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卷三 江湖情,衛臻(十七)
蘇提燈一面撐着拐杖慢慢走,一面選了個跟薛黎陷和柳妙妙成三足鼎立的位置,就極其極其緩慢的蹲下身,對着屍體看了起來。
不遠處有衛家的人時常巡邏着走來走去,蘇提燈輕輕抖了下左袖,手中握住掉落出來的匕首,略微一勾尾指,送到了刀尖上,然後就默不作聲的把匕首重新在袖子裏放好了。
盤算着這一輪恰好交接的時間,蘇提燈把燈籠照過面前互相堆疊的一具具屍體,然後伸手去掰一個人的眼皮看了看,遠處薛黎陷回頭向這邊望了一眼,看看他還安全着,就又掉回頭去繼續忙他的了。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五個……
五個人一輪換。
蘇提燈趁着交接的空當,将尾指上的血滴點入最上面那人的眉心,輕輕往上下各拖了一條血跡,爾後,他在這人的肩膀上輕柔的點了點。
不是大幅度的拍,而是像蜻蜓點水一般的點了點。
薛黎陷只覺得這風裏帶了點沙揚了起來,側過頭去眯了眯眼,然後再度回頭望了望那邊幽藍盞照着的蘇提燈仍舊平安,便繼續忙自己的去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那段夾帶了沙的風讓薛黎陷分了些微心神,他突然就覺得蘇提燈還真是不簡單,明明是個潔癖吧,但是對屍體卻能忍耐得了……
又大半天時間過去了,薛黎陷覺得這三天不眠不休就能把這群屍體全看完了。
因此稍微扭了扭脖子,正準備休息一下時,就聽——
「薛黎陷。」蘇提燈短促的喊了一聲。
薛黎陷扭頭,就見蘇提燈已經再度往一側移了移,此刻他一手拿着檢查屍體用的鑷子,一面側着頭,看不清楚神情。
薛黎陷起身拍拍衣服,走過去,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那段蘇先生對江湖人看法的『真情吐露』,薛黎陷不敢靠的太近,還未待開口,就聽蘇提燈繼續道,「這屍體……是不是少了一具?」
「甚麽?!」
仔仔細細的數了數那幾具屍體,薛黎陷不甘心的踩着山岩到了半山腰,放眼望去,心下就是一沉,「是少了一具……」
這他媽是見鬼了嗎!
自己和柳妙妙都在這裏,怎麽可能……
蘇提燈輕輕在內心發笑,你們見着我,才算是真正碰了鬼呢。
原來偷屍體的,又會是誰呢?
今晚是看到薛黎陷和柳妙妙都在才不敢動手,還是看到自己在,不敢動手呢?
前幾天丢的屍體具體時間不知道,但今晚知道了,是薛黎陷,柳妙妙,蘇提燈,以及衛家的幾個高手都在場的時候丢了。
蘇提燈悠悠然從屏風後沐浴完出來,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持着黑蠟坐回了床上。
也開始仔仔細細的盤算這幾天的事和接下來的事。
他簡直有些要懷疑,那群屍體是不是沉瑟故意扔過來給自己準備的。
只是當初沉瑟又怎麽會料到自己一定會來衛家呢?
而且是自己先覺得事不對,警告沉瑟,讓沉瑟先消失的……
只是如果不是沉瑟,那對方幹嘛要偷屍體呢?
這簡直太完美的給自己打掩護了。
于冥蠱一途,蘇提燈堅信世界上這麽倒黴的就他自己铤而走險的練了。
畢竟,冥蠱成功與否,靠的最多的是天賦和運氣。
這兩樣足以挫敗很多人。
天賦蘇提燈有。
可那糟糕透頂的運氣,他恰巧也有。
是的,可不是好運,而是……足以令人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厄運。
既然不是冥蠱,那對方要屍體幹嘛?
