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是,誰不喜歡被人這樣看着呢?
休息了一晚,邢祁感覺好多了,隔三差五,妖毒就發作一回,沒有規律可尋,沒有方法可解,自仙妖魔大戰以來,他就一直被折磨着。尋常時候還好,若是趕上快要毒發,脾氣便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暴躁易怒,滿身都是戾氣,只想破壞點什麽,發洩出來才好。
更可怕的是,他的修煉也因此大受阻礙,無法更進一步不說,反而在某次劇烈的發作後掉落了一個境界,眼下他堪堪只有元嬰後期的修為,只不過他已經甚少見外人,偶爾所見之人也不敢冒冒失失探查他的修為,才一直不為人所知。
這事兒只有極少幾個人知道,邢祁這些年深居如望山,一邊養傷和嘗試着解開妖毒,一邊找尋戚骨劍的下落,幾乎不再出現在人前,于是他重傷不愈隕落的傳言愈演愈烈,他也懶得出面辟謠,曾經赫赫有名的劍神也就慢慢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裏。
他不愛熱鬧,原本如望山只有他一個人居住,玄羽和天武幾乎是被強塞到他身邊的,因着雙親的關系,自己在蒼炎門挂着名,于是每隔三年招納新人時,便要面對那些想要強塞幾個弟子給自己的同門長老一遍。次數多了,唠唠叨叨的邢祁也厭煩,便幹脆挑了玄羽和天武兩人,至于兩人背後站着誰,他的動向又被禀告給了誰,他心知肚明,卻懶得理會。
于是雖然多了兩個人,邢祁與他們卻并不太親近,偶爾指點下法術與劍法,便再無其餘的話可以說。
邢祁盤腿坐在床上調息,戚骨劍就放在離他不遠的桌上,劍神上遍布的裂痕叫他心裏也跟着隐痛。戚骨劍是他自己鍛造的第一把劍,人與劍心意相通,戰無不勝。再後來,戚骨劍凝出了劍靈,更像是親人一樣伴在自己身邊,而自己,卻生生将戚骨弄丢了這麽多年。
邢祁無聲嘆口氣,凝了心神,正要接着修煉,卻被外面傳出的一聲巨響吸引了注意力——他這時才想起來,自己昨日發病時,怕小妖修跑出去對玄羽天武他們胡亂說話,強行要小妖修住進自己寝殿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時時看着,就不怕他鬧出什麽事來了。
養枯葉蓮的大缸翻倒在地,水流了一地,枯葉蓮都被拔掉,随意堆在樹根下,沒穿衣服的小妖修龇牙咧嘴抱着腳坐在地上,見邢祁推門出來,忙不疊跳起來,道歉道:“對不起啊師尊,吵着你了......”
邢祁本來前一晚妖毒發作,還未完全恢複,這會兒見這一片狼藉,當下氣得眼前一黑,幾乎厥倒,緩了好幾口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一掌将眼前的小妖修和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打成碎片。
“你在幹什麽?!”聲音裏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
餘黎想到上次沒穿衣服被邢祁呵斥,忙急吼吼抓了衣服披在身上,懊惱道:“我睡不着,便想着來魚缸睡,結果早上醒來當成自己還在池塘,直接在缸裏化形,将缸打翻了。”說罷偷偷看一眼邢祁神色,又急忙說:“師尊,我馬上就收拾好了,你再去休息會兒吧,我會小點聲......”
“我的......枯葉蓮,怎麽回事?”
枯葉......蓮......
餘黎驚慌的看了看被自己随意堆在樹下的那一團枯葉,心知自己闖禍了,忙跑去房間拿了個銅盆出來,将缸底剩餘的一點水舀到盆裏,将那團爛葉子歪歪扭扭放進去,端到邢祁面前,小心翼翼道:“師尊,我、我不知道這個還活着,我看它都枯了,就......師尊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把它養活的!”
邢祁擺擺手,已經不想再說什麽了,這株蓮花還是他剛陷入妖毒的時候,托自己唯一的好友尋來的,三年發芽,三年開花,三年結子。據傳枯葉蓮心對壓制妖毒有奇效,只是這一百多年間,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蓮子蓮心了,卻還是越來越嚴重。
罷了罷了,反正是無用的東西,毀了便毀了,邢祁不願再多說話,轉身進了房間,剩下餘黎呆呆抱着盆站着,不知所措。
Advertisement
餘黎最後偷偷摸摸去找了玄羽。
在看到銅盆裏七歪八扭的幾片蓮葉時,玄羽的眼珠子幾乎都要掉下來了,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玄羽,快告訴我啊,這個到底要怎麽養?我快愁死了。”
“你還愁!”玄羽拍了下餘黎的腦袋,教訓道:“師尊的寝殿我和天武都不能進去!你是怎麽跑進去的?跑進去不說,還打翻了師尊的蓮花?”
