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的柔力推了個趔趄,見常青閃電般撲到那信匣前,“啪”地一拍機關,側身躲過,見那信匣猛地張開,卻無毒箭射出,才站了過來,從裏面拿出信箋,拆開看去……

“常大人……”謝娴臉上變色,嘴唇發白,微微發抖,想上前去搶,卻又不敢,只怔怔站在那裏。

常青哪裏會顧忌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看完那信,小心揣在懷裏,獰笑一聲,道:“謝了。”說着,大步要出房門。

“常大人要言而無信嗎?”謝娴忽然高聲道。

“還有這個必要嗎?”常青挑了挑眉,轉過身來,冷然望着她,宛如望着一具屍體。

“十日,常大人說過了,陳公公也說過了。”謝娴面如死灰,渾身發抖,卻依然堅持。

常青冷笑道:“有了這封信,靖毅将軍恐怕也指望不上了。”

“十日。”謝娴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強調道:“常大人方才說過了的。”

常青沒想到她這麽堅持,忖了忖,冷冷道:“好,十日。”

“那常大人現在就去說。”謝娴見常青要走,怕他食言而肥。

常青皺了皺眉,沉默半晌,忽然道:“看你也是聰明人,這有何用?”

“即使沒有用,我也不會放棄。”謝娴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停了好一會兒,才道:“蝼蟻尚且貪生,何況于人?”

常青擡起頭,眼眸裏閃出幾分悲憫來,果然,她就是那只鹿,陷阱越陷越深,死亡便在盡頭,它還要掙紮,掙紮着,掙紮得,讓人難受,不過看在那只鹿的份上,到了時候,自己倒是可以幫忙結果了她,免得她受……那些罪。

“常大人?”謝娴見常青盯着自己,一言不發,臉色詭異。

“走。”常青點了點頭,他既然拿到了這封信,謝家已經必亡,讓他們多活十日也無妨。

謝娴見常青轉身向院外走去,忽然籲了口氣,提着裙子向外跟着出去,院子外晴空朗朗,豔陽高照下,人影綽綽,映在那青磚上顯得光怪流離,她低着頭,一步步踩着那轉印,長長的睫毛垂掩着一切心緒……

走到影壁前,謝娴擡起頭,正午的陽光閃耀得刺眼,指尖的疼痛陣陣傳來,可她心裏卻出奇的安寧,轉過影壁的剎那,嘴角忽然悄悄彎起——那位常大人也許不知道,自從懂事起,她在鬥,五歲為保護娘親,跟姨娘們鬥,七歲為了保護妹妹,跟孫氏鬥,如今為了保護謝府,則要跟他們鬥,而每次每次,謝家大小姐雖然未必全勝,卻,從來沒輸過!

從未輸過!

“姐……你們在裏面搞什麽鬼啊?”謝靈在外面早就等得不耐煩,見謝娴現身,跺了跺腳。

“常大人保證我們十日內,所有人平安。”謝娴望着常青與馬方遠去的背影,拉着謝靈低低道。

“可是……你們在裏面做什麽了?”謝靈見姐姐衣衫整齊,神态安然,倒是放了心,只是依然好奇。

“他逼我交出父親的一些信。”紮手的事情,謝娴總覺得說不出口,便用另外的事情掩飾。

“你交了?”謝靈瞪大了眼睛,道:“姐,你……”忽然意識到姐姐是為了救自己才這麽做,心裏也不知道什麽滋味,咬着嘴唇道:“姐,對不起,我……”

“好了。”謝娴此時不方便多說,只拉着妹子的手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這十日內先過了再說。”

謝靈點了點頭,望着姐姐前去的背影,忽然道:“姐,我愛你。"

謝娴聽了這話,差點一個趔趄栽倒在地,回過頭來斥道:“又開始胡沁!”

