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可憐可憐他...
“唉......”玄羽嘆口氣,沒忍住又抹了抹眼淚。
“......還沒哭夠?”烈青灌了一大口酒,有些無奈,身邊的空地上已經堆了好些空的酒壇。
“要是我早些發現天武的心事就好了,我肯定不在他面前一直說師尊如何,現在天武被追緝,餘黎又......師尊還生死未蔔,我......”玄羽說完,又忍不住抽泣起來。他出身高門世家,從小被嬌慣着長大,事事順遂,沒有受過什麽挫折,連崇拜邢祁一事,也能叫他如願成了邢祁的徒弟,至于人心險惡,更是聞所未聞。
這次發生的事情,幾乎打碎了他原本的認知,整個人都懵了,緩過勁兒來後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一時怪自己沒有早些發現天武的異心,一時怪自己沒有腦子,聽了天武幾句挑撥,就對餘黎甩臉色,認為他妖媚淫邪,還自作主張纏着邢祁,好叫他們不能時時在一起。事後看起來,只覺得自己無比天真愚蠢。
“行了,天武也沒在臉上寫着我是壞人,誰能料到他會做出這種事?你快別哭了,哭得我頭疼。”
烈青板着臉皺着眉,看上去十分兇狠,玄羽抽噎了一下,默默止住了聲音。
房間裏沒什麽動靜,先前還能聽到邢祁時不時吐血的聲音,到這會兒已經徹底沒有聲息了,玄羽心裏焦灼,又不敢表露出來,怕烈青罵他。他不知,其實烈青也是一樣的焦躁不安,雖然是花了很大工夫才叫辛連開口說了解毒方子,但那老狐貍太過險惡狡猾,誰知道他會不會在中間留下什麽陷阱呢?
兩人一時都靜默無語。
邢祁是第二天傍晚時才醒過來的,守在外面的兩人聽到動靜便立刻推門進去查看,邢祁已經起身坐在床邊,眼神清亮,顯然是徹底好了。
烈青暗暗松了口氣,但想到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不由得又繃緊了神經。
“師尊,嗚嗚嗚......你終于醒了!”玄羽已經撲了過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像極了在外受了委屈的小孩終于見到了能為自己撐腰的長輩。
邢祁伸手将他扶了一下,看了他一會兒,幾乎要将玄羽看得心慌了,才聽邢祁開口說:“玄羽,對不住。”
玄羽立刻呆住了,邢祁又說:“本是我沒有盡到做師父的責任,平日對你們的管教也少,天武的事情,說來應該怪我才是。”
“不是這樣的......”玄羽急着争辯,但邢祁擡手止住他的話,嘆息道:“我原本也不适合當人師父,教授徒弟,反而白白耽誤了你們,玄羽,另去尋個好師父吧。”
“不,師尊,你不要我了嗎?”玄羽哭得可憐,連一邊的烈青也兀自搖了搖頭,走開幾步,讓這師徒倆将話說清楚。
“不是不要你,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今後,顧不得你了。你何必在這裏磋磨時光?”說完又拉過玄羽的手,在他手裏塞了個儲物袋,說:“這裏面,是我之前給你們做的一些法器符箓丹藥,但總也尋不着機會給你們,現在天武不在了,都給你吧。你若是怪我,怨我,我也無話可說,是我對不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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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羽捏着手裏的袋子,呆呆看着邢祁,但無論他怎麽哭泣求情,邢祁始終不願意再開口,烈青實在是看不下去,走過去将玄羽拉起來,将他帶到門外,勸道:“先回去吧,邢祁并不是良師,你不必太執着。”
但玄羽只是默默流淚,并不答話,烈青也無法,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餘黎的事,他該是要瘋了,你......可憐可憐他......”
聞言,玄羽身子猛地一震,片刻後緩緩點了點頭,低着頭慢慢走了出去。
烈青嘆息一陣,回身進了房間。
他大剌剌坐到桌邊,和邢祁對視着,不準備先開口。
果然還是邢祁忍不住了,猶豫着問:“烈青,餘黎他......是不是出事了?”
來了。
烈青低頭玩着自己的一縷頭發,看不清表情,問道:“你還記得多少?”
邢祁皺着眉搖搖頭:“沒有多少,我似乎看見他變成魚,躺在地上,其餘,都不太記得了。”說完,湊過來一點,将手伸到烈青跟前,說:“還有這個,我總感覺,和餘黎有關。”
他的手心裏,靜靜躺着一枚坑坑窪窪的,已經焦黑的圓丸。
烈青搖搖頭,無聲苦笑一下,慢慢的,将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邢祁聽。
松蘿山晚上的風,似乎格外凜冽刺骨,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焦土,哪裏還有第一次來時的青翠繁茂。空氣裏隐約還有些草木燃燒後的焦糊味道,一腳踏下,便有無數灰燼塵埃飛起,于是那味道越發濃郁起來。
邢祁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幾乎不敢相信這都是拜自己所賜。
餘黎之前待過的水潭裏,水生生少了一半,被風吹過來的灰燼在水面積了厚厚一層,看不清水面下是什麽情況,烈青捂着被邢祁一拳打腫的臉頰,站在水潭邊看着,心裏也有些忐忑。
“餘黎,餘黎!”邢祁半跪在潭邊,朝着水裏喚了幾聲,但是毫無反應,水潭裏寂靜無聲,就像這裏只是一潭死水,裏面什麽也沒有。
略等了一回,邢祁無法再忍受那種焦灼,起身跳進了潭裏。
水面被灰燼覆蓋,因此水面下暗黑無比,一點光線也沒有,邢祁摸出一顆夜明珠,才勉強有了點光,得以看清附近一小塊地方。
無數的浮塵、渣滓漂在水中,随着邢祁的動作蕩來蕩去,毫無生命存在的跡象,莫說魚了,連蝦米蜉蝣都不曾看見一只。邢祁的心于是也随着他逐漸的下潛,越發沉重起來。
很快,他就潛到了水底,觸到了潭底的軟泥,看清楚腳底下沒有那抹紅色的身影後,邢祁才小心翼翼踩到了泥上,一點一點在石縫、沉木間搜尋。
沒有,還是沒有。
水潭能有多大,邢祁沿着邊緣已經走完一圈,依舊一無所獲。
餘黎最後沾了滿身塵土躺在地上的樣子歷歷在目,烈青說臨走時将他放回水潭的,可怎麽都找不到。
被攪亂的浮塵又慢慢恢複了平靜,邢祁扶着石壁,呆了好一會兒,又重新開始找。
水底的一個小小石坑裏,一條紅色的鯉魚藏身在坑底的軟泥裏,只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看着在水裏走來走去的巨大人影,石坑邊上,有被什麽利刃削過的痕跡,不過也只有一道。
鯉魚渾渾噩噩的,看了一陣子也覺得沒什麽意思,肚子也餓,趁着那人影背對着自己在石壁縫裏查看摸索,自己悄悄游了出來,想去找點東西吃一吃。
“嘩啦”一聲,邢祁浮出了水面,在外面等的憂心不已的烈青立刻過去問道:“找到了嗎?”