餘黎摸摸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師尊......師尊叫我住過去的。”
這下玄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半晌,點點頭道:“厲害,你可真厲害。”說完略有些冷淡地說:“後山有靈石和靈泉,将靈石碎成泥,用靈泉養着,六個時辰換一次水,就可以了。”
餘黎全然不覺玄羽的異常,歡天喜地道了謝,抱着盆跑出去了。
在他身後,玄羽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待看不見餘黎的身影後,才恨恨摔碎了一套茶壺茶杯,跑出去找天武。
餘黎突然就變得忙碌起來,後山路遠,每日去運靈石運靈泉水就要耗費他大量的時間,運回來後,又要花大力氣将靈石化成泥。他雖有妖力,用起來卻并不是特別得心應手,一開始弄出來的泥總是摻雜着大塊的靈石碎片,好在這個事情實在沒什麽難度,熟能生巧,多試幾次也就會了。
枯葉蓮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餘黎沒有種過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将蓮花折騰活了沒有,去找了玄羽兩次,一次沒有見他,一次态度冷淡,餘黎再是懵懂天真,也明白自己是被讨厭了,于是也不再去自讨沒趣。
期間被邢祁看到他在折騰那缸蓮花,十分無語的讓他丢了算了,餘黎喏喏應了,轉頭又繼續去研究,于是邢祁也不再說他,只當他圖個新鮮勁兒,過幾天就好。
明裏暗裏試探了幾次,邢祁現在已經基本确定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妖修并無什麽特別的心思,而是真的傻,法力低微又什麽都不懂,妖修們該是瘋了才會派這麽個人到自己跟前來。
而相處下來,才發覺小妖修乖巧又聽話,不找他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安靜待着,偶爾找他,就會馬上跑到跟前,拿一雙似乎總是濕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人看,目光裏的仰慕和崇拜幾乎要溢出來。邢祁知道他是因為之前夢見過自己,所以對自己有一些奇怪又盲目的信任和憧憬,但是,誰不喜歡被人這樣看着呢?
邢祁也不例外。
他自小親緣淡漠,雙親專注修煉,對他并無太多關愛,成年後更是獨自住在如望山,除了一柄劍,再無其他人陪伴。外人稱贊他修為高深,劍術精絕,捧着他奉承他,是真心還是別有所圖,只要長了眼睛,都能看出來。
無趣至極。
眼下身邊多了個鮮活的小妖修,一旦邢祁看上去心情不錯,馬上就巴巴的跑到跟前,端茶倒水好不殷勤,慢慢的邢祁也會跟他聊聊天,回答他那些幼稚天真得不行的問題。也是在和餘黎的交談中,邢祁才真正相信了餘黎曾經真的夢見過自己,他說夢見過的那些地方,有好些是邢祁獨自去過的,不可能有別人知曉,哪怕是有人看見了,也不會那麽清楚地說出自己在那裏都做了什麽。
于是和餘黎的相處越發讓邢祁覺得輕松,他一向對于正道還是妖修沒有什麽偏見,大家都在漫漫修仙路上,沒有誰比誰更高貴。而自己不管是威風還是狼狽,也已經統統被小妖修看光了,無需隐藏,自然輕松。
時間沒有過多久,餘黎就已經變成了邢祁在如望山最親近的人,連玄羽和天武都比不上,玄羽越發不愛搭理餘黎了,餘黎雖然不懂其中緣由,但他懂得看人臉色,不會主動湊上去找無趣。剛來如望山時,和玄羽、天武三人圍坐聊天的情景,恍若從未發生過,就這樣消失無蹤。
餘黎更加愛粘着邢祁了,他也看得分明,以往那張總是冷若冰霜的臉孔,不過是一副假面,現如今假面消融,他已經隐約能窺見裏面邢祁的真容——不過是個缺少朋友和陪伴,又不太懂如何與人相處,于是只好做出一副冷面的年輕人罷了。這是和自己夢裏那個遙不可及的邢祁完全不一樣的人,活生生的,有溫度的人。每思及此,餘黎總感覺他的心髒會不受控制的狂跳,好像得到了世人都不曾發現的珍寶,懷揣着寶藏的緊張和興奮叫他眩暈不已。
在邢祁的妖毒沒有發作的時候,他也會帶餘黎去練武場,給他指點下劍法,無奈餘黎天資有限,邢祁只好退而求其次,教他一些實用的對戰招式,免得以後陷入紛争,連自保之力都沒有。餘黎也懂這個道理,練得很是刻苦,一天的操練下來,晚上倒是疲累得再也不會睡不着了。
兩人同住,越發和諧默契,平靜的日子一天天滑過,好像已經這樣相依相伴了好多年一樣。
只是平靜偶爾也會被打破,這天早上,他還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得外面一個陌生的大嗓門在嚷嚷:“邢祁!出來!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接着就是哐哐哐的敲門聲。
沒有聽到邢祁的回應,餘黎怕邢祁是犯了妖毒起不來身,忙從床上爬起來,開門跑了出去。
一個和邢祁身材相仿的年輕人正站在邢祁門口,一邊啪啪啪拍門一邊還在叫:“邢祁!不要睡啦!起來喝酒!”