“是真的。”謝靈仿佛想到了什麽,口裏喃喃道:“我是真心的。”

“知道了。”謝娴臉上微紅,道:“走吧。”話音未落,心中一動,她是謝靈的知己,很快反應過來,“哼”了一聲道:“妹子,不論你說什麽,那個常大人的事情,我絕不同意!”

“不用說得這麽明白。”謝靈方才确實是由衷而發,只是剛說完,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被姐姐誤會,只得将錯就錯。

“就是要說明白……”謝娴伸開撩起那茂密的花枝柳葉,眼見便要出了園門,便到了謝府正堂,想起妹妹的念頭十分危險,須從根子上就斷了才好,轉身正色道:“妹子,這事沒得商量,你也不用纏我,方才你又不是沒瞧見,此人陰險狡詐,冷酷無情……”

卻見謝靈猛地挺住腳步,臉上勃然變色,瞪大了眼睛向前望去。

☆、直言

謝娴見妹子的臉色,微微一怔,瞬間變了語氣道:“妹子放心,常大人一看就是信守承諾之人,既然答應了,一定會保我們十日平安的。”

謝靈臉上十分詭異,“呃哦”了兩聲,結結巴巴道:“姐……說的是。”

謝娴這才轉過身,見常青站在眼前,眨了眨眼道:“常大人在等我們嗎?”

被人當衆戳穿,總要有幾分難堪,可這少女也不知是臉皮厚,還是沉得住,竟是波瀾不驚,鎮靜自若,常青想到“陰險奸詐,冷酷無情”那八字評語,陰森森道:“有個條件,我忘記說了。”

“什麽條件。”謝娴臉色微白。

“出院門者,死!”常青說出“死”那個字的時候,一股強大的氣流撲面而來,謝娴頭上的樹枝忽然“稀裏嘩啦”掉了下來,撲撒了一頭的雜枝亂葉。

“姐……”謝靈吓得忙前抓住謝娴,用劃拉着謝娴的發髻,見其只是有些狼狽,倒沒有受傷,籲了口氣,正要說什麽,擡頭見常青已經不見蹤跡,低聲道:“姐,酷哥惹不起啊,啧啧,好厲害的功夫。”

謝娴扒拉着一臉亂樹葉,吐了吐嘴裏的灰塵,撇了撇嘴,怔忪了一會兒,拉着妹子進了正堂大門。見二十幾個錦衣衛站在哪裏,眸光爍爍地望着她們,尤其是謝靈。

謝娴把謝靈向後一拉,拾階而上,見堂中謝母正帶着十幾個婆子站在廳裏,見到她們姐妹平安歸來,道:“阿彌陀佛,你們可回來了,可急死我了。”

“老太太,我們沒事。”謝娴見廳堂裏全是上了年紀的婆子,暗服老太太想的周到,低聲對謝靈低聲道:“妹子也到裏間去。”

謝靈怔了怔,搖頭道:“我才不要去,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謝娴瞪了謝靈一眼,卻見謝靈嘟着嘴,側過臉去,做出“我就不聽”的架勢,嘆了口氣,只得罷了。

“老大,怎麽說?”龐琦此時再見謝靈絕顏麗色,更是心癢難耐,也不知方才老大跟她們做了什麽,忍不住出口相詢。

常青望了龐琦一眼,眸光冷峻,吓得龐琦後退了兩步,讪讪道:“若是老大的人,我們自然不敢肖想,可是其他人總行吧?”

其他人也都是這麽想的,只不過不像龐琦那般沉不住,聽了這話,紛紛轉向一直跟随常青的馬方,卻見馬方皺了皺鼻子,臉上頗有迷茫之色。

“十日內,不得動謝府內所有人!”常青淡淡道。

“啊?老大,所有人?不會吧?”龐琦首先跳了出來。

常青不說話,只望着龐琦,道:“你不肯?”

