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楚九歌把自己的墨鏡給老太太戴上,又在保溫杯裏灌了熱水放進輪椅後面的袋子裏,推着她出去轉悠。豆豆在院子裏哼哼唧唧地叫着,想要跟出來。
老太太拍拍楚九歌的手,說:“把小豆豆也帶上吧,我們去書店轉一圈,好幾天沒開張了。”
“它還小啊,”楚九歌不情願地又拐進去,把豆豆牽了出來,順手在它肚子上捏了一把,“這都胖成什麽樣了?不知道還以為您養了只野豬呢。”
“瞎說什麽呢!”老太太一樂,靠在輪椅上笑,墨鏡差點從鼻梁上滑下來。豆豆也感覺到自己大概是被嘲笑了,把腦袋搭在老太太腿上,耳朵耷拉着。老太太揉揉它的腦袋,又喂了牛肉棒,毛茸茸的大尾巴才又搖起來。
老太太戎馬了大半生,沒上過學,也不識幾個字。到了和平年代,互聯網普及起來,老太太心态年輕,身子骨也硬朗,就在網上報了小孩子的啓蒙課程,從拼音開始學起。到底是老将軍,有毅力也肯下功夫,還考上了K大的附屬老年大學。老太太特意跟上級打報告,讓軍區把歷史館裏自己簡介上的照片換成了那張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畢業照。後來老太太耐不住寂寞,在離家有兩條街的地方開了間書店,名字就叫“書店”,也不雇人,就自己三天兩頭的帶着豆豆狗過去坐坐。老太太寵孫子,還專門空了一面牆的地方出來,放楚九歌喜歡的漫畫和黑膠唱片,簡直像個奢侈的私人圖書館。
豆豆一路都躲着楚九歌走,一到店裏,立馬跳到飄窗上自己的狗窩裏趴着,終于放松下來,吐着舌頭沖楚九歌大喘氣。
楚九歌才懶得搭理它,随手抽了一本漫畫,靠在書架上看起來。老太太坐在櫃臺裏,戴着老花鏡,翻着寥寥無幾的帳目。
“老心肝兒,”楚九歌嫌悶,翻翻撿撿,抽了一張《Channel Orange》放進唱片機,“您兒子天天說我敗家,您這才是驕奢淫逸的典範啊。”
“我這一把年紀了,本身就該享福。”小老太太一臉理所當然,完全忘了艱苦奮鬥為何物,擰開保溫杯嘬了口茶,繼續說:“你爸是對你期望太高,希望你長成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難道我不是嗎?”楚九歌蹲在老太太面前,摟着她的脖子撒嬌。
“現在還不是,”老太太笑起來,缺了的下牙直漏風,“我的小心肝又乖又懂事,就是還沒長大。等下次再見你,不管學業怎麽樣,肯定是個大人了。”
午後的陽光特別好,豆豆翻着肚皮躺在狗窩裏,大大地打了個哈欠。老太太揉着孫子細細軟軟的卷發,祖孫倆低聲耳語着,時不時地有笑聲傳出來。
走的那一天只有許沄、紀銘還有司機郝叔來送他。老太太腿腳不方便,老爸去上班了,都沒有來。
“別哭了啊,”楚九歌在機場門口抱着老媽,低聲哄:“小老太太昨兒都說了,就等着我衣錦還鄉呢。說不定我一開竅,考上個世界名校,你們臉上多有光啊。”
“就你嘴貧!”許沄“噗嗤”一聲被他逗笑了,但還有些抽噎。她仰着頭,掐掐兒子的臉,“媽就希望你安安分分的,聽話一點,照顧好自己。”
機場廣播提示登機,楚九歌跟許沄擺擺手,把她塞進車裏,關了車門,“媽,你趕緊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許沄又開始哭,抓着兒子的手不肯放。
“別送了,”楚九歌俯下身子,在她兩只手背上各親了一下,貼在自己臉上蹭了蹭,“你看了心裏難受,又得哭。我東西又不多,紀銘一個人送我就夠了。”
紀銘拉着楚九歌的行李箱,對許沄笑笑,“阿姨,你就放心吧。”
