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府本地的仆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本地人都知道成祥的厲害,哪裏肯去送死。

其他三個跟宋聯寶從皇都回來的随從,原本卻也是京內有點兒名氣的武師,來到樂水之後,睥睨這般鄉野小民,很有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如今見機會就在眼前,便個個想要顯一顯威風,聞言便猛虎撲食般沖了上去。

三人來勢兇猛,成祥卻依舊不慌不忙,不動如鐘,一直到幾個人沖到身邊,他才一擄袖子,動上了手。

猿臂輕舒,拳無虛發,頓時便擊中一人面門,那人首當其沖,哼也不哼一聲,直挺挺地往後倒地,躺在地上之時,血才從口鼻流了出來。

剎那間成祥長腿橫掃,左手邊那人雙腿被掃中,膝彎一屈,同樣倒地,被成祥順勢一腳踩中腰間,那人疼得嗷嗚一聲,身子像是一葉扁舟般弓起。

第三個見狀,吓了一跳,不知是要進要退,乍然遲疑間,成祥右手往前一撈,把他的領口揪住,輕而易舉往上一提,那人雙腳離地,待要掙紮,卻又給成祥往地上一扔,頓時跌得眼冒金星爬不起身。

電光火石間,這場交戰便告結束。

成祥腳下還踩着一位,好整以暇地拍拍雙手,向着宋聯寶勾勾手指。

宋聯寶瞅着他戲谑之色,臉色發白,雙腿發軟,想跑卻又無法動彈,忽然間身體騰空而起,他尖叫了聲左右回顧,卻見是兩個衙差,不知何時來到他身旁,将他架了起來,徑直到了成祥跟前,才又把人放開。

眼睜睜看成祥的臉越來越近,宋聯寶心慌起來,雙手護着胸前,哆嗦着叫起來:“你、你想幹什麽?”

成祥啐了口:“軟蛋就是軟蛋,弄得老子要強~奸你一樣!”

宋聯寶忙放下雙手,鼓足勇氣道:“你、你可不要亂來,我家跟知府大人是有交情的,知縣見了都要行禮……”

成祥往前傾身,揪起他的衣領:“爺看起來像知縣嗎?像知府嗎?”

宋聯寶殺豬般尖叫起來,只覺得對方的拳頭硬而有力,幾乎要生生勒死他,吓得往後仰頭回去:“不、不像……”

“叫的像個女人,”成祥嫌棄地松開手,道:“閉上你的鳥嘴,別說那些廢話,誰叫你在老子的地盤上犯事兒,那就是……有個什麽詞兒來着,什麽刀……什麽魚肉…………”

宋聯寶大概是吓傻了,身不由己說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成祥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不錯,就是這個!軟蛋還有點兒用嘛!”

宋聯寶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痛苦地又叫了聲,跌在地上。

左右兩個差人嘻嘻哈哈笑着,他們是在成祥擺平那三名随從後才氣喘籲籲趕到現場的,此刻便長長短短地歌功頌德,一瞬聒噪,唾沫橫飛。

成祥避開兩人的唾沫星子,擡手制止,道:“都省省,趕緊把人帶回去。”

周圍百姓們大聲歡呼,當地百姓多數都是認得的,成祥笑嘻嘻地抱拳示意,剛要轉身之時,卻聽得有人叫道:“成爺!”

成祥一轉身,瞧見人群中奮力擠出一道人影來,忙不疊地跑到跟前。

成祥看清來人,頓時便皺了眉,道:“錢大娘,你在這兒啊!”

這擠上前來的自然正是錢婆,錢婆抓住成祥,滿臉喜色,道:“可不是!我正要去找成爺呢!沒想到這麽巧遇上了。”

成爺見她歡喜雀躍,他卻漫不經心地,濃眉皺起:“又找我幹什麽?可別是又上趕着要把些什麽髒的臭的往老子家裏塞啊,老子一個也不要!”

