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紀肇淵後來的兩天假期繼續在楚家度過,一切如常。先前的那場“鬧劇”大家都閉口不談,仿佛沒發生過一般。
臨走時楚九歌心裏還是沒譜,許沄幫他收拾行李時他就一步不離地跟在後面。許沄不耐煩,輕輕抽了他一下,“沒事兒幹就去拖地。”
楚九歌不肯走,仰面癱在床上,“媽媽,你這算是同意了嗎?”
許沄正疊着衣服,頭都懶得擡,“同意什麽?”
“就是……”楚九歌吭吭哧哧不知道該怎麽講,“就是我……我和紀肇淵……”
“你們怎麽了?”許沄擡頭看他,“我現在什麽都不知道,我就記得你說四年之後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楚九歌愣了一下,緊接着眼睛亮了起來。他興奮地撲過去抱住許沄,在她左右臉各親了一口,“媽媽!”
“好了好了,”許沄笑着推開他,“趕緊再去歇一會兒吧,飛機上還要折騰二十個小時呢。”
楚九歌得到準信後,回卧室蒙着腦袋又繼續睡覺去了。
他們回到加州後,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過,只是楚九歌在和家人視頻時會自然而然地提幾句紀肇淵,許沄和奶奶也會囑咐讓小紀少熬夜注意身體。
三月的時候,楚九歌參加了第三次考試。紀肇淵送他去考場,一句祝福的話都沒說,但看過來的眼神裏滿滿的都是信任。
他把卷子交上去的那一剎那,終于體會到紀肇淵所說的“謝謝自己”——這是我應得的,我的努力配得上最好的結果。
成績在意料之中,恰好足夠他申請UCLA。
臨近五月,紀肇淵開始準備博士畢業的各種雜事,楚九歌也順利收到了offer。他拿着薄薄的一張紙,內心出奇得平靜,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一天晚上,紀肇淵正坐在沙發上,一邊幫Love順毛,一邊拿着就業資料在看,楚九歌湊過去瞄了兩眼,“去向定好了嗎?”
紀肇淵搖搖頭,順手把其中一份塞進了旁邊的廢紙簍裏,“有幾家研發公司,但還沒決定。”
“研發公司?”楚九歌有些疑惑,“我還以為你會選擇科研所。”
紀肇淵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他嘆了口氣,深深看了眼楚九歌,然後拎着Love的後頸去給髒成灰色的小貓洗澡了。
楚九歌想了想,伸手拿過紀肇淵放在一旁的資料。他快速地翻了幾頁,的确全是做生物研發的公司,但市場定位相去甚遠,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位于洛杉矶。
楚九歌心裏一頓,隐隐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他俯身撿起廢紙簍裏的那份,徹底坐實了他的猜測——是Stowers的邀請,但是紀肇淵拒絕了。
楚九歌沒有直接問紀肇淵原因,只是旁敲側擊地點了幾句,畢竟在他和紀肇淵之間,紀肇淵一直是更成熟穩重的那一個。所以他也沒太在意,只當是自己多心。
直到幾天後,紀肇淵在飯桌上沉聲說:“我準備簽LA一家和HHMI合作的公司。”
楚九歌放下筷子,“為什麽?”
紀肇淵又盛了一勺湯放進他碗裏,“因為待遇和福利都很好……”
“我明明看到Stowers給你發offer了,”楚九歌握住他的手腕,讓他看着自己,“大寶貝,你親口說過的,你的夢想是科研。”
紀肇淵抿着嘴,沒有說話。
楚九歌盯着他,一字一頓地問:“是因為我嗎?”
紀肇淵皺起眉,表情有些痛苦。他靜默了一陣才開口道:“是。”
楚九歌想像武俠劇中的落魄劍客那樣冷笑一聲,可稍微一動心裏就疼,他只能弓着背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紀肇淵。他之前開玩笑地跟紀肇淵提了異地戀的話題,卻沒想到會再一次引起了紀肇淵的不安。
楚九歌覺得無力,他和紀肇淵對望良久,然後嘆了口氣上樓去了。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挫敗感完全将他包圍,他像一只囿于黑暗的困獸。如果紀肇淵徑自選擇去堪薩斯,他都不會覺得這麽難受,最多因為即将分居兩地逼着他多喵喵幾句,可現在紀肇淵卻一意孤行地轉變了人生方向,這讓他無法接受。
他不停地問自己該怎麽辦?紀肇淵給他的感情越來越多,沉重到有些殘忍,壓得他連呼吸都困難。
他背靠着門盤腿坐在地上,臉深深埋在兩掌之間,仿佛這樣就可以躲開他不想面對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楚九歌漸漸冷靜下來,他聽到紀肇淵上樓的腳步聲,然後猶豫着停在了門外。
楚九歌盯着地面發呆,他無力到想再請一天假,不做橙子寶寶也不做男子漢,就一個人任性地發會兒牢騷和不滿。
紀肇淵輕輕扣了兩下門,“我們吵架了嗎?”
