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是邢祁,不是已經死了嗎?”
山裏修煉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不久之後已經落了第一場雪,松蘿山被白雪覆滿,一座座起伏的山丘就如一個個白胖的大饅頭,惹得餘黎暗地裏咽了好幾次口水。
若是鳳蘿胡白他們饞了,盡管悄悄前去凡人居住的村莊鎮子,化作人形逛一逛買點回來吃便是,可餘黎不能離開松蘿山。
說來也是奇怪,別的妖修,比如鳳蘿和胡白他們,想走就走想跑就跑,自由得很,唯有餘黎,離不得他的水潭。
最初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還與鳳蘿丈量過,不管他朝何方走,只要離水潭超過十裏,面前便如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将他擋住,前進不得。
這麽久以來,幾人都沒找到解決的辦法,只好由他去了。外邊兒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全靠鳳蘿與胡白講給他聽,只是鳳蘿與胡白也并未走得很遠,去過很多地方,給他講的那些凡間情形,總是沒有那麽詳盡。
饒是如此,那只言片語裏呈現出來的活潑生氣,依然讓餘黎心動和向往不已。
餘黎懂事,知道凡人世界并不如看上去那麽安全無害,也怕因着自己的貪欲,害鳳蘿遇險,便藏起了自己想吃想玩想穿新衣的小心思,并不表露出來。只是一個人在水潭邊呆坐的時候,還是會起一些绮麗心思,幻想自己走在凡間熱鬧的街道上,嘗一嘗鳳蘿他們說過的糖葫蘆,糖餅,湯面,然後去尋最好的裁縫,做一身真正屬于他的紅衣裳來穿。
松蘿山雖好,對于他來說,卻到底還是太寂靜了一些。
水面上籠罩着一層微薄的霧氣,餘黎坐在潭邊的石頭上,将瑩白的雙足泡在水裏,也不覺得冷,水潭自那把劍落下來後,便連一只魚蝦都沒有了,連個可以戲耍玩鬧的對象都沒有。鳳蘿要潛心修煉,不能時時來找他玩,胡白與他不合,沒有鳳蘿在場就要打成一團,更是不作考慮。
“唉......”餘黎輕輕嘆口氣,第一百次覺得辰光為何如此長。
“把劍拔出來。”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餘黎驀的抖了一下,那劍上的殺氣太濃重,雖然他對劍感到親近,劍也并沒有傷害過他,但潛在的恐懼令他壓根不敢動将劍拔出來為自己所用的心思,然而現在,這念頭确确實實出現了在他的腦海裏。
“把劍拔出來,去找邢祁。”那聲音再次響起。
邢祁......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卻莫名篤定邢祁就是他夢裏的白衣仙人。
“誰在說話?出來!”餘黎慌慌張張站起身來,心髒緊張地快要縮成一團,可是卻沒人回答他,拔劍尋人的想法就出現了那麽一瞬,好像微風拂過,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餘黎繞着水潭找了一圈,确實沒有發現有人或妖躲藏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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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本能的想要去找鳳蘿說這件事。
這事太蹊跷,他不敢獨自做決定,他還記得夢裏仙人拿着這把劍,斬殺了無數妖修——不,那根本就是單方面的屠殺!他雖然覺得仙人并不會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可是那劍上滴落的鮮血他在夢裏看得分明,在還沒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前,他什麽都不敢做。
呆了半晌,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餘黎幹脆轉身躍進水潭,也沒有變成魚身,就那麽懸浮在水裏,靜靜看着劍。
百十年來,寂靜的令人害怕的水潭裏,就只有這把劍陪着他,千千萬萬個修煉的日子裏,睜開眼看見的都只有這把劍,餘黎已經在心裏将它當成了家人一般的存在。是和鳳蘿,和胡白都不一樣的,更加親近的存在。
餘黎伸手輕輕摸了摸已經陳舊的劍柄,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想拔劍,想去看看那個叫邢祁的人,是不是真如自己夢見的那樣,風姿超絕,劍術精妙,可想到那人拿着劍做過的事情,又感到心驚和害怕。
“咕嚕嚕嚕......”餘黎煩躁地張開嘴,吐出一連串氣泡,待氣泡消失不見,他猛地游向水面,決定去找鳳蘿。
“你聽到那個聲音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餘黎老老實實坐着:“就是今天,之前就是一把劍掉在那裏,我就沒當回事,你也知道的。可是今天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跟我說,把劍拔出來。”
鳳蘿皺着眉想了一會兒,又滿臉不解地問道:“你說那個聲音叫你把劍給誰?”
“邢祁!叫邢祁!”餘黎忙說。
鳳蘿挨着餘黎坐下,只是尾巴沒有收進去,在地上拖了老遠,像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匹錦緞,流光溢彩,華麗非凡。
“原來你總是夢見的人是邢祁......可是邢祁,不是已經死了嗎?”
餘黎蹭的站起來,不可置信的看着鳳蘿,結結巴巴道:“死......死了?怎麽可能?!”