錢婆讪笑:“那哪能,都是好的,都是好的……”

成祥身邊的差人拽着宋聯寶,探過頭來,說笑道:“錢大娘,你可別煩我們捕頭了,我們捕頭将來是要當和尚的,不近女~色!你就算是弄個嫦娥來,捕頭也不會動心。”

另一個看來面熟,卻正是之前巡街時候被訓斥過的胡老二,頓時也上趕着玩笑:“就是,我們捕頭是會武功的唐三藏,又不是見了女人就流口水的豬八戒!”

成祥聽到這裏,擡手在兩人的頭上各賞了幾個爆栗子,打的兩個差人抱頭吱哇亂叫。

成祥笑:“知道疼就趕緊滾,誰再敢拿老子說嘴只管試試!”

兩個衙役各自摸頭,胡老二卻道:“對了捕頭,方才我看到季三爺,他說他撿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卻給錢大娘攔了去,那女人還說是捕頭的親戚,這必然是騙子了……錢大娘,您老人家可千萬別說要給捕頭看的是這人啊。”

成祥拽住他領子,瞪眼道:“你說什麽?你看到老三了?怎麽沒帶來見我?”

胡老二忙辯解:“季三爺跑的忒快,只來得及說了幾句話……我又要趕來這裏,就顧不上他了。”

成祥嘀咕了一句,有些惱怒,便有些不耐煩,把胡老二放開,對錢婆道:“大娘也該消停消停了,我屋裏有沒有人兒那是我的事兒,當初救你也不是指望你能給我找個什麽人,你之前找那些倒也罷了,現在是怎麽,沒法子了,就給我找個騙子?”

錢婆趕緊賭咒發誓:“我打包票!這位娘子是個極好的……你先見了再說,這一次若是還是相不中,老身就斷了這個念頭,從此之後,再也不給您插手了,行不行?”

成爺聽了,才轉怒為喜:“說來說去,這還像句人話,不過您把人誇得跟天仙兒一樣,這人到底在哪兒呢?”

☆、第 7 章

成祥進了藥鋪,放眼四看:“人呢?”

錢婆急得跑到那老大夫跟前:“之前的姑娘呢?”老大夫優哉游哉地往身後一指,那邊自然空空無人。

錢婆拔腿要去追看,老大夫搖頭晃腦道:“走了有段兒時候了,唉,從沒見過這樣倔強的……”

錢婆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成祥見狀,卻笑出了聲:“錢大娘,這人沒了可跟我沒關系,橫豎我是來看過了,可你這嫦娥大概是回月亮上了,老子沒這福氣!總之先前說定了的,您以後可別再來煩我啦!”

錢婆團團轉,叫苦道:“這、這算什麽事兒?”

成祥大笑,不理錢婆,轉身出門,揚長而去。

之前衙差已經把人帶回衙門,成祥沿街而行,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成祥這邊瞧瞧那邊看看,十字街轉彎之時,眼角忽地瞄到一條人影。

成祥在樂水長大,對這地方的人十分熟悉,瞧了一眼那人,便知道不是本地人士。

成祥倒退幾步,往那巷子裏打量,歪頭瞅了片刻,就邁步往那邊而去。

那人背對這邊,手撐着牆面站着,仿佛正在喘息,從背面看,是個女子,長發如瀑,身段嬌柔。

成祥走到女子身後,歪頭看了會兒,目光在她腿上停住,只一眼,就看出對方腿腳有傷。

直到此刻,那女子兀自沒發現身後來人,成祥皺眉,粗聲粗氣地開口問道:“喂,你哪裏來的?怎麽了這是?”

