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也不喜歡。”紀肇淵說完便自顧自地去廚房做飯了。
楚九歌的好奇心這下是被吊了個十足十,他索性跟了過去。紀肇淵也不客氣,直接扔過來兩骨朵蒜,“剝吧。”
楚九歌蹲在地上乖乖剝蒜。這個他熟,上一任女朋友走的是賢妻良母的路子,最拿手的就是烤茄子——細長的茄子切成兩半烤個七成熟,紫色的茄皮變成醬色,皺皺巴巴地貼在軟香的茄肉上。鍋底鋪一層油,把蒜末煸到邊緣焦黃,再倒進海鮮醬油和陳醋兌成的醬汁裏,加點糖加點鹽,一起澆在茄子上。待味道稍微浸進去一些,再放到烤架上,撒上辣椒粉和孜然,等到油份滲過去滴在環保碳上,發出“呲呲”的聲響,楚九歌就張大嘴準備接受投喂了。那滋味,舌頭都化了,每一口都像天堂,好吃到他願意把命都交出來。
紀肇淵見楚九歌蹲在地上沒有動作,只是沖着蒜笑,小卷毛上還卡着一小塊白色的蒜皮,顯得傻氣十足。紀肇淵抿抿嘴,隐下已經到了唇邊的笑意,他用小腿不輕不重地碰了碰楚九歌的後背,“能快點嗎?”
“啊……好的。”楚九歌咽下口水,咂咂嘴,熟練地捏着蒜瓣兩頭,一捏一撕就剝出來一粒白胖的蒜,沒幾下功夫就在腳邊堆了一個小山尖。
楚九歌捧着蒜,用水沖洗了一下才拿給紀肇淵,“聽說這邊水管裏的水都是可以直接喝的,是嗎?”
“嗯。”紀肇淵話音剛落就見楚九歌湊到水龍頭下,直接灌了兩大口。
“水質不錯,挺甜的啊。”楚九歌拿手背擦擦嘴,大眼睛彎彎眯起來,看起來挺開心的。
“……”紀肇淵從初中來美國,別的地方都挺适應,但就是一直接受不了美國人喜歡冰塊這一點。像他繼父,每次加完油都要稍帶買兩袋冰塊,喝什麽都要加冰,看得紀肇淵兩側肋骨直打顫,凍得胃都要縮起來。他從一旁的熱水壺裏倒了一杯水,放到大理石臺面上,“今早才燒的,還溫着。”
“不用,大夏天就得這麽着才爽啊,”楚九歌又對着水龍頭喝了一口,順帶着把腦袋也沖了一下,“以前打完球懶得去買水,也老是這麽幹。不過國內的水不行,生喝下去又幹又澀,嗓子都快變砂紙了。”
紀肇淵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扭過頭挑蝦線去了。
楚九歌覺得無聊,靠在牆上開始玩兒手機。甫一打開鎖屏,就見斯佳麗波濤洶湧着快從屏幕裏溢出來,他猛地想起先前沒得到答案的話題。
“那你談過戀愛嗎?男朋友還是女朋友?我覺得還是女生好一些,溫柔體貼還可以埋胸。”
楚九歌湊的很近,帶過來一股熱氣,暖烘烘的很舒服,但紀肇淵還是往旁邊躲了一下,“不過都是碳氫氧氮組成的生物體,沒有區別的。”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楚九歌的意料,他有些不可置信,愣了好幾秒,腦子才又重新轉起來。
大小老婆都已經美出天際,紀肇淵竟然真沒什麽反應,看來的确對女人沒感覺,那絕對就是喜歡男人!
說謊也不找準對象?!他學着綠腦袋嬌若無骨的殷勤樣兒,緊貼着紀肇淵,心想小爺這麽帥氣逼人,肯定讓你露出馬腳。
他翹着蘭花指,對着紀肇淵的耳朵吹氣,每一個字都是從壓着的嗓子裏擠出來的:“那我呢?”
紀肇淵目不忍睹,“一樣的。”
他說完停了兩秒,又沒了表情,摸不準到底是諷刺還是情商低,對着楚九歌義正嚴辭地補充道:“不太一樣,你的智商格外低。”
“噗!”楚九歌沒覺得冒犯,反倒樂不可支,差點沒捂着肚子躺地上打滾。
哪有人這麽說話的?冷着一張臉一板一眼地簡直就像本人形自走教科書。
楚九歌笑得停不下來。如果不是有十多個小時的時差,他真恨不得立馬給紀銘打個電話,好問問紀肇淵小時候憑一張嘴說哭衆人的詳細過程。楚九歌覺得這書呆子太好玩兒了,在逗弄紀肇淵這裏找到了莫大的樂趣。他需要好好了解一下,才能知己知彼,玩得愉快。
紀肇淵推開他,熱鍋準備下油。他指指廚房的推拉門,擺明了要趕人。楚九歌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嘴巴翹着,順從地離開。
紀肇淵做飯的效率很高,不一會兒楚九歌面前就擺了兩菜一湯。紀肇淵解了圍裙,在他對面坐下:“還有兩碗飯,你去端出來。”
“沒問題!”楚九歌勤快地跑去端完飯又拿了餐具,“沒想到你真的會做飯啊,之前聽我媽她們誇你,我還不信。”
先前一直喊餓的人竟然沒迫不及待地動筷子,反倒跟自己聊起天來,這讓紀肇淵有些困惑。他很快地看了楚九歌一眼,目光剛一接觸卻又別扭地移開。
紀肇淵低着頭,拿筷子戳了戳碗沿上的米粒:“誇我?”