“你、你不要吵......”餘黎在年輕人聽見他的聲音,轉過身來看着他後默默住了嘴,那人長相倒是英俊,只是一道猙獰的傷疤橫亘在左臉上,從額頭一直劃到颌角,皮肉外翻,竟像是受了傷未做任何處理,任由它變成這樣的一般。也是因為如此,這人看上去有些兇神惡煞,一副十分難惹的模樣。餘黎默默咽了口口水,往後退了一小步。
“喲!”那人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餘黎一番,走到餘黎跟前,十分輕佻的捏住餘黎的臉,左看右看:“喲!邢祁這小子可以啊!不聲不響弄了個美人藏起來了。”
餘黎吓了一跳,又被他捏的痛死了,忙伸手去扯那人的手,想将他推開。
“烈青,你在幹什麽?”
邢祁的聲音響起,烈青松開手,走到邢祁跟前去,笑道:“在哪裏找到的小美人,你小子豔福不淺啊!”說罷看到邢祁青白的臉色,才收了笑,嚴肅道:“妖毒又發作了?”
見邢祁微微點了點頭,餘黎心裏也是咯噔一聲,昨日晚上他似乎睡得太沉了,竟然沒有聽到邢祁房裏的絲毫動靜。
加上第一次,他已經見過邢祁發作三次了,雖然每次都被邢祁關在門外,并設了禁制不讓他進去,但餘黎依舊從邢祁時不時忍不住的粗喘和怒吼中知道,那毒十分猛烈,饒是邢祁劍神威名在外,妖毒發作時,也絲毫沒有解脫的辦法。
也是因此,餘黎隐約明白了邢祁為何不讓玄羽他們進來寝殿,毒發時的癫狂痛苦,實在是沒辦法坦然讓自己的徒弟目睹。
想到這裏,餘黎走到邢祁跟前,關切道:“師尊還難受嗎?”
這時候邢祁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些,擺了擺手說:“無妨,這次感覺還好。”說完又問烈青道:“你怎麽這麽早過來?”
烈青一揚手中的兩個精致的酒壇子,說:“得了好酒,這不馬上就來找你了。”
邢祁也不跟他客氣,吩咐餘黎道:“今日你自己練吧,将我昨天教你的招式練熟。”
說罷被烈青搭着肩,兩人往後山去了,走了幾步,烈青回過頭來看餘黎還站在原地看着他們,便沖餘黎眨了眨眼睛,十分輕浮浪蕩的模樣,在他那張破了相的兇惡臉上,十分違和。
餘黎待他轉頭走後,才默默翻了個白眼,自己悶悶回屋裏繼續躺着了。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覺得有點不高興,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雖然自己一直陪着邢祁,未曾離開過,但烈青一來,馬上就顯出親疏了?他看上去就與邢祁相熟,那種老朋友間的默契感就在他們兩個中間,自己站在一邊就是個完完全全的外人......或是烈青可以随意和邢祁勾肩搭背,親昵又親密,而這是自己想要做而不能做的?
餘黎裹着被子在床上翻了幾圈,覺得自己心裏有點酸酸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