女子聽了聲響,身子一顫,便回過頭來,四目相對的瞬間,成祥頓時便驚呆了。

且說之前皇後派人去了禦龍殿後,滕太後便先起駕回宮。

鬧了半晌,已經四更天,皇城內越發陰冷,雨水氤氲成水霧,濛濛地籠罩天地,浸潤着森森夜色,竟有種凄寒入骨。

滕太後進了寝殿,熊嬷嬷跟雪海分別忙碌起來,一個伺候她洗漱更衣,一個便去準備祛濕驅寒的湯水。

滕太後面無表情,洗了手臉又漱了口,換了就寝的衣物,坐在銅鏡之前,由熊嬷嬷替自己梳理那一頭厚實的長發。

熊嬷嬷打量太後神情,道:“太子殿下真是越來越像皇上了。”

太後微微一笑:“小明兒的确是可愛無匹。”

熊嬷嬷笑道:“等殿下大一些,就可以到太後跟前湊趣兒了。”

太後道:“可不是麽,只怕到時候他又鬧騰,就像是泰堂之前一般,說起來,還是錦懿聽話……”

太後說到這裏,忽然梗住,自然是因想起錦懿之事。

熊嬷嬷暗暗叫苦,本是要讓太後寬心,沒想到到底避不開,忙道:“娘娘別擔心,姑娘自小兒聰明伶俐,必然會化險為夷。”

太後默默不語,仿佛出神。

雪海上前來,柔聲道:“嬷嬷說的很是,姑娘是個大富大貴的命,或許只是因為天黑所以才找不到人……或許,她早給別的什麽船救了去,只是下雨才沒遇上呢。”

熊嬷嬷點頭:“不錯不錯,正是。”

雪海見太後有些寬慰之色,便又道:“姑娘自小又是個菩薩心腸的,做了多少善事,不是說好人得有好報的麽?必然無事呢。”

熊嬷嬷道:“錦懿那樣的好人,滿天神佛也是長眼的,必定庇佑!”

太後聽她們兩人一唱一和,無非是想寬慰她,太後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們不用光說些好聽的,橫豎,得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說到“造化”兩字,太後望着鏡子中的自個兒,忽地怔住。

銅鏡打磨的光亮,映的人像也格外清晰。

十九年的光陰改變的是滕太後的年齡,卻并未磨滅她的美貌,鏡面上映出的人影,唇角微挑,正笑意婉然,如此冷眼一瞧,仿佛仍如十九年前那正得寵的梅妃,年輕貌美,躊躇滿志,笑眼盈盈地,整個人因為那榮寵無雙至為榮耀一刻的降臨而按捺不住地喜悅着,連眉梢眼角,袖擺裙角似乎都散逸着那種掩飾不住的歡喜之情。

腦中的影像一湧而現,重重疊疊永無止盡般。

忽然之間,太後擡手,把銅鏡用力一推,銅鏡往後滾倒,帶動旁邊的瓶瓶罐罐,嘩啦啦一聲銳響,聲音把剛進來的雪海也給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有些不敢動。

太後霍然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床邊走去,伺候的宮女們跪了一地,熊嬷嬷跟雪海兩人對視一眼,忙轉身跟上。

太後上了床,将枕頭撇開,輕輕一按,暗格下露出一個匣子,紋色古舊,顯然有些年頭了,太後把匣子搬出來,保養的極好的纖長手指輕輕擦過那被摩挲過無數次的花紋,而後輕輕開啓。

匣子裏,半枚玉扣躺在錦緞上,缺失的半邊,仿佛半圓的月,皎白無聲。

太後的手指輕顫,将玉扣取出來,舉在眼前看了片刻,忽地淚落如雨,她将玉扣緊緊地捂在胸前,就像是什麽失而複得的珍貴寶物。

熊嬷嬷跟雪海在旁邊看着,想勸,卻又不敢開口,熊嬷嬷垂着頭,眼中淚水一晃,便掉下來,熊嬷嬷無聲地吸吸鼻子,伸出手指揉揉眼睛。

寝殿外,有個聲音喊:“皇上駕到!”