“誇得跟《百科全書》一樣。學習好、長得好、自理能力強,再加上做飯這一技能點……”楚九歌壞笑起來,壓低聲音,又拐到先前的問題上:“你這條件應該不少人上趕着想跟你處對象吧,到底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啊?”
紀肇淵問:“為什麽是《百科全書》?”
“啊?”楚九歌正全神貫注地等爆炸性答案,被他這麽插了這麽一句進來,竟當場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楚九歌靜止了好幾秒才又重新鮮活。他滿不在乎地笑笑:“因為很讨厭啊。我小時候特別想要一套電動火車,光是看着它的金屬外殼我都能硬起來的那種喜歡。我爸本身答應給我買的,臨到了商場卻換成了一套《百科全書》。雖然在我的哭鬧下,第二天還是買了回來,可心裏那種感覺……你懂的。”
“我不懂。”
“不懂算了!”楚九歌心裏有些不舒服,他往下壓了壓火氣,“反正我後來也不喜歡小火車了,就是小孩子……”
“我想我母親應該向你以及你的父母隐瞞了一些關于我的情況。”紀肇淵避着他的目光,低聲說,“我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征。”
楚九歌不解。
紀肇淵又像是在背書,字句考究:“屬于廣泛性的發育障礙,我無法準确理解他人的情緒,與他人交談過程中會出現以自我為中心的獨斷行為。所以我無法進行正常的社會交往,包括建立親密關系。”
他說完便低下頭開始吃飯,單方面結束了談話。
楚九歌的目光跟着紀肇淵的筷子尖移動,從酸辣土豆絲一路飄到紀肇淵偏薄的嘴唇上。
“綜合征麽,一種特征而已,算不得病。”他有些震驚卻又異常平靜:“也就是說話不中聽呗?”
這話太直白,一針見血,卻帶着不可思議的安慰效果,仿佛一顆子彈射到眼前,卻意外炸成一束玫瑰花。
紀肇淵很難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被溫水淹沒,他覺得窒息卻又想要沉溺下去。他從小就不合群,無法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成年後也沒能真正學會與人交往。他只能理解最表面的單一化情緒,比如笑代表開心,哭代表悲傷。可人類有太多言不由衷和心口不一,這讓他感到困惑。不過他并不關心,他眼中只看得到和風細雨的自然界,人類都返璞歸真為最初始的一顆受精卵,嬉笑怒罵高矮胖瘦全都寫在遺傳信息裏,這種替換認知讓他覺得放松。
但弊端也非常明顯,畢竟他無法和一顆受精卵聊天,更別提談情說愛了。
這些情緒在他心中羅列成條,似乎輕而易舉地就能按照邏輯順序表達出來。他微微張了張嘴,卻依然開不了口,像以往無數次一樣,又全數咽了下去。他往嘴裏塞了口飯,掩飾方才的反常。
“這有什麽要緊。我臉皮厚還話多,不會讓你冷場的。”楚九歌笑起來,也跟着動了筷子。
他是肉食動物,直奔着葷菜而去。從吃下第一口他的表情就變了,眼底滿溢驚喜,像放了一場煙花。
眼神清亮,嘴巴向上彎起露出八顆牙齒,最标準的笑容,紀肇淵猜測着應該是……開心吧?
楚九歌吃的非常專心,完全沒有注意到紀肇淵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自顧自吃了大半碟基圍蝦,眼睛都眯了起來。
粉絲被紀肇淵盤成小團,和蒜蓉拌在一起。每團上面都立着一只蝦,蝦尾沖天。放在籠屜上小火蒸熟,濃郁的醬汁全收進粉絲裏。夾起一團放入口中,輕輕一咬粉絲就散開,蝦肉嫩滑開口,美味蔓延上舌尖,一瞬間口腔全被蝦的鮮香和蒜末爆炒後特有的焦香所占據,連腦子都鈍了。
更妙的是那道湯,醪糟酒香,微微的酸,紀肇淵撒了些幹桂花進去,又混着淡淡的甜。啜一口下去,喉嚨都厚了起來。拇指肚兒大小的白色湯圓,裹着芝麻餡兒,每人碗裏只分了五個。圓子被舀在湯匙裏還可憐兮兮地顫抖着,像只膽小的兔子。
楚九歌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神情癡漢他完全就把那什麽阿斯伯格抛到了腦後,在心裏将紀肇淵捧上了神壇。
楚九歌萬般不舍地咽下最後一顆湯圓,心疼得像失戀了一樣。他意猶未盡地舔舔湯匙,“這個湯叫什麽啊?”
紀肇淵:“安靜吃飯湯。”
楚九歌樂了,小梨渦又跑了出來,他指指蝦仁,問紀肇淵:“那這個呢?”
“請你閉嘴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