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後來的兩年裏楚信和兒子之間的關系一點都沒緩和,許沄夾在中間,一面心疼着楚九歌,一面又為他的将來發愁,也是很不好受。
楚九歌基本已經習慣了和他爸每天大眼瞪小眼的相處模式,所以在他接到紀銘電話時才會慌了神。
那天他正在一個廢棄的工廠裏和別人打三對三。這些人球技可以,但人品不行,打不過的時候淨使陰招。其中有一個叫疤哥的,是這群人的老大,楚九歌和他最不對付。
眼看着兩人就要打起來,綠腦袋九轉十八彎地叫了楚九歌一聲,整個人跟沒長骨頭似的往他身上貼:“帥哥~火氣別那麽大麽。”
他朝楚九歌扔在場外的包努了努嘴:“你手機可都響了好幾次了。”
這幫人渣中,楚九歌第一個不待見疤哥,第二個就是綠腦袋。他最看不慣娘兮兮的男人,尤其像綠腦袋這種臉上粉抹了有十斤重,衣領都快扯到肚臍眼的,好好的籃球服,綠腦袋就是能穿出一種風騷入骨的感覺。
手機鈴聲短暫地停了兩秒,又響了起來。楚九歌推開綠腦袋,撈起衣服下擺擦了把汗,就往場邊走過去。
有三個未接,兩個是許沄,一個是紀銘。他正猶豫着先給誰回,紀銘就又打了過來。
“小九,你在哪兒呢?”紀銘那邊有車發動的聲音,“我現在過去接你。”
“我在望山,春秋路上那個小破印刷廠。”楚九歌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就把剛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腦後,笑着調侃起發小來:“今兒可不是周末啊,好學生要翹課嗎?”
紀銘那邊很嘈雜,不斷有喇叭聲想起,大概是又堵車了。他有沒有反駁回來,楚九歌聽不真切。
“媽的!”紀銘罵了句髒話,然後他突然靜下來,低聲叫了楚九歌的名字:“小九……要不你打的過來吧。”
楚九歌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綠腦袋又湊過來,帶着一股刺鼻的脂粉氣。如果放到平時,他鐵定要順勢遂了綠腦袋的意,在那扭的快斷的小腰上捏兩把。可楚九歌現在完全沒有心情,他滿腦子都是紀銘最後的那句話。
“楚叔叔下樓的時候摔了下來,在K大一附院。”
直到出租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楚九歌都沒回過神來。
“37元。”司機又催促了他一下,他依然渾渾噩噩的,機械地掏了張一百塞給司機,連找零都沒有拿就往醫院裏奔。
紀銘在走廊裏攔住他:“楚叔叔已經醒了,現在正在輸液,阿姨在那兒陪他。”
“謝了,”楚九歌在他肩膀上錘了兩下,“我先去看看我爸。”
“你跟我這麽見外幹嘛?!”紀銘揉揉他的頭發,搭着肩往四樓走,“我跟你一塊兒過去。”
他們走到病房外,正趕上護士加藥,就站在外面沒有進去。
楚信靠坐在病床上,許沄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地數落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你一說頭暈,我就說我攙着你,你還非要逞強。這幸虧摔下來的時候就剩三個臺階了,你要是真出什麽事兒,我……”
“你哭什麽啊,我這不是沒事兒麽。”楚信臉上還是以往嚴肅唬人的樣子,語氣卻軟了下來,“娶你的時候都說了要百年好合的,這才過了多少年,還早着呢。再說小九還沒安定下來,我哪能放心?”