劉泰堂此前到了皇後宮中,曾皇後接駕,說了太後來過之事。劉泰堂徑直走到床邊,見小太子閉着雙眸,睡得正恬靜,便松了口氣。

皇後低聲說罷,劉泰堂回過頭來,道:“母後為何這時候來?往常這時不是睡下了麽?”

皇後道:“大概是淺眠之症又犯了。”

劉泰堂點頭:“這麽說小明兒無事,那為何……叫朕回來?莫非母後……”

皇後有些赧顏地笑笑:“皇上恕罪,皇上別急,是臣妾見太後好像很是擔心皇上,所以才自作主張,以太子為借口……”

劉泰堂眉頭一蹙,試探問道:“太後這時候來……莫非,知道了錦懿的事?”

皇後面上的笑意消逝,低聲道:“是,太後不知怎地知道了,臣妾也是聽說了才知道錦懿妹妹出事……”

劉泰堂長嘆一聲,皇後上前一步,柔聲勸道:“皇上,錦懿妹妹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切勿擔憂過甚傷了身子。”

劉泰堂皺眉,不言語。皇後微微低頭:“時候已經不早了,皇上……若是還不想休息,不如去看看太後,方才太後離開的時候,好似也滿懷憂慮,必然也是放心不下錦懿妹妹……只怕此刻還不能安寝。”

劉泰堂聽到這裏,才又一點頭:“你說的對,朕是要去看看母後……唉,錦懿……希望她……”

劉泰堂欲言又止,擡手在皇後肩頭輕輕撫了一把:“本來朕不想擾你的,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你身子不好,不如就去睡吧,朕看過太後再回來……今晚上又落雨,寒氣重,朕不想看你病倒。”

曾皇後聽到這裏,才又露出笑容:“臣妾遵命。”

劉泰堂勉強一笑,便轉身欲離開,曾皇後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喚道:“皇上且慢。”

劉泰堂腳步一停,曾皇後喚來貼身宮女,取了一件他的披風,親自上前,為他披了,溫柔道:“皇上也該保重身子才對。”四目相對,劉泰堂将她的手兒一握,攏了披風,舉步出外。

劉泰堂進了寝殿,便察覺不對,他快步向前,自滿地的宮女太監們中間直奔床邊,卻見滕太後跪在床上,捂着胸口,淚痕滿面。

劉泰堂心狠狠一顫,奔到床前,一撩袍子跪地,叫道:“母後!”

滕太後聽了聲音,轉頭看來,見是皇帝來到,竟失聲喚道:“阿泰!”她張開手,往前過來,赤足下地,将劉泰堂緊緊擁住。

皇帝察覺太後的淚落下,有幾滴打在他的頭臉之上,皇帝心頭酸楚,打起精神,擡手揮退左右,等宮女太監們退下之後,皇帝才扶住滕太後,低聲問道:“母後,你又在想弟弟了麽?”

滕太後聽到一聲“弟弟”,又見左右無人,只有熊嬷嬷跟雪海遠遠垂頭伺候,太後握緊那塊玉扣,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阿泰,母後心中難受的很!”

☆、第 8 章

劉泰堂眼中蘊淚,他到底是一國之君,雖然母子連心親情天性,卻也并不失态,又恐怕自己若是哭了起來,會連累太後越發傷心,于是只是隐忍,道:“母後,你別這樣,若是弟弟在天之靈見到你為他如此傷心,他必然無法安心。”

滕太後哭聲緩緩而停,擡手把眼中殘淚擦去,劉泰堂見她情緒緩和,便一招手,殿門處雪海捧了準備好的雪蛤湯上來,熊嬷嬷跟劉泰堂一左一右,扶着太後坐在床邊,劉泰堂重新跪地,把雪海手中的湯碗接過來,先親自嘗了一口,才又呈給太後。

雪海跟熊嬷嬷重又後退,滕太後看皇帝一眼,卻不接湯碗,只黯然道:“我沒有心思喝……你起來吧,不必如此。”

劉泰堂并不起身,道:“兒子伺候母後是天經地義的,只求母後不要再如此傷心,經常如此,母後的身體怎麽受得了?弟弟無福,沒辦法在母後跟前盡孝,我會替他将他的那一份兒孝心也都行了,母後務必要保重身體……”

滕太後聽着這般貼心的話,眼中的淚重又落下來,低頭看看那玉扣,道:“我知道你孝順,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勞你跟着擔心……可……當娘的,怎麽會忘了自己的孩子?”

