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紀西瓜掰着手指數日歷上的日子,終于在聖誕那天吃到了最大格子裏放着的巧克力。第二天清早,楚九歌和紀肇淵趕去洛杉矶國際機場,Love被托付給紀揚照顧幾天。

楚九歌沒告訴任何人,他在行李箱的隔層裏偷偷藏了一樣從紀家帶出來的東西——那只盛着紀肇淵全部盲目的聖誕襪。

這似乎是人類的通病,即使心裏一清二楚,卻依然想要用一些外物來加以證明。他沒跟紀肇淵講,也是怕紀肇淵覺得他無聊。

這次回國,清心寡欲了半年多的楚九歌一揮手豪爽地買了兩張頭等艙。他降下座椅之間的隔板,扭頭問紀肇淵:“國內好像不認可國際駕照,是吧?”

紀肇淵抿了口水,點頭答道:“應該是,不是很清楚。”

“唉……”楚九歌發愁地嘆了口氣,“出師不利啊。”

紀肇淵扶了下眼鏡,偏過頭看他,“怎麽了?”

“原本打算包養你幾天,帶你感受一下紙醉金迷的生活,”楚九歌說,“我都想好要問紀銘借哪輛車了,現在卻沒法開了。”

紀肇淵問他:“你不行嗎?”

“喂,怎麽說話的,我一個大男人怎麽可能不行!”楚九歌咋舌,然後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不會開車。”

紀肇淵挑眉,抿着嘴微微偏過身子,隐下呼之欲出的笑意。

楚九歌扶額,不會開車這事兒真的好丢人。他咬咬下唇,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哈哈,“都說了要紙醉金迷,那還開什麽車,找司機好了。”

紀肇淵擡眼看他,目光平靜不見一絲嘲弄,接着認真說道:“我教你吧。”

“好,”楚九歌越過隔板,握住他的手,“提前謝謝紀老師。”

在飛機上用過午餐之後,楚九歌就有些困了,他蜷成一團半趴着瞄了眼還在看書的紀肇淵,“從你八歲之後,這是第一次回國吧?”

紀肇淵放下書,揉捏了一下睛明穴,“不是。”

“咦?”楚九歌好奇,腦袋往上擡了一些枕在手臂上,“還有什麽時候啊?”

紀肇淵低聲道:“我九年級的時候外公去世,在那之前每逢假期母親都會把我送回國。”

“對不起啊,”楚九歌咬了咬下唇,“我是不是受到什麽詛咒了,老是提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這不算不好的事情,”紀肇淵笑了笑,“我外公沒有做第三次手術,堅持要回鄉下,我們坳不過他,便随他去了。他去世那晚我和母親都陪着旁邊,他走得安詳,沒有遺憾。”

紀肇淵當時還沒徹底跨越他的社交障礙,但卻難得和外公心靈相通。外公的病情已到了讓醫生束手無策的地步,多開這一刀只能給留下的人一些安慰罷了。他不願意外公為了他們心底偏激的執念而去承受這種痛苦。他說服母親,在放棄手術的協議書上簽了名字。

即使明知這場手術只是徒勞,除了讓老人多受一次罪,連将生命稍稍延長一點都幾乎辦不到。可就這樣同意最親愛的人去死,這比割下自己身上一塊肉還難過。紀揚靠在病房門口哭到崩潰,她從小到大的崇拜與仰望佝偻成病床上的老人,心裏兀地缺了一塊,那是丈夫、紀肇淵以及紀西瓜加起來都無法彌補的。平時還能掩人耳目,一旦觸及“父親”二字便會四下漏風。

老人離開的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尤其在鄉下,銀灰色的光芒清晰到幾乎要貼在人的臉頰上。老人們總是相信輪回,外公也一樣,說自己會變成天邊的一顆星星,長長久久地護佑着他在凡世間放不下的人。

楚九歌突然開口問道:“你想要一顆星星嗎?”