龐琦正要說話,忽地腿上挨了一腳,“蹬蹬”後退,差點坐在地上,一個轱辘爬起來,擡頭見正是馬方,“老大說什麽就是什麽,什麽時候輪着你說話了?”馬方掐着腰怒道:“你想斷腿還是斷胳膊?”

龐琦臉上變色,忙道:“不是,馬大哥,我只是問問,只是十日嗎?”他本來也不是那不聽話的,可是見到謝靈那等絕色之後,實在太想弄到手……

常青望着龐琦,擡頭又看向門口那身影,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笑道:“十日,只有十日。”

衆人聽這話的意思,說不定十日之後還有機會,籲了口氣。

“老大,那這些日子去哪兒住啊。”其中一個叫于峰的道。

“常大人……”還沒等常青開口,謝娴在門口忽然道:“我方才與老太太商量,請諸位到北院去住,那裏鋪設精致,乃是謝府待客之所。”聲音宛如昨日鎮靜如水,因為一直那樣的表情,倒也看不出多少恐懼。

馬方道:“這位大小姐,是你領着我們去嗎?”他方才見常青與謝娴私下裏待了許久,謝娴又是那等氣勢,便有些懷疑……說話态度也變得客氣起來。

“是秦叔領你們去。”謝娴一回身,對旁邊一個中年男子招了招手,道:“秦叔,領着衆位缇騎大人到客院,要好好招待。”

秦叔謝府的管事,謝府出事之後,因為老婆在夫人跟前,沒來得及跑,這次被蘇母叫了來,沒想到第一個差事竟是要招待這群兇人,可是又不敢不應,戰戰兢兢走上前道:“衆位缇騎大人,請……”

馬方見常青沒有反對,對衆人招了招手,道:“走他娘的,先去歇息一會兒子,這兩日老子累死了。”

那二十多個大漢見首領這麽說,只得轉身随着秦叔出了正堂大院,常青見他們走了之後,謝娴垂首斂眉,臉色灰暗,此時此刻仿佛真正沮喪起來,大概是見到謝母,想起自己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供出了那信,不僅沒救謝家,反而還毀了家人,心中難過……

常青心中冷笑,轉身随着衆人出了院門,沒走幾步,忽聽背後有人道:“常……常青。”

他自從升任指揮使之後,除了聖上與魏公公,還沒有誰敢直呼其名,怔了怔,轉過身來,正是那少女的妹妹,少女絕色傾城,在陽光下仿佛一朵盛開的牡丹,只是神色凄楚,道:“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方才……是真心的嗎?”

常青臉色不動,心裏卻有些奇怪,姐姐詭計多端,妹妹卻是個瘋子?

只是這種事情,他向來懶得搭理,轉過身正要走,忽見那少女跑上前,攔住他,道:“你別走,你……回答我!”她就是不服,不甘心!

“什麽?”常青擰起了劍眉。

“我是說……”少女嘟起嘴道:“你方才真的是想讓那壞人抓……我嗎?”話音未落,見姐姐從院子裏追了出來。

謝娴見妹妹敢攔住那兇人的去路,頓時魂飛魄散,這兇人剛才說過,出院門者……怎麽辦?

正慌張之際,聽常青開口道:“你妹妹……“聲音帶着幾分不耐,道:“是不是有瘋癫之症?”

這話把姐妹兩人都說愣了。

“你說誰瘋了?”謝靈反應過來,真的怒了,卻見常青連看也不看她,盯着姐姐謝娴,嘴角挂着一絲冷嘲。

“常大人,我妹子她……”謝娴心裏忖度着,忽謝靈叫了一聲:“姐!”……

☆、抉擇

謝娴望着妹妹,眸光裏帶着熱切的乞求,這樣的眼目,她從來沒有拒絕過,再為難的事情,也會拼命為她辦到……

可是……

出院門者,死!

常青不是開玩笑的,那封信已經讓他失去了顧忌,如今所剩下的不過是微薄的承諾,若說妹妹瘋了或許能放過,若是……若是……

謝娴咬着嘴唇,道:“您大人有大量……”只能嘗試求情了!