劉泰堂亦是難過,滕太後深吸一口氣,道:“不過你放心,母後知道分寸……大概,是因為今晚上的事兒有些多了。”

劉泰堂道:“母後是知道錦懿的事兒所以動了惱了?”

滕太後并不回答,只是回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半枚玉扣放進盒子,又扣上盒蓋,放在枕邊,才複轉身,開口說道:“我只是又想起來往事……想當初,錦懿被莊勇武的屬下帶進城來,日夜啼哭,不肯進食,小小的孩子眼見就要夭折,念在她一家忠烈,只剩這一點血脈,才叫人送進宮來看看,沒想到,我第一眼見到她,就格外投緣,小家夥哭的嗓子都啞了,我卻看得心疼,不讓宮人插手,自己照料她……”

劉泰堂聽她回憶,便也想起往事,面上不由地露出幾分笑意:“是啊,我當時也不過是一歲多點兒,還不懂事呢,不知母後為何竟都不理我了,還暗暗不高興。”

滕太後含淚笑了:“可不是麽?只不過當時你白白胖胖地十分康健,但是錦懿不同,小家夥幾乎受得像是一只小貓崽兒,真是可憐極了,禦醫都說她不行了……”

劉泰堂道:“可是母後卻不管他們,衣不解帶地照料錦懿,最後,這小丫頭竟又緩過來了!”

滕太後哈地笑出一聲,仿佛又回到當時那種喜悅之極的心情中:“是啊……蒼天有眼,母後還記得當時禦醫院那幫廢物的臉色,真真如喪考妣……”

劉泰堂見她笑得歡快,但眼角卻仍是淚光閃爍,不由鼻酸,道:“但是母後卻因此累倒了,足足病了半個月才好。”

滕太後眼中透出回憶之色,笑意中卻帶了幾分苦澀,道:“阿泰,你當母後當時為何那樣竭心盡力地照料錦懿?只因她當時那般高聲哭個不停的模樣,讓我想起了你那個苦命的弟弟……”

劉泰堂亦忍不住,擡起袖子拭去眼中的淚:“母後……”

滕太後不再說話,只是望着劉泰堂,伸手輕輕摸過他的額頭:“你弟弟若還活着,現在也如你一般高大俊朗了,必然也是個好孩子……”

皇帝道:“母後,還有我在,弟弟在天之靈也看顧着您。”皇帝望着太後,雙手呈上湯碗:“母後,上次是事關錦懿,如今也是……但是不管如何,兒子不願意再看到母後病倒了。求母後珍重自個兒,弟弟在天有靈,也自高興。”

滕太後垂眸,看了皇帝一會兒,終于接過那一碗湯:“有你這樣的兒子,母後其實已心滿意足。”

滕太後将湯喝了,劉泰堂接過空碗,遞給上來的雪海,雪海悄然無聲地複又退下,滕太後才又道:“錦懿還是沒有消息?”

劉泰堂垂頭:“還沒有,但是已經派了三百精銳水軍和八百禁軍,協同搜尋。”

滕太後心頭略微寬慰,又問:“你見過解廷毓了?”

劉泰堂答是,滕太後問道:“你……沒把他怎麽樣吧?”