知道他向來天馬行空鬼點子一大筐,紀肇淵沒多想便點了點頭,“想。”

楚九歌看着窗外厚實潔白的雲層,雲卷雲舒,每一刻的姿态都不盡相同。好像很多事情都像河水繞城郭,短暫地停留片刻便頭也不回地奔湧而去,可這座城卻千年屹立在原地,念念不忘,深情依依。但是總有一些東西會留下吧,留在骨血裏,留在心底。他想了想說道:“那有機會我送你一顆,你的星星。”

飛機飛得平穩,偶有颠簸,楚九歌眼皮越來越沉,和紀肇淵說了一聲便睡去了。紀肇淵在旁邊安靜地看他的書,消磨掉餘下的時間。

飛機落地時已近深夜,紀肇淵去取托運的行李,楚九歌開機準備打電話給許沄。然而電話剛拿起,許沄和楚信就走到了他身邊,看來是早就等在了機場。

“小九,餓了嗎?”許沄語氣溫柔,仿佛帶着南方特有的水汽,“媽媽專門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菜,就等你回來了。”

“看到你就不餓了,太想你了!”他抱住媽媽,腦袋埋在她的頸間亂蹭,這幅樣子若被老太太看到一定又要說他和豆豆一個德行。楚信難得沒有上來就訓斥兒子,他站在一旁打量着楚九歌,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感覺瘦了,”許沄心疼地摸摸楚九歌的臉,“咱們趕緊回去吧,好好吃點東西然後早點睡覺。”

楚九歌攬着她的肩膀,笑道:“別急啊,還有個人呢。”

“還有人……”許沄愣了一下,扭過頭和楚信對視一眼,然後小心問道:“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啊?”

楚九歌笑着朝她眨眨眼沒有回答,他擡眼問楚信,“爸爸有沒有覺得我有什麽變化?”

這大概是父母的特異功能,仿佛天生自帶放大鏡,孩子的一點點成長和進步都會被誇大到一百分。楚信心裏倍感欣慰,嘴上卻不願意承認。他不自然地咳了咳道:“能有什麽變化,連一句能誇你的話都找不到。”

許沄白了他一眼,伸手護着兒子,“我感覺小九好像成熟了一點。”

楚九歌給老媽遞了個贊同的眼神,然後轉身朝推着行李走過來的紀肇淵招招手,“給你們介紹一下啊,這就是紀肇淵,我的房東、偶像、老師以及救命恩人。正好放假,帶他來咱家玩兒幾天。”他又朝許沄和楚信擡擡下巴,“這我媽和我爸。”

紀肇淵抿唇,朝他們微微點頭。

許沄滿以為楚九歌會和紀肇淵鬧得不可開交,畢竟兒子從小就不喜歡被約束,但現在看來兩人關系還不錯,這讓她有些驚訝。她笑着拍了下兒子的後背,“你這孩子,怎麽能讓客人拿行李呢。”

“媽,你把他當自己人就行。”楚九歌挑眉,但卻從紀肇淵手裏接過了自己的行李。

寒暄了幾句後,楚信看了看表,提醒大家時間不早了,可以回家之後再聊。他和許沄走在前面,許沄悄聲說道:“小紀這孩子看起來真不錯,就是不怎麽愛說話啊。”

“人家這叫穩重,你以為誰都跟你兒子一樣是個話唠啊。”楚信哼了一聲,瞥了眼身後笑嘻嘻的楚九歌,“我一聽見他咋咋呼呼的聲音就頭疼。”

他嘴上說着嫌棄的話,語氣卻是掩飾不住的驕傲。許沄看得明白,卻沒戳破,笑着挽住他的胳膊,“那就別聽了,我扶着你走快點。”

紀肇淵他們落在後面,邊走邊聽楚九歌瞎扯。

今夜的首都突然特別柔情,他們頭頂有一抹星光越過重重霧霾映下來。楚九歌拉了紀肇淵一把,讓紀肇淵看着他,自己卻仰頭睜大眼睛看着微弱的星光。

“我宣布一件事情!”楚九歌說。

紀肇淵安靜地看着他的側臉,還有被星光浸染的眼睛,“在聽。”

“我宣布這顆星星是你的了!”他避開前方的父母,悄悄握住紀肇淵的手掌,“你看,星星在我眼裏,而我屬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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