紀銘一直把他送到安檢口,跟他碰了碰拳,心裏也有些不舍。
他們年紀就差幾個月,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小時候住在軍區大院裏,今天砸了東家的窗戶,明天去摘西家剛開的白海棠。楚九歌嘴甜又機靈,紀銘是表面文靜肚子裏全是壞水兒,兩個人狼狽為奸不知道幹了多少壞事兒。
如果楚九歌當年不跟他爸鬧那麽一場,現在應該也和紀銘一樣,在K大念着大二。
“你說你當年為什麽非要鑽牛角尖?!”紀銘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
“哎,你幹嘛呢?!我們家小老太太都沒你這麽婆婆媽媽。”楚九歌笑着錘他一下,“我這又不是去坐牢。小爺可是要去加州啊,陽光、海灘、大胸美女,你就可勁兒羨慕吧。”
紀銘還是有些發愁,覺得他太天真太樂觀了,“你有事兒跟我打電話啊。”
“知——道——了——紀奶奶。”楚九歌拖着嗓子應他,說完又像突然想起來什麽,拽住紀銘,問他:“一直忘了問,你那個堂哥人怎麽樣啊。”
這算踩到點上了,紀奶奶臉愁的都快皺成包子,聲音幹澀,像是很害怕,“好多年沒見過了,但就記得人非常不好相處,嘴還毒,一開口就跟帶着刀子似的。小時候我爺爺那邊的小輩兒都被他說哭過。”
“你也哭了?”楚九歌哈哈笑起來,想着小霸王紀銘被人說哭的樣子,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他這真的是在五十步笑百步,紀銘小時候雖然文靜,但卻硬的很爺們兒,被他爺爺吊樹上抽鞭子都不帶吭氣的。楚九歌就不一樣了,怕疼,一犯錯就趕緊哭唧唧地去抱他奶奶大腿,大眼睛裏含着淚,軟着嗓子又是認錯又是保證下次不犯了,看的紀銘在一旁直罵他“慫蛋!”
紀銘沒承認,但是臉紅了。他把行李塞給楚九歌,把人往前推了推,“趕緊走吧,看見你就煩!”
楚九歌座位靠窗,旁邊是一個胖胖的白人,有些禿頂,把他讓進來後,溫和地沖他笑了笑。
待飛機進入平流層後,空姐們推着小車給乘客們倒飲料。楚九歌把遮窗板關上,放下小桌板,讓美麗的空姐幫他倒了一杯可樂。他抿了一口,雙手握拳撐在下巴上,開始琢磨起今後的生存問題。
雖然紀銘這麽說,但他覺得不過是危言聳聽。從老媽這兩天的唠叨中,他已經隐約摸清這個紀肇淵到底是何許人。名校讀博,成年後就自己搬出來住,據說還會做飯——簡直就是教科書一般的別人家孩子啊。
楚九歌“切”了一聲,咂咂嘴,有些不以為然。他心想一定又是個書呆子,眼鏡片比啤酒瓶底還要厚,不修邊幅邋邋遢遢的。他抓抓自己昨天才做的小卷毛,心裏更加不屑,說不定頭發還油膩膩的,鼻頭紅腫,眼圈烏黑一片,看着就沒精神頭,就跟他高一那個同桌一樣。
叫什麽來着?楚九歌皺眉思考着,好像是叫田什麽……田……田土?田地?
哦,對!田垚!楚九歌一拍腦門,想了起來。他動作有些大,把旁邊看雜志的老外吓得小眼睛磕巴着眨了眨。
因為田垚的關系,楚九歌本能地對學習巨好的人沒什麽好感。一想到接下來要面對的紀肇淵,他也有些犯愁,不禁按了按太陽穴。
算了!他戴上眼罩,又問空姐要了條毯子蓋着。他心想一個書呆子而已,道行能有多高?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實在不行就上拳頭揍到他服氣為止。
飛機小小地颠簸了一下,楚九歌側了個身,睡了。
折騰了二十多個小時,轉機時還破天荒地吐了一次,他終于在奧克蘭機場見到了紀肇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