劉泰堂搖頭:“只是責令他們好生尋找,且嚴查真相。”

滕太後嘆道:“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錦懿是我一手帶大的,對我而言,就宛如你弟弟投生了到我身邊一般,我沒有法子再容忍失去錦懿。”

劉泰堂眼中銳光閃過,沉聲道:“我也絕對不能容忍有人敢傷害她分毫。”

殿內燭光閃動,滕太後起身,将皇帝扶起,望着皇帝俊朗的臉,忽然低低說道:“到如今,母後才有些後悔。”

劉泰堂問道:“母後?”

滕太後道:“本來,是怕錦懿在宮內受委屈,故而才千挑百選地給她找了解廷毓,卻沒想到,竟會出這種事……早知如此,母後當初,就不該攔着你……橫豎留她在宮內,多少是在母後跟你的身邊兒,怎麽也能護得住她。”

劉泰堂一怔,而後輕聲道:“母後,都是過去的事了……何況,誰又能想到,解家居然……如此荒唐。”

滕太後冷哼了聲,面色有些肅然:“解家是開國元勳,子弟們多數也争氣,老丞相又精明,凡事不會做得太過,故而一直得以屹立不倒,錦懿嫁過去,本是無上恩典,也能叫他們的昌隆旺盛再延續幾年……”

滕太後停了停,劉泰堂也不插嘴,只是靜聽。

這刻兩人都沒有說話,隔着重重簾幕,能聽到外頭的風雨雷電之聲,頃刻,滕太後低聲道:“阿泰,你記住,小不忍則亂大謀,謀定而後能動……如果此番錦懿轉危為安,倒可以從長計議,若是她……你知道該怎麽做。”

劉泰堂雙手微微握緊:“母後放心,兒子知道。”

因小莊之事,刑部把解家當晚在船上的所有人都暫時關押起來,緊鑼密鼓地一一審問。

鬧了一夜,又過了半天,所有供詞都呈在刑部各位負責審訊的大人案頭,當夜在船上的許多奴仆丫鬟們有幾個供認,說是在少夫人落水之前,曾見過小丫鬟翠玲在少夫人身邊伺候。

當下便提審翠玲,起初丫鬟不肯招供,稍微用刑之下,才承認的确是曾伺候在少夫人身旁。

主審官自問當時發生什麽,翠玲有些慌張,道:“奴婢真的沒有做什麽別的,只是負責伺候。”

主審官喝道:“那好端端地為何會落水?究竟發生了什麽,你速速老實招認,不然的話休怪大刑伺候!”

翠玲紅着眼,哭道:“奴婢站了會兒後,少夫人說不用人,就叫我退下了……後來發生什麽我的确不知道。”

這種說辭當然不足取信于人,刑部衆位官員也絕非吃素的,又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皇帝親自下命,又盯得死緊,若是沒有個交代,恐怕盛怒之下,連主審官們也要牽連在內。

當下緊鑼密鼓地審訊,翠玲不過是個丫頭,哪裏見過這樣陣仗,一番軟硬兼施下來,整個人也有些恍惚失神,不知不覺道:“我說的是實話,那夜本來不該我靠前的,但是我知道秋燕姐姐……”

剛說到這裏,忽地聽到“啪”地一聲,衆人都看過去,卻見是側邊的一名主簿,無意中把筆掉在地上,這主簿忙致歉,起身彎腰将筆撿了起來,複又坐定。

主審官催翠玲繼續說,翠玲卻呆呆地看着地面,眼鏡有些失神,喃喃道:“我真的沒有做壞事,我只是不想伺候少夫人,想讓她回船內歇息……不料轉眼間,她就落了水……真的不關我們的事……是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幾位大人面面相觑,面色各異。

雖然丫鬟翠玲說錦懿是自己落水,但是無人相信她,事實上,通過對船上丫鬟的審訊得知,有的丫鬟的确聽到“噗通”一聲,但在幾個人出來查看端倪的時候,卻并不見翠玲的身影,只有一個小丫鬟說瞧見翠玲慌慌張張地躲了,試問若是心底沒鬼,見了主人落水,怎麽會不當即呼救反而忙不疊地逃走?