常青眯起眼望着謝娴,見那長長的睫毛蓋成一層疊嶂,看不清下面的心緒,忽然之間,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冷笑……

“姐……”謝靈拉着謝娴的手,她知道“出院門者死”的規矩,可是她真不信常青會殺了她,如今本來有很多話要跟常青說,姐姐一來把言情劇變成了正劇,很多撒嬌的戲碼便演不出來了,反而把她們姐妹陷入為難的境地……

“常大人,您應該不會計較的,是嗎?”謝靈終究不甘心,轉身對常青笑道,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她不相信有男人會對這樣的她下手,見常青一言不發,又轉頭謝娴道:“姐,你先回去,我有話要問常大人呢。”

謝娴望着妹子,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放心啦,常大人又不是老虎,吃不了我的,你回去吧。”謝靈催促道。

謝娴聽了這話,嗔目結舌,妹子真的瘋了?

“姐,求你了。”謝靈跺了跺腳,誰知以後能不能見到常青,這次機會難得。

謝娴反應了許久,終于明白了,腦袋“嗡”地一聲,完了,那個兇人若是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妹妹……

她甚至沒有勇氣去看常青的臉。

“姐,求你了。”謝靈拽了拽謝娴的衣袖正勸,只聽“倉亮亮”一聲,常青抽出刀來。

“出院者,死。”常青淡淡道,一步步向謝靈走去,面上毫無表情,卻仿佛是通往地獄殺戮起航,青天白日裏蔓延出陰冷的殺氣來……他是認真的!

謝娴錯身擋在謝靈跟前,對着常青道:“常大人……”

常青陰森森地望着姐妹兩個,對于那個莫名其妙糾纏他的少女,他厭煩了,總之會死,不差十日……

“常大人……”謝娴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道:“常大人,我跟你再做個交易。”

“哦?”常青把刀緊緊貼着她的臉,鋒利的刀風撩起發絲,映襯着如玉的臉,十日之後,這把刀将割下她的頭顱,然後……

他會埋了她……

這個世間,有的人不配埋,有的人,縱然是敵人,是沉渣,也值得,掩埋。

“我還有……信。”謝娴咬着嘴唇道:“買靈兒十日平安。”

常青怔了怔,挑了挑眉,道:“你肯?”

“已經這樣了,也不在乎多少,十日。”謝娴眨了眨眼。

常青盯着謝娴許久,點頭道 “好。”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刀已歸鞘。

謝娴如釋重負,回過身道:“謝靈,回去。”聲音十分平靜,雖不見怒氣,可謝靈知道這是姐姐最生氣的表示,她看了看臉色發白的姐姐,又看了看一臉殺氣的常青,知道自己闖禍了,只還是有些不甘,她到底是不是穿越女?男主居然真的要殺她?怎麽會這樣?

“快去。”謝娴推了推恍若夢游的謝靈,沉聲道:“回去!”

謝靈宛如癡了一般,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常大人,我帶您去。”謝娴怕謝靈這樣子,再惹到常青,只能想法盡快引他離開。

常青不說話。

謝娴望了一眼謝靈,轉身高聲道:“餘嬷嬷。”

院門前露出一頭,身子卻不敢出來,一中年婦人顫聲道:“小姐,奴婢在。”

“把二小姐領回去看着,若是讓她再出來,你們就不用活了。”謝娴沉着臉道。

“是……”裏面傳來聲響,悉悉索索走出來兩個婆子,走了兩步,見常青沒有反應,這才戰戰兢兢走到謝靈跟前,攙着她道:“二小姐,回去吧。”

“拖回去!”謝娴喝道。

兩個婆子對望一眼,不敢遲疑,連拖帶拽把謝靈弄回了院子裏。

“關門。”謝娴跟着兩個婆子走到門口,道:“出門者死,我回來再開。”

“是,大小姐。”兩個婆子把門徐徐關上,縫隙的剎那,謝娴瞥見妹子那木然的面容,心中一凜,滿腹的怒氣忽然化作了涼意,妹子這種心緒是她不能理解的,可是情深根種,卻是讓謝家落入深淵的捷徑,她不能因為荒唐而只是生氣,要想法子,想法子!