思來想去蘇提燈還不是不肯放過鬼笙這個最有可能的人,可不知怎麽,他竟覺得這麽拖拉,不像是鬼笙的風格。
而且自己殺了他的侍妾,他更不可能善罷甘休了。
正這麽想的時候,突然覺得桌上的燭光映出了門外的一個影子閃過。
其實蘇提燈本身是坐在床上對着薛黎陷那邊發呆的,哪怕明知道看不見他亮燈還是熄燈,他還是那麽固執的看着,好像這樣就能讓他心裏的內疚少些似的。
畢竟薛黎陷剛才……很難過。
當然了,薛掌櫃臉上只是面無表情,但是蘇提燈不知道為甚麽,那一刻的側眼無意一瞥,就知道他在很難過,很難過的那種難過,大概……還是挫敗感吧。
啧,一看就知道是沒經歷過失敗的人啊……
再轉念一想,蘇提燈就樂了,原來這旁人的死活,薛黎陷都看的如此重要,哪怕一具已經死了的屍體的失蹤,他都看的比自己性命還重。
這個人,簡直不該說他是太憂國憂民,還是太狗拿耗子。
但是現在這個事……
蘇提燈開口輕道了一句,「薛黎陷。」
綠奴詫異的停下手中收拾東西的活計,回過頭來不解道,「先生?」
他話音剛落,就聽外面一陣稀裏咣當,蘇提燈想了想,便安心的扯過薄被,準備睡了。
不出意外,房門外傳來薛黎陷的聲音,卻發聲悶悶的:
「他一來時,我就聽到了。你要看看嗎?」
「不必了薛掌櫃,」蘇提燈答得很快,生怕晚一句便被薛黎陷破門而入了,「江湖事江湖了,你們自便吧。」
「噢。」薛黎陷無奈,但還是抓着眼前這個看起來也就十八九的小毛孩,提溜小雞一樣的提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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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黎陷自然不會傻到先将這人給衛家,而且當初這人剛潛伏到這附近的時候,他就察覺出此人武功不低,但讓他有些不解的是,這個人似乎對這裏很熟悉,放過前面曲曲折折的假山假水,徑自摸到了蘇提燈那房間附近。
薛黎陷拿塊黑布蒙面,就也貓了出去。
這年輕人功夫挺高,按理說在他那個年紀裏是高的出奇了,只不過還是叫薛黎陷用不超過十招給制住了,其實這也是他運氣不佳,今天正好撞上薛掌櫃心情不好,因此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那小孩應該武功高是高,但是打實架經驗太少,一上來就被薛黎陷唬住了,因此就被薛黎陷趁機封了他幾處穴道,又刺了他幾根銀針,把五感都封上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這才敢去跟蘇提燈搭話,既然蘇提燈不想看這個人,那麽薛黎陷就直接把這人又牽回正淵盟這邊的廂房了。
薛黎陷那邊的打鬥雖然速戰速決,還是驚醒了幾個人。
房門被敲了幾敲,雖然溫和有禮,但是卻聽得出急切。
綠奴有些急了,他都說了幾遍了先生已經睡下了,還敲個不停啊?
「綠奴,把門開了吧。」
蘇提燈其實本身也只是把床帳放下了,自己在裏頭搗鼓一盞新燈籠呢,反正沒睡,人家要來問的也無非是剛才是否來了人,來了人是否……
「蘇先生,深夜來訪實在冒昧,請問……」
「那人被正淵盟的帶走了。」
「敢問是正淵盟哪位帶走的?」
蘇提燈一愣,又回憶起薛黎陷那個好似有些悶的聲音,便道,「不曉得。小生只是個生意人,要不是聽到打鬥聲,也壓根不知道有異常,蘇公子要是有心略探一二,再往西走走便能瞧見正淵盟的廂房了,您現在趕去,說不定還能看個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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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荔上前去拔掉封住了他五感的針,那個地上的年輕人動了一下,爾後揉了揉手腕腳腕,開始擡頭四顧起來。
面前有兩個人,兩人都是佩劍的,而且兩個也都只着了一層白色裏衣。
怎麽記得……抓自己的是也穿了件黑衣裳的呢?
「你叫……衛臻吧?」
地上的年輕人脖子一橫,「是啊,我晚上回家,你們倒是甚麽人,住在我衛家裏!」
「在下正淵盟逄荔,那位書南。」
書南溫和的笑了笑,将佩劍重新擲到桌子上,「荔哥,人你帶回來的,你自己看着辦吧,我今天在外奔波一天,先困覺去了。」
逄荔點了點頭,表示準許,然後自己拉過凳子來,沒解對方仍舊封的幾處穴道,沉着臉問,「說說吧,這陣子都去哪兒玩了?知道衛家的人都快擔心死你了嗎?!」
書南悄悄的把床帳放下,一面默默感慨着,荔哥只要不穿那一聲極其妖豔的紅,整個人一冷下來——喲,這夏日燥熱的晚上瞬間就涼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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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提燈真真正正準備睡覺的時候,大門就被人毫無征兆的撞開了,連睡在另一張床上的綠奴都是吓得驚醒。
「剛剛沒給你們帶來太多困擾吧?是不是有高手來詢問了?」
「是啊,還不止一個,最先來的是蘇清辭,最後來的是南宮彩。」
「欸……真不好意思,打攪你睡覺了。」薛黎陷撓撓頭,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現在也是在打攪對方休息,「那個……咱們現在,這周圍也沒人。」
蘇提燈會心一笑,「小生只表示看到人被帶走了,卻不知是誰帶走的。」
薛黎陷一顆心終于揣回肚子裏去了,他不太喜歡張揚自己的武功,本身就是正淵盟的小喽啰身份來的,自然不能搶這頭功不是。
「那你早些休息吧。」薛黎陷說完了這句話就回屋了,可是仔細思索下剛才的話,又不由得睡不着了,他做甚麽要把蘇清辭和南宮彩這兩個人單獨挑出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