罪責便落在這丫鬟頭上,但也有心細的官員,私底下跟同僚說起,道:“之前她說什麽秋燕姐姐,又說‘不關我們的事’,總不會有什麽同謀吧?”

另一位道:“總是些下人之間的言談,或許是随口一說罷了,至于‘我們’,大抵不是指某個人,而是所有仆人。”

那位官員沉思:“不如将秋燕招來再問。”

同僚忙将他的手按住,壓低嗓音道:“何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這事兒是別處發生的,咱們細細追究無妨,別說整船的人,就算是整個府裏的人都牽連在內又有何幹系,但是如今,這是解家……唯有快刀斬亂麻,給皇上一個交代便是,倘若再深究下去,誰知道會牽出什麽來,難道你真的要跟丞相家過不去?”

那何大人聽了勸,果真就未曾将心頭疑窦再行提起,只不過暗中略看了看案宗,發現在押之人中果真有個秋燕,是解府裏有點頭臉的家生大丫鬟,據說先前是伺候大公子解廷毓的……翠玲正是她手底的小丫鬟。

☆、第 9 章

解廷毓下轎回府,正走着,見迎面來了一人,眉眼有些熟悉。

來人也瞧見了他,放慢腳步,低頭向着他拱手行禮,道:“少卿大人。”

解廷毓回禮,放手之際才想起來,這人是刑部的一位主簿,在官場上曾有過數面之緣。

兩人見禮後,那位便仍往外而去。解廷毓心頭一動,若有所思地回頭,看着那道背影消失眼前,才重轉身進了內宅。

剛回到卧房,丫鬟秋燕便迎上來,抓住他的衣袖,焦急問道:“大少爺,聽說他們已經把玲兒定罪了?”

解廷毓“嗯”了聲,将袖子抽離,面色淡淡地,不置可否。

這會兒屋內沒別的人,秋燕望着他,有些發愣。解廷毓想着方才那人,心不在焉,也不做聲,隔了會兒才聽秋燕說:“大少爺,若是定了罪,豈不是……不是要死麽?”

解廷毓這才回神,擡頭看她,眼神有些銳利:“你就想跟我說這些?難道你不知道,如果只她一個人死,已經是最好不過的了?”

秋燕又驚又怕,後退一步:“可是、可……玲兒沒做錯什麽,玲兒什麽也沒做,這樣豈不是太過冤枉了?”

解廷毓冷冷道:“她什麽也沒做?難道你指望所有人都相信莊錦懿是自己跳河的?”

秋燕難過似的閉目,喃喃地小聲說:“可……的确是這樣的啊,沒有人,沒有人謀害少夫人……”

解廷毓喝道:“住口!這些話你不可對任何人透露一個字,你該慶幸,這件事沒牽連別人,就到此為止吧!”

秋燕跪地:“大少爺,玲兒是我一手帶大的,如果真的要領罪名,我的罪比她更重……何況她也沒有供出我當事也在場……你叫我怎麽忍心眼睜睜看她去死?”

解廷毓聽到這裏,猛地起身,走到門口打量了會兒,見沒有人才松了口氣。

秋燕垂淚,兀自求道:“大少爺,求你想個法子……救救她吧。”

解廷毓回身走到她跟前,壓低嗓子道:“我已經警告過你了,這些話不要再提,只因你素日裏為人太好,所以這幫奴才才沒有供出你也在場……不然的話,莫非你以為滿船上的人都沒見過你而知見過玲兒在錦懿身旁?他們是不想攀扯你下水,故而只供出玲兒,而玲兒……也是這個意思!這會兒這件事要壓下去了,只要皇上那邊過了,也就過了……這關頭你若再跳出來翻供,倒黴的不僅是你,還有整船的人,或許還有解家……”

解廷毓憂心忡忡,又冷笑了聲:“偏偏是錦懿出事,誰不知道她不僅是太後的掌上珠,更是皇上的心頭肉,皇上沒把整個解府掀翻了,那是因為他還想當個聖明君主……但你若給他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那就說不定了。”

秋燕磕頭,哭道:“奴婢明白事關重大……可……奴婢只是不忍心,……為什麽我們什麽也沒做過,就要頂罪……”

解廷毓冷道:“就算是你們什麽也沒做過,以錦懿的身份,竟在你們眼前身亡,你們便已經是死罪,沒加上一船或一府的人陪葬已是老天保佑,還想如何?”