“去哪裏?”常青背後相詢。

“去內書房。”謝娴轉過身來時,已經換了副表情。

常青點頭。

謝娴吸了口氣提着裙子轉身東首走去,她知道常青武功極高,因此腳步極快,拐了彎,穿過抄手游廊,過了穿堂,來到一處花園,一路穿花佛柳,正要登橋而過,卻不妨步速太快,一腳滑下,便堪堪要落入水中。

頃刻之間,忽地被人拽住了,只覺一陣騰雲駕霧般,已安然落地,近在咫尺裏,呼吸輕頓,一股異樣的氣息包圍了自己,謝娴覺得十分尴尬,本能地向伸手推去,卻怎麽也動彈不得……

一般女子即使不擡頭相詢,也會掙紮一二,謝娴卻一動不動,垂着頭,長長的眼睫遮擋着自己,許久許久,忽聽常青嘶啞着嗓子道:“你怎麽不掙紮?就真的不怕嗎?”

她明明在發抖,她其實很害怕,可為什麽……

卻見謝娴擡頭,面色如常道:“常大人是正人君子,斷斷不會做出那欺負婦道人家的事情,何況叔嫂之間,援之于手,亦是常理。”

“哦?”這樣近,這樣遠,一種幽香直竄鼻底,擾得常青渾身一陣煩亂,想起她剛才對妹妹說“陰狠狡詐,冷酷無情”,如今又是“正人君子”,想起這張面色如常的臉,與感受到的顫抖……

“你到底……”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道:“有多會騙人?”

☆、耍詐

謝娴在府裏這麽多年,還沒人這樣對過自己,只覺此人心狠手辣,外加粗魯無禮,簡直……只是越如此,越不能表露,只眨着眼睛道:“常大人說什麽,我不懂。”聲音沉靜如水。

若她破口大罵,常青說不定會捏死她,若她直斥無禮,常青說不定會做得更過分,只是這樣的淡定如常,終于平息了那無端而起的暴躁,常青慢慢放下手,嘶啞着嗓子道:“走吧。”

謝娴低下頭,道了聲“謝”,提着裙子一步步向前,這次卻十分小心,不再疾跑,過了石橋,穿過一門,來到了內書院。

謝家一共有三個書房,一個是謝家大老爺辦公用的外書院,一個則是吟詩作畫的內書院,一個則是謝家內宅小輩共用的小書院,如今謝娴領着常青去的是吟詩作畫的那個內書院,這些年來,謝娴因被選為宮中備選,又知書達理,性情賢良,頗得父親信任與喜愛,許多外人不能參與的朝廷政務,也讓她打理,這內書院便是謝娴常去之地。

謝娴推門進去,見裏面靜悄悄的,大約婆子們見出事都跑光了,花枝柳葉依然如昔勝景,不過一兩日卻已物是人非,她本不是那傷春悲秋的性子,卻因為這樣的冷清,激起了幾分感慨來——所謂伴君如伴虎,朝廷争鬥不息,若是父親能平安歸來,定要說服他退隐田耕,總比這戰戰兢兢,天翻地覆得好……

“在裏面。”謝娴見常青瞥見自己的失神,臉上微紅,指着左首的那間正房。

常青不說話,卻也沒動,錦衣衛的生涯充滿了血腥與機關,莽撞的人都墳頭長草了。

謝娴知道他不放心,先推門進去,走到書架前,在那空格上一推,露出一面暗牆來,空蕩蕩的黝黑沉寂,謝娴緩步走了進去。常青遲疑了下,也跟着走了進去,便是有什麽機關,只要擒住謝娴,可保萬一。

