立的公司破敗收場。
“可是我們還有你啊。”任媛愣了一瞬後,更加激動地說,“我們還有你啊,紹之。這幾年是我經營不善,但是國內目前的形勢你看看,前有狼後有虎,各大新品牌平地崛起,網絡平臺對實體渠道沖擊巨大,我的确是在苦苦支撐。”
任媛殷切地看着顏紹之:“可如果是你呢?你在服裝上完全繼承了大哥的天賦,你看你出道三年就拿了那麽多獎項,你為什麽一定要回法國?你可以留下來啊。”
顏紹之挪開眼,避開了她的殷殷注視。
任媛還想說什麽,卻只是動了動唇,沒有再繼續下去。
兩個人都不說話,這房子周圍又格外安靜,就顯得屋子裏,靜得有些瘆人。
沉默良久,任媛才又開口,打破了僵局:“如果你留下來,我會重新給你開個新品牌,不插手你對品牌的管理和經營,R.K這邊的工作,我也會逐步交給你,畢竟這是你爸爸唯一的産業。”
“你好好考慮一下吧。”任媛拿起包,往門外走,“考慮好了,去R.K找我。”
任媛走後,屋子裏又恢複到常态的安靜。
顏紹之靠坐在沙發上,足夠安靜的環境,卻還是有些煩躁。
他摸出口袋裏的煙,剛要點燃,想到之後那經久不散的味道,夾在指間出了門。
原本是想到院子裏抽根煙,剛剛出來,就聽見“嘭”的一聲,砸在院牆上。
這房子周圍都是空置房,沒有人居住,到了晚上連只路過的貓都沒有,所以這聲音實在蹊跷,他就循着聲音出了院子。
剛出院子,又是“嘭”一聲。
這塊地方雖然黑幽幽的,但不是全然無光。顏紹之剛剛走過去,就看到了坐在地上,面前擺了一排啤酒的小姑娘。
不等他走近,舉起手又是一下。
這小丫頭,“砸”了他的車還不夠,又帶着一排啤酒組隊來砸他房子了。
“夏小涼,房子砸壞了你賠?”
夏小涼一聽到這聲音,就反應到了來人是誰,但是又不太相信,夜色裏睜大眼看了半天,看到金絲眼鏡偶爾反射過的流光,才确定前面那道細長的人影,真的是顏紹之。
“你住這裏?”她還是覺得太巧了。
“不然呢?”顏紹之沒再走近,擡起一只腳抵着院牆,整個背靠上去,側首斜睨着夏小涼。
夏小涼下意識吐了下舌頭,倒黴。
她以前放假在家,經常來這片,明明沒人居住的。
不過顏紹之上個月才回的國。
她撐直了身子夠着腦袋看了下院子裏,果然有幾縷光亮透過窗簾的縫隙斜溢出來,只是那窗簾太遮光,她之前直接忽略了。
“對不起,吵到你了。”夏小涼說,“不過我看這院牆挺結實的,應該砸不壞。你明天白天看下,如果壞了我陪你。”
天色太暗,看不清顏紹之臉上的表情,只看到他雙手插袋,倚靠在牆邊的一個剪影,那剪影随意瞟了她一眼:“心情不好?”
夏小涼覺着自己坐在巷子口,光線比較亮的地方,實在不是一個好方位,屁股往裏面挪了一下:“也還好。”
聲音不自覺有點低。
挪完屁股夏小涼又有點後悔。
挪個什麽?你還打算在這漆黑黑的夜裏和一個不太熟的人促膝長談不成?
算了,還是起來回家去。
夏小涼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正從地上爬起來,聽到“啪嗒”一聲,前面竄起一根小火苗,短暫地照亮了男人的臉,接着火苗熄滅,剩下一點火星子。
“你居然抽煙?”夏小涼有些意外。
那點火星子印的顏紹之那邊沒有那麽陰暗,他擡眼看過來:“不可以?”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感覺和他平時的形象氣質不太搭,他這個樣子,有點頹,還有點痞。
“你心情也不好哦?”夏小涼擡起來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既然他心情也不好,兩個人聊聊天也不錯。
人生在世,難免有些煩惱嘛,找個途徑宣洩一下就好了。
“喝酒嗎?”夏小涼拿起擺在面前的一瓶酒,扔了過去。
顏紹之精準地接住,嘲了一句:“一點小丫頭,還學着喝酒。”
夏小涼嗤一聲:“誰小丫頭了?我都快大學畢業了。”
顏紹之一愣。
也是,轉眼過去好幾年,她不再是高中生了。
夏小涼給自己也開了瓶酒,不能砸,只好喝了。
兩個人都沒說話。顏紹之抽着煙,夏小涼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
秋日的夜晚,江城的天氣有點涼,空氣倒是挺好,擡眼能看到許多星星,棋子般散落在暗色的天際。
一陣風穿過小巷,夏小涼抱住手臂。很安靜,有點黑,這麽亮的星星,出乎意料的涼風,讓她莫名其妙地想起幾年前的那個夜晚,和那個人。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脖子上的項鏈,摸了一圈沒摸到墜子,心一慌,低着頭去找,原來剛剛出來太生氣,走得太急,墜子被她甩到背後去了。
“這墜子不值錢。”顏紹之突然說。
夏小涼發現自己還是坐得不夠裏邊,一舉一動他都看得到,又往裏挪了下:“我知道。”
就是個普通的綠幽靈吊墜,成色再好也值不了幾個錢。
“那你還一直戴着?”
“這是朋友送的。”
“朋友送的怎麽了?”
真是太不解風情了,虧你還是觸感敏銳的設計行業從業者……
夏小涼擡起頭,剪水般的眸子坦蕩蕩地看着黑暗中的那道剪影:“我喜歡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