鳳蘿将他拉回凳子上坐好,耐心解釋道:“怎麽不可能?他雖然年紀輕輕就已經修煉至化神,又修劍道,劍術精妙,但那也不代表他就不會死呀。”
眼見餘黎聽見他說的話後一臉震驚和悲痛,鳳蘿知道餘黎對夢裏的邢祁早已情根深種,此時乍然得知自己喜歡的人其實早就已經死了,難免悲傷,于是好心安慰解釋道:“你不是說這把劍是一百多年前掉下來的嗎?那個時候剛好是人妖魔混戰的時候,邢祁和咱們妖修的離破天一戰後,重傷隕落了。”說罷摟住餘黎的肩膀,幫他揩去眼角的淚,說:“說不定那把劍就是那時候掉下來的。小魚兒,你也別太難過了......”
死了......怎麽可能呢?夢裏那麽強大的,不可戰勝的仙人師父,怎麽會死?!
餘黎呆坐了半晌,才緩過神來,馬上又急切地拉住鳳蘿說:“那......那你再跟我多說說他的事情,好不好?”
左右也是閑着,沒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做,且餘黎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是看着讓他難受,鳳蘿便應了,幫餘黎泡了熱茶,拿了果子,準備妥當後才坐到餘黎身邊,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且湊合聽吧。”
餘黎乖巧地點了點頭,認真聽他說。
邢祁年少出名,一百多歲便踏足化神,使一把雙刃劍,名為戚骨,未嘗有敗績。
後世若是要編寫一部滄淩大陸的修仙名人集錄,邢祁必定會在其中,他戰力超凡,風姿卓越,是同時代許多修道人心目中的崇拜對象,人人都想成為邢祁這樣的人,但是很可惜,這樣的天才幾百年也出不了幾個。
那個時候,滄淩大陸還不像如今這般,人族修道者占據着靈氣最充足的東南部,妖修們在北邊的山林裏藏匿行蹤,魔修退回黑暗的地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伺機進犯地面,而普通凡人則四散在其餘地方,占地最廣,也是看上去最柔弱無用的。各族之間保持着微妙的制約和平衡,彼此不相幹擾。
而這種狀态其實也才保持了一百多年,在邢祁所在的一百多年前,滄淩大陸上幾乎一片狼藉,凡人們在修道者和妖修魔修之間的縫隙裏艱難求生存,各族雖說自由,卻又自由得不那麽爽快,誰都想要靈氣最充沛的地方來修煉,争吵摩擦乃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随處可見,只是各方力量都不弱,誰都不能徹底趕走誰,只好這樣勉強保持着面子上的和平。
後來,妖修之中出了一位天才般的人物——蛇妖離破天,他不甘心妖族修煉之路艱辛和漫長,且不滿還未煉成的妖修動辄被人修抓捕驅使和利用,便以一己之力,說服魔修,與人族修士展開大戰。
每過許多年,便會出現幾個這種恨不得改天換地的人,所以一開始也沒人當回事。不料離破天不知道從哪裏尋來一本古怪妖法,竟能強行驅使許多妖修為他所用,就這樣踩着無數妖修的屍體血水,幾乎将整個滄淩大陸踏平。
那些一向講究清心寡欲的修士們這才慌了手腳,各方宗族派系争來争去,最後由邢祁帶頭,前去剿滅妖魔聯盟。那是一場真正的混戰,三方死傷無數,連帶着凡間也戰火連天,沒有一處安寧地。打到後來,皆是筋疲力盡,修士隕落無數,魔族節節敗退,妖族幾乎滅族,眼看要輸,離破天卻使了禁術,以自己的生命獻祭,強行提升法力,與邢祁戰至日月無光,天地失色。
最後到底邢祁技高一籌,将離破天斬于劍下,只是自己也受了重傷,被救回後,便再沒了音信,于是傳言裏都說,邢祁已經死了。
故事簡短不長,再多的驚心動魄,血色漫天,在後人口中,也不過輕飄飄幾句話。
“就這麽......死了?”餘黎呆呆地問,仍舊不敢相信。
鳳蘿将一顆松子抛起來,又拿嘴巴接住,邊吃邊含糊道:“死了啊,英雄短命,确實遺憾。想當初邢祁剛隕落那會兒,我也傷心了好幾天呢。”
餘黎并不懂鳳蘿為何會因此傷心,只是還未等他問出口,鳳蘿便自己解釋了:“我雖然并未見過他,但他年少出名,劍術精絕,崇拜他的,可不止我一個。”
崇拜強者是妖族的天性,餘黎明白,便沒再多問,兩人又扯了些閑話,鳳蘿見餘黎始終悶悶不樂,神色郁郁,知道他一時還沒有緩過來,有心讓他在自己這裏先睡覺休息一會兒,卻被餘黎拒絕,說要回自己的水潭裏去。
鳳蘿便沒再堅持,将餘黎送回水潭,又好言勸慰半天,才憂心忡忡回了自己的洞府,決定明日再去找餘黎。這小鯉魚平日裏看着呆,骨子裏卻是最執拗不過,邢祁可算得上是他頭一回真心實意喜歡的人,鳳蘿實在是怕他一時轉不過這個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