裏面是暗室常有的摸樣,牆上都是用書架組成的,放置着名人字畫,在最頂層有一個信匣,謝娴擡頭指着道:“常大人會輕功吧,就在哪裏。”

“你上去。”常青沉着臉道。

謝娴擡頭望了望,大約離自己一尺多高,搖頭道:“我爬不上去。”

常青不答,卻也不動。

謝娴看了一會兒,終于無奈道:“好吧。”說着,轉過身,摁了摁那書架,那書架忽然上下突出,形成階梯的樣子,她慢慢扶着那梯子慢慢上去,拿着信匣,小心翼翼地走下來,把那信匣放在案幾上,道:“大人,請看。”說着,伸手打開那信匣。

常青這才緩緩走了過來,伸手拿出那信箋打開,卻因為光線太暗,很難辨識。

“大人,還是出去看吧,這裏太暗了。”謝娴咬着嘴唇,便要領着常青出去,忽被常青一把抓住手腕,道:“燈呢?”

“什麽燈?”謝娴眨了眨眼,忽覺自己手腕要被捏碎了,疼得渾身一顫。

“你最好不要耍詐。”常青冰冷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

“大人沒說要在這裏看信”那聲音似乎依然平靜,聽不出手腕“格拉拉”的骨頭聲。

“開燈。”常青吐出兩個字。

謝娴沉默半晌,道:“好。”

瞬間覺得手腕得了自由,忙走到門口的牆壁間扭了扭,四面瞬間起了火把,把暗室照得通亮。

謝娴本來想說“大人看吧。”可是知道此人疑心極大,自己這麽說,反而讓他懷疑,只得抿着嘴,低下了頭,見那皓雪般的手腕上已經紅腫了一大片,微微皺了皺眉。

常青打開信箋,打眼看了看,點了點頭,放在懷裏,又仔細打量着這暗室,方才只覺得書架上不過放了些名人字畫,如今再仔細看去,那些字畫件件精品,價值千金,冷笑道:“謝大人素有清廉之名,原來就是這樣清廉的?”若不是謝家已經完蛋,貪腐這個帽子他扣定了。

“常大人,家父狀元出身,所交好友借當代名士,字帖皆他們祖傳之品,只有在粗鄙之人眼裏,這才是財銀而非精藝。”謝娴見常青污蔑父親名聲,忍不住辯駁,嘴角卻不經意地彎起,趁機低下了頭。

常青沒想到謝娴敢犟嘴,表現異樣,反而生疑,皺了皺眉,沿着那書架上開始一步步浏覽,偶然拿出一卷打開,他雖然粗通文墨,卻不是世家子弟,對這些并不在行,倒也沒看出什麽異樣來,便又放了下去,檢查了許久,并沒有可疑線索。

他站在書架前沉默半晌,忽然轉過身向謝娴走來。

謝娴正低着頭等着他出去,一擡頭忽見那張俊臉正在近前,唬了一跳,“啊”了一聲,靠在牆上,眼見那張臉越來越逼近,終于忍不住露出真實心緒,怒斥道:“你幹什麽?”

常青看着這被打散了湖水漣漪,心裏異樣地痛快起來,那張英俊絕倫的臉越靠越近,一字一句道:“你剛才說錯了,寶貝,錦衣衛哪裏有正人君子……”

說着,撫上她的臉,詭異地笑道:“十日必死,沒嘗過男人的滋味也太可惜了,大小姐……”說着,便吻了上去…

☆、較量

“哇……”謝娴沒想到這一本正經的男人會突然發瘋,心慌意亂之際,脫口道:“常大人怎能不守承諾?” 那張臉忽然笑了,宛若曼珠沙華的風情,在燈火搖曳裏綻放開來,閃耀得讓人睜不開眼,耳垂間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你可沒說……你自己!”

