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今天下午的時候老太太笑眯眯地敲開許沄的房門,“沄沄,你陪我去店裏一趟吧。”

許沄連忙說好,穿好大衣就和奶奶一起出門了。

和其他三個季節都不一樣,冬日的天氣總會在無形間勾起人一些微妙的情緒,有些無奈但又十分柔軟。許沄推着奶奶走在人行道上,高大的梧桐樹只剩下單薄的枝杈,陽光毫無阻擋地灑落在她們身上。

老人心裏什麽都知道,卻不多言,一路沉默到書店的門口。

正好有快遞員送來一批新書,幾個大箱子淩亂地堵在門口,老太太結完賬後開始嘆氣,“哎呀,我都忘了這茬兒了,整書是個體力活,要不給小九打個電話讓他過來?”

許沄試着擡了下箱子,重量不算太重,她便自動請纓道:“我來就行了,媽媽你去喝杯茶歇一會兒。”

“那辛苦你了,”老太太笑着點頭,“這些書擺到第二個架子上就行,盡量按照封皮顏色從淺到深來排。”

許沄幫老太太整理了一下腿上的毛毯,然後托着最大的那個箱子往裏走。老太太看着她半彎下身子費力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笑了。

許沄先把純白色的那幾本挑了出來,整齊地摞在書架最左端。她開始沒有在意,只是簡單地将每一本書擺上去,可當她擺到後面,無意間掃過書名時卻愣住了。

——《同性戀史》。

她心裏頓了一下,手指點着先前那幾本書的書籍,一一看了過去,果然都是關于同性戀的。

她詫異地扭過頭去看奶奶,奶奶正閉着眼睛咿咿呀呀地哼唱黃梅戲,蘭花指在耳畔胸前來回流轉。她咽下幾乎要破口而出的疑問,低頭翻開了書。

書裏講了不少案例,她發現同性戀這個群體完全不僅僅局限于她所認知的範圍,甚至還有異裝癖、性別認知障礙等等各種各樣的人,更可怕的是竟然還有父母因此将孩子送去某些“治療中心”。

許沄心驚膽顫地看着當事人的自述,連接在太陽穴上的電極,高達80毫安的電流就這樣通過孩子的身體。她不敢相信會有家長願意讓自己的小寶貝去受這種苦,僅僅是因為那些荒謬的理由。

有太多殘忍的例子,父母不僅變成了那堵擋住孩子生路的牆,還在孩子心窩上捅了致命的一刀。

許沄不斷回想自己昨天說過的話,生怕在不經意間傷了兩個孩子的心。

她咬着下唇,猶豫又囫囵地翻了下去,希望能找到一個溫暖的家庭給她以慰借和幫助。

接着她看到一個故事,是講某個秀氣文靜的小男孩喜歡偷偷穿女性化的衣服,因此在校園裏受盡了歧視和侮辱。小男孩雖然外表文弱,卻擁有足夠強大的內心,咬牙忍下了來。後來他的母親來學校開家長會,才從其他人玩味的眼神和交談中得知了兒子的情況。母親沉默地将小男孩帶回家,孩子緊張地跟在她身邊,小手緊緊在背後攥成拳,時不時地悄悄擡眼打量她的神情。母親有些心疼,蹲下來揉了揉兒子的頭,然後笑了。

小男孩說:“媽媽,你也歧視我嗎?”

許沄睫毛微顫,淚掉下來滴在書頁上。昨天她的小九也是這樣,忐忑地問媽媽你也歧視我嗎?

她擡手抹了一下淚,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頁。

小男孩的母親笑着戳戳兒子委屈的臉頰,輕聲問道:“我為什麽要歧視你?”

小男孩愣了一下,“因為我……我不像一個男子漢,我喜歡穿女孩子的衣服,我還喜歡粉紅色的東西……我是變态。”

“這不叫變态,”母親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這世界上既然有留着短發不穿裙子的女生,同樣也可以有喜歡裙子和粉色的男生,這是你的權利,沒有人可以剝奪,連媽媽也不可以。”

母親的話讓許沄怔住,她确實沒有任何權利去左右兒子的愛好和人生。在楚家關于愛的等級排序一直很明确,父母對彼此的愛排第一位,對兒子的愛排第二。用楚信的話來講就是,老婆是我自己選的,而對兒子卻是一種責任,就好像一個是我專門攢了大半輩子的錢才舍得買的商品,另一個是商場好心送我的贈品,我自然最喜歡前者。

将心比心,許沄也希望兒子能找到自己最中意的那個人,然後毫不猶豫地花掉所有積蓄帶他回家。想到這裏,她有些釋懷,當她教會兒子善良和真誠的同時也就已經把錢交到兒子手上,後面的故事就不是父母該繼續參與的了。

她吸吸鼻子,忍下眼中的淚意,擡頭時才發現老太太不知何時悄悄地挪到了她身邊,笑眯眯地看着她。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太語重心長,“是糖塊還是毒藥,總要他自己親口嘗過才知道啊。”

許沄張口想要說話,卻被老太太輕輕拍了下後腰,“哎呀呀我好漢歌瑞,都漢歌瑞得耳鳴了,我們一起快一點把書整完就回家吧。”

許沄破涕為笑,一邊哄着撒嬌的老太太,一邊把書擺上書架,很快就結束了工作。

鎖上店門出來時,老太太的圍巾被輪椅卡了一下,一陣冷風灌進脖頸,“剛才還有太陽呢,現在就冷起來了。”

許沄聞言擡頭,飄過來的淡灰色雲朵擋住了陽光,确實是有點冷。她幫老太太重新系好圍巾才繼續往前走。

路上她太敏感,總是控制不住地去看那些年輕情侶相握的手,無一例外都是一男一女。擔心、無力、遺憾和欣慰混雜在一起,她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這種小心翼翼在進入小區後徹底爆發,那些不太相熟的鄰居好奇地看着她,她後知後覺地才反應過來她們話中的“二椅子”是在說誰。

許沄有些崩潰,喜歡賴在她身邊耍賤賣萌的小寶貝被人這樣诟病,各種難堪的詞彙和經歷都可以肆意加在她兒子身上。她盯着其中一位,咬牙問道:“你是看到我兒子的艾滋病病例還是看到他濫交的現場了?”

婦女沒應話,嗤笑一聲偏過了頭。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造謠者根本不需要任何證據,他們張嘴說一說手指動一動轉眼就忘了,故事的主人公是死是活難過快樂和他們又有什麽關系。就如同堤壩倒塌洪水泛濫的時候,沒有一只螞蟻會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許沄無可奈何,她連罵人的話都說不狠。要是早知道有和這些人撕破臉皮的一天,她一定乖乖地把《甄嬛傳》看個百八十遍。

老太太倒是淡然,拍拍她的手背沖她搖了搖頭。

許沄被老太太拉走,她被氣得發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心事重重地往前走,不明白她的兩個孩子,心地善良,談一場戀愛到底礙到誰了?

許沄低着頭,在家門口撞到一個人。

她擡眼看過去,恰逢烏雲移開,一束溫暖日光斜斜映下來,似乎與剛才的惡意間豎起了一道屏障。她抓住不自覺後退的紀肇淵,腦子還沒轉起來便已經開口讓他留下吃飯。

老太太在一旁微微一笑,然後滑着輪椅先進去了。

許沄內心有些掙紮,但她依然沒松開,反而将兩個孩子的手交疊在一起。

即使在冬天,也該有一朵玫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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