秋燕啞口無言,臉頰上帶着淚,隔了片刻,才又道:“大少爺,你……你信不信我說的話?我們真的沒有害少夫人。”

這會兒換了解廷毓沉默,他看着地上的秋燕,頃刻卻緩緩地轉過身去:“又有什麽區別?人反正已經沒了。而你,是不能出事的。”

秋燕仰頭看着他:“毓哥兒……”

解廷毓肩頭輕輕一抖,秋燕凝視着他的背影,顫聲問道:“毓哥兒,你是不想我出事,還是不想我連累解家?”

解廷毓沉默而立,一直到外頭腳步聲起,有人在門口輕聲道:“大爺,夫人叫您過去呢。”

成祥只覺得眼前春風拂面,開了粉嘟嘟地桃花。

真是個美人兒!成祥發誓,他從未見過這樣标致的女子,雖然仔細看來有些兒不對勁,但因為太好看了,所以四目相對那一刻,成祥只覺腦中一片空白,耳畔卻像是響起飄飄仙樂,好生古怪!

這是一張太好看的臉,臉皮兒像是剛剝了殼的雞蛋一樣,不知為什麽隐隐地卻泛着一種桃花的紅,因此看來格外地吹彈得破,而且嫩的,像是一碰就會出水兒。

後來成祥才發現原來是因為她出了汗的緣故,汗滋潤着,就顯得越發嫩了。

但最驚心動魄的還是那雙眼睛,像是能勾魂兒一樣,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咻”地一聲,有點酥麻無力。

還好她只看了他一眼,然後就蹙起了那兩道纖纖地柳眉,呢喃不清地叫了聲,仿佛是說“官差”,又仿佛是說“走開”……

可成祥已管不了那麽多,看着她好像無力一樣往下滑倒,他的雙手一下子就宣布脫離他的身體管轄,等他反應過來之後,發現人已經給他摟進懷裏了!

驚訝之餘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好軟!

然後鼻子也開始造反,用力地嗅了兩下,又起了第二個反應:真香……

雖然開始的時候有點兒神魂颠倒,但成祥畢竟是個官差,深吸一口氣後,魂魄歸位,成祥仔細看着懷中閉着雙眸宛若昏迷過去的美人兒,先是試探着叫了兩聲:“喂喂,你怎麽了?”

美人兒自然沒有反應,成祥把她往上抱了抱,歪頭看看她的腿,裙擺上一抹明顯的血痕,看來還挺新鮮的。

成祥皺着眉頭想:“這多半是受了傷,故而暈了,只不過不知她是哪裏人在這兒又幹什麽?”想來想去,就想先把人送到醫館去,可是左右一掂量,這地方距離他家裏倒是近,距離醫館卻要走一段路,他抱着個女子……又受了傷,指不定又會有什麽節外生枝,但看熱鬧的人卻是少不了的。

成祥一轉念,就先把人送到家裏,然後飛奔到了醫館,不由分說便揪着坐堂的老大夫往家裏而去。

小莊經歷了落水,受傷,被拐,相親……種種匪夷所思的經歷,她畢竟是個嬌柔的弱女子,體力大為有限,雖然倔強離開醫館,到底是撐不住。

昏厥過去之前,只瞧見一名官差打扮的人,瞪着大眼睛在眼前晃動,小莊記得漁婆說過此地官差能幹人好的話,雖然此刻別無選擇,倒也不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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