謝娴腦袋“嗡”地一聲,只覺得耳垂間被輕輕含住,從上到下起了瑟瑟,冰涼的觸覺就在眼前,那男性的氣息鋪天蓋地地覆蓋過來,炸得每個毛孔都豎了起來……

“常大人!”謝娴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我招!”

忽然之間,氣息消失,向後飄去,一尺之距裏,那人冷笑道:“果然如此。”

謝娴垂着頭,一言不發,走到一卷畫軸裏,抽了抽那畫軸的卷柄,只聽“啪嗒”一聲,一張信箋忽悠悠要落地,被常青一把抓起,敞開去看,嘴角一彎,道:“好。”

謝娴不說話,又走到一個書架前,把那字軸的卷柄打開,只聽“啪嗒”一聲,信箋出竅,被常青抓住,如此反複了十幾個,謝娴的動作終于停住,默默看着那書架,許久擡起頭來,道:“就這些,再逼也沒法子了。”

常青把那十幾封信箋小心翼翼揣好,想着這些證據足以把文臣十幾個拉下馬,心中得意,擡頭見少女站在不遠處,一雙秀目忽閃忽閃地望着自己,臉色似乎還沒從驚吓中恢複過來,長長的睫毛甚至挂着零星的淚花,不由愧疚起來……

堂堂男子漢恐吓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未免勝之不武,都怨她太堅硬了,硬得讓自己忘記了她的年紀……

“方才……”常青躊躇道:“其實是包括的。”

謝娴不答,低首斂眉,慢慢走出了暗室。

常青環目四顧,覺得應該再也找不到什麽了,這才走了出來,見謝娴已經出了正屋,站在院裏的梧桐下,萬丈青絲随着黑色的衣裙飄起,越發映襯着玉頸上的肌膚如雪,想起方才那暗香浮動,錯身的柔軟,淡淡的幽香,忽閃忽閃幾乎眨在自己臉上的睫毛,所撩起的……

十日之後……

香消玉殒,零落成泥……

他的心情忽然煩亂起來,轉身道:“走吧。”幾步出了院門。

謝娴見他出了院子,望了望四門打開的書房,嘴角微微揚起,眸光閃了閃,低頭提着裙子走了出去,見常青不見蹤跡,籲了口氣。

這瘟神……終于滾了!

常青既然走了,謝娴的腳步不再急促,一路醒來,見謝家能跑得都跑了,不能跑得去了前廳,偌大的樓閣亭榭,空蕩蕩寂靜無人,眼見從小所生所長的地方落得這種田地,越發堅定了勸父隐退的心思……

正忖度間,眼前忽閃出一名大漢,攔住去路,正是龐琦。

“龐校尉,有什麽事嗎?”謝娴停下腳步,悄悄把手伸到背後……

“你說呢?”龐琦獰笑一聲道:“找不到妹妹,姐姐也不錯。”說着,上前逼近幾步。

謝娴臉上顯出驚恐之色,道:“你家大人已經說了,你難道不怕……”

“我呸!”龐琦惡狠狠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道:“都是你這死丫頭,讓我們痛快不了,你不讓我們痛快,我也不會讓你痛快,不管怎樣,老子先痛快了再說”說着,伸手便要來抓謝娴。

“常大人……”謝娴擡頭望向龐琦的背後。

龐琦身子一震,讷讷道:“大人我……”竟吓得不敢轉身。

許久許久,聽得常青并無反應,這才轉過身去,卻見眼前哪裏有常青的影子,心知中計,反手一抓,撲了個空,一回頭,佳人渺渺去也。

龐琦“哼”了一聲,舉目四顧,園林之中,假山湖泊無一不備,謝娴不可能躲在水裏,能藏身的只有假山!他也是通過層層考校的錦衣衛,立時轉身進了假山,仔細看了看,忽然從右首轉身,果然見一道黑影,跑過去,卻見不到了,再跑了幾步,又見到黑影錯過,再過去,又不見了,這麽反複幾次,反而起了争競之心,心道自己堂堂錦衣衛,難道還抓不到一個弱智女流?