楚信想到兒子,連聲嘆氣:“早上他連飯都沒吃幾口,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面幹嘛。既然他不願意去K大,我想着要不送他去國外念個大學。”
“死孩子整天就知道氣你!”許沄捂住他的嘴,她心裏的天平兀地偏向了老公,“之前紀銘他媽就跟我提過,說紀銘有個遠房姑姑,十幾年前帶着兒子改嫁到美國去了。人家兒子特別有出息,在什麽伯克利念博士。她說可以把小九送過去,說不定被影響影響,就知道學了。”
“你現在舍得了?”楚信握住許沄的手,拳拳父心都融在哽咽裏:“我們總是要走的,沒法陪他一輩子。我活着多少還能替他撐着點,我要是不在了,他繼續這麽混下去,總歸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楚九歌站在門外,他透過沒關嚴的門縫,看到楚信佝偻着身軀,和許沄靠在一起。
突然之間,楚九歌覺得爸爸媽媽是真的老了。
紀銘看他紅了眼眶,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正準備說什麽卻被楚九歌止住了。他對紀銘搖搖頭,獨自一人推門進去。
許沄一看到兒子,淚就掉了下來,她朝兒子伸出手,“小九……”
楚九歌趕緊過去握住她的手,平放在自己掌心。許沄以前多愛美啊,一雙手又嫩又白跟小姑娘似的,指甲上永遠塗着最新潮的顏色。可是現在,他手裏的這雙手,皮膚松弛,也有了皺紋。
楚九歌心裏泛酸,還有他爸爸,早上吃飯的時候還對他吹胡子瞪眼,現在卻……
他像小時候一樣,把腦袋埋在許沄懷裏,鼻子裏像塞了一顆檸檬,聲音都悶悶的:“對不起。”
許沄理着他的頭發,到底還是心疼了,她猶豫地看看楚信:“要不然咱還是留在國內吧,讓你爸爸……”
“咳……又不是沒斷奶,離了媽還不能活了?!”楚信打斷她,對楚九歌板着臉:“這事兒就這麽定了,這幾天就收拾收拾去美國,能不能申請上全靠你自己。”
楚九歌這次倒沒再跟他爸對着幹,乖乖地答應下來。
楚信一直就有高血壓,平時應酬也多煙酒不忌的,慢慢發展成腦動脈粥樣硬化。但他這幾年被許沄逼着養生,倒也沒什麽大礙,第二天就出院了。
他雷厲風行地辦好了楚九歌所有的手續。楚九歌像一只被趕上架的鴨子,看着手裏三天後就要出發機票,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臨走之前,楚九歌去看了一趟老太太。那天紀銘沒課,就說正好回去看自己爺爺,順路把楚九歌捎帶上。楚九歌一想,說行。
紀銘爺爺年輕時是楚九歌奶奶的副官,都是從戰場上積累下來的情誼,連着小輩們的關系也親近。楚九歌和紀銘從小就跟着爺爺奶奶在軍區大院裏長大,帶着一幫小孩兒滿大院地調皮搗蛋,随手撈一片樹葉裏都藏着他們輕快的笑聲。後來到了上學的年紀,就搬去跟父母一同生活,回來的次數也就漸漸少了。
新來的小警衛并不認識他們,核實完身份又要查車輛通行證,紀銘不得不給他爺爺打電話。楚九歌等得有些煩,跟紀銘說了一聲,就下車自己走進去了。
大道旁種滿梧桐樹,把陽光擋在外面,留下大片的樹蔭,大道的盡頭左拐,旁邊那棟三層小樓就是他奶奶家。隔着老遠,楚九歌就看到他爸的車安安靜靜地停在門口,卻沒見着他爸的影子。
院子裏全種的是應季蔬菜,看過去綠油油一片非常讨喜。一只英姿飒爽的黑背趴在佛手瓜藤下,一看見楚九歌就豎着耳朵站起來,沖他“汪汪”大叫。
老太太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聽豆豆叫得這麽歡,是我小心肝來了嗎?”
九歌揉揉豆豆的腦袋,解了它的鏈子,帶着它進屋。如他所料,楚信和許沄都在。楚九歌跟他爸媽點頭打了個招呼,俯身抱住他奶奶,又親又蹭。
“跟豆豆一個德行。”老太太爽朗地笑着,在他臉上輕輕拍了兩下,“看你熱的,趕緊歇歇,專門給你切了橙子。”
九歌松開他奶奶,在一旁規規矩矩坐下,然後從果盤裏拿了瓣橙子塞進嘴裏。
他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聽到他爸說:“我跟你奶奶提了一下,她也非常支持你出國讀書。”
老太太捧着茶,笑眯眯地點頭:“我覺得你爸這建議挺好的,毛主席就說‘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百花齊放,推陳出新。’你出去多長長見識也挺好。”
“小老太太心真狠啊,”楚九歌又蹭到老太太身邊,習慣性地開始撒嬌,“剛才還口口聲聲地叫我小心肝呢。”
楚信冷着臉,瞪了兒子一眼,看樣子下一秒就又要發火了。老太太瞧見,心裏不願意了,直把夫妻倆往外推:“你們趕緊走吧,留我大寶孫陪我就行。”
楚九歌見他爸吃癟,憋着笑又往嘴裏丢了瓣橙子,揚眉吐氣地說:“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