楚九歌被他的語氣弄笑了,都可以想象到他腦海裏一個幽怨的小人手捧一朵玫瑰,摘下單數瓣時嘟囔道:“吵架了。”摘下雙數瓣時又僥幸地開心起來:“沒吵!”
楚九歌估計他家貓大概已經糟蹋完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可還是不敢确定,所以才來問他。他隔着門也扣了兩聲,“沒有吵架,我們在冷戰呢。”
他是以玩笑的語氣在說,可說完就停住了。
麥汀太太千叮咛萬囑咐過,可以生氣可以吵架,但千萬不能使用冷暴力,沉默是最傷害感情的。
楚九歌嘆氣,覺得這個假又請不了了,現在他要出去哄一哄某人。他揉着大腿站起來,手剛搭上門把手,就聽到紀肇淵轉身走開了。
楚九歌有些傻眼,保持着準備開門的姿勢僵在原地。
楚九歌無聊地跺跺腳,等了好久紀肇淵都沒再回來。在他失去耐心,打算不管不顧地沖出去時,又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紀肇淵在門外蹲下,從門縫裏塞進來一張紙,邊角豁豁牙牙,雖然被壓得平整但依然能看出原先的褶皺。
楚九歌撿起來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還是他們那張戀愛記錄表,已經荒廢很久了,紀肇淵的心還停在一半再多一點的位置上。楚九歌打開門,倚在門邊擡頭問道:“給我這個幹嘛?”
紀肇淵說:“看背面。”
楚九歌聞言翻轉手裏的紙張,心頓時就軟了。
紀肇淵重新畫了一張新的表給他,結構和之前如出一轍,只不過兩個人調換了坐标。這一次,等在終點的是紀肇淵。
紀肇淵又緊接着遞過來一張巴掌大小的卡片,只寫了一句話:【記一次争吵(劃掉)記一次冷戰】
“寶貝兒,”楚九歌被他小學生作文一般的文風搞得有些無語,“這種記什麽東西的作文都要寫原因經過結果的,比如因為我餓了,所以去廚房偷了一個雞腿,然後嗝~”
“我不明白,”紀肇淵說,“我只是做了一個選擇,我們就陷入了冷戰。”
楚九歌嘆氣,拉着他進書房坐下,“如果我當時沒嘴賤跟你提異地戀都不長久這個話題,你會怎麽選?”
紀肇淵坦白道:“Stowers,堪薩斯。”
“所以啊,如果因為我的緣故,你無法去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我會很透我自己的。”楚九歌從筆筒裏翻出來一只深色的馬克筆,毫不猶豫地在紀肇淵的那條線上又畫了一條更粗,兩條滿級的線重合在一起,牢不可破。
紀肇淵看着他在旁邊簽上自己的名字,微微低頭,“對不起。”
“不要道歉啊,”楚九歌捧着他的臉親了一口,然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起來還挺難為情的,我其實是二十歲才開始建立起自己的人生觀……因為你。”
紀肇淵有些驚訝,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楚九歌笑着眨眼,“就是那天,你說要帶我去看一場真正的籃球。”
在莫哈維那個焦躁的夏夜裏,他困惑于自己混沌的人生。窗外蟲鳴不斷,讓人不禁有些心煩,可紀肇淵卻朝他伸出一只手,低聲告訴他:“這個世界很糟糕也不一定會變得更好,但這不妨礙我去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就是在那一瞬間,有一顆種子被不知不覺地埋進了楚九歌心底,并且以驚人的速度萌發,讓他真切地感受到某些東西在他體內沉澱下來。當時他還懵懂,直到日後他懂得責任學會承擔,甚至能夠用自己的方式堅定地告訴紀肇淵這個世界有多溫柔時,他才驀然明白,那顆發芽的種子就是他的人生觀。
愛情太奇怪了,既是罪惡的引誘者,又是治愈家,一面擾人心智,一面又将缺陷補滿。
“所以我不想做你的軟肋,”楚九歌說,“我只想成為你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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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罪惡的引誘者,又是治愈家。”這句靈感來自“Seducer,healer,deity or thief,I will see you soon enough-in the shadow of the rainfall.”——《Prayer》 by Dana Gio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