這麽想着,深吸一口氣,凝神閉目,忽然拍掌擊打在背後的那道假山牆,見聽“稀裏嘩啦”的聲音,果見謝娴蹲在角落,他錯身撲去,卻見謝娴就地打滾,悉悉索索從那石洞鑽了出去,謝娴身形苗條,自然鑽得出去,可是龐琦身形龐大,如何能鑽?

龐琦也不說話,轉過身繞過那面假山,準備在洞口堵住她,誰知等了半晌也沒見蹤跡,蹲下身一看,洞中早已無人,原來謝娴知道他會在洞口等候,因此并沒有爬到盡頭,而是等他身影一離開,便反身爬了出去……

小丫頭,反了你了!

龐琦幾次抓空,心裏發狠,擡頭那假山最高處的亭榭,心生一計,展開輕功很快到了高處,登高望遠之下,很快見到謝娴那黑色身形,大喝一聲,一招“大鵬展翅”施展開來——大內之中的錦衣衛,每一個人身負絕技,龐琦的“鵬翅功”乃是絕學,此時又是全力而為,眼見那身形滾成一團,風馳電掣般撲向了那黑色影子!

☆、回院

龐琦幾個起落已經站住身形,見那黑色夾在假山一角,伸手便是一抓,惡狠狠道:“過來吧!”話音未落,忽覺五指劇痛,大叫一聲,“蹬蹬”後退,見手指上紮了三根銀針,透骨而過!

“他奶奶的!”龐琦伸手拔出三根針,轉過假山,見地上攤着一塊黑布,謝娴哪裏還有蹤跡?不由高聲痛罵起來,誰知沒罵幾聲,忽覺手臂發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等了許久,謝娴才走了出來,籲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把那三根針撿了起來,小心翼翼放在袖中,幸虧自己做了萬全之策,否則……

她轉過身要走,忽又想起了什麽,回身把那黑布撿起來,低頭見龐琦已經昏迷不醒,想起他數次要沖進堂中欺淩家人,哼了一聲,擡起腳在那黝黑的臉上,“我踩!”“我踩!”我踩!”……

過了好一陣子,終于出夠了氣,直起身子,恢複成平日裏的端莊摸樣,款款向正院走去,此時已日落西山,敲了半天門,守門的婆子見是大小姐,忙把她接進來。

“小姐!”謝娴的大丫頭栾福與謝母身邊的喜福,聽說大小姐回來,從垂花門迎了出來。

“怎麽樣?”謝娴望着喜福。

喜福回道:“老太太吃了飯就歇息了,到底年紀大了,竟睡了一天沒醒。二爺精神還好,太太一直哭,沒怎麽吃,二太太二老爺都還好。”

謝娴點了點頭,又看着栾福,栾福知道這是問謝靈,搖了搖頭道:“餘嬷嬷兩個看着她呢,二小姐不言不語的,不吃不喝,呆呆的。”

謝娴皺了皺眉,快步走進了正廳,丫頭婆子正在聚集在一起吃晚食,見大小姐回來了,紛紛站了起來。

“都吃吧。”謝娴揮了揮手,進了抱廈,見謝母閉着眼躺在床上,昏昏睡去,旁邊站着大丫頭銀福,見大小姐來了,想叫醒謝母,謝娴擺了擺手,轉身又向裏面那間走去,見二弟謝肅斜靠在床上,臉色蒼白,見謝娴進來,叫了聲“大姐姐。”

謝娴點了點頭,見孫氏背身坐在床前,也不回身與自己打招呼,只握着兒子另外一只手垂淚,過去對孫氏道:“母親別急,橋到船頭自然直,聖上說不定很快就放了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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