邢祁小心地将雙手舉出水面,他的手中托着一枚水球,水球裏,一條瘦伶伶的鯉魚受了驚吓,正沒頭沒腦地胡亂瞎蹿,不時就撞到了透明的水球壁上。每撞一下,邢祁眉頭就皺得更緊一分,甚至還下意識伸出手去,好像想要摸摸餘黎被撞到的地方。
烈青高懸着的心才總算是放下了,摸着還在痛的臉頰,連連說:“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他伸出一只手,将邢祁拉出水,邢祁渾身上下濕淋淋的,也顧不得收拾,就禦風往如望山趕。想着最大的問題已經解決了,烈青也不再緊跟着邢祁,自己腳步一轉,往最近的一個繁華凡人城鎮去了。
在勾欄院花天酒地了三四天,烈青才算是緩解了前幾天的緊張沉悶心情,舒暢了不少,又好奇邢祁和那小鯉魚如何了,便丢了幾個銀錠子給扭着腰一臉谄媚的老鸨子,自己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如望山他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可這次當他暈暈乎乎踏進邢祁的院子時,差點以為自己喝得太多跑錯了地方——這院子,哪裏還是以前的樣子?
地面上的大塊青石地磚被翻開來,亂七八糟堆在院子一角,原本鋪着青石的大半個院子的地面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坑,約莫一人深,邢祁正站在坑底,不知道在幹什麽,烈青堪堪看得到他頭上的白玉冠。
“邢祁?你在幹什麽?”
烈青的酒立刻醒了,饒有興致的蹲在坑邊,朝坑裏看,邢祁沒說話,埋頭将大大小小的靈石整齊的鋪在坑壁和坑底。
“你這是......挖個坑藏靈石?你還缺這個?”烈青一頭霧水,不解地問。
邢祁終于擡頭,無語地看他一眼,解釋說:“我給餘黎做個池塘。”
說話間,邢祁已經用靈力将最後一些靈石鋪設完畢了,又将多餘的靈石在坑底鋪了厚厚一層。檢查一遍,似乎是沒有遺漏的地方了,邢祁才頗為滿意的躍上地面,接着取出自己的佩劍,朝着自己房間的方向猛地劈了下去。
從屋頂到地面,立時被一道寬約半尺的裂痕給分開了。
烈青吓了一跳,不知道邢祁突然發什麽瘋,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問出來,被劍氣劈開的深深凹槽裏,已經有水流汩汩流了出來。
這下不用解釋烈青也看懂了,池塘挖好了,可不是要引水進來?邢祁房間後面有一處靈泉活水,他直接劈開地面,将那裏的活水引到院子裏的池塘裏來了。烈青讪笑幾聲,幹巴巴道:“你這......還真是大手筆啊。”
可惜邢祁忙得很,無心搭理他,又去廊下搬了個小缸過來,裏面似乎種着什麽,烈青仔細一看,小缸裏面迎風微微搖曳的,可不就是自己當初給他尋來的枯葉蓮?
邢祁似乎是想将枯葉蓮拔出來栽到新挖好的池塘裏,但猶豫了片刻,幹脆将整只缸放到了池塘底稍高的一塊地上,等水灌滿池塘,約莫這枯葉蓮剛好能露出水面去。
安置好枯葉蓮,烈青想邢祁怎麽着也可以休息會兒了,自己來了半天,都沒能好好說上一句話,結果沒想到邢祁又開始在儲物袋裏摸來摸去,不知道在找什麽,半晌,終于找到了,稀裏嘩啦一大堆不知道什麽草葉子被拿出來丢在地上,還滴滴答答淌着水,新鮮的很。
眼見着邢祁像個田間農夫似的,拿着那堆水草,一棵一棵,認真的拿靈石壓住根須,叫它們不要倒伏下去,烈青徹底放棄了和他搭話,幹脆尋了個陰涼的地方,将已經被丢到角落去的石凳子揮揮手招到跟前來,坐在那看邢祁幹起了農活兒。
這情形真是十分新奇好笑,烈青自小認識邢祁,知道這人腦子裏一向除了劍術和修煉,再無其餘的事情,說得好聽點是潛心篤志,心無旁骛,說得不好聽點,真真的無趣的很。
沒想到時至今日,他竟然會為了一條小鯉魚,撸起袖子挖起池塘種起草來,烈青啧啧稱奇一陣,心道愛情這東西,還真是神奇。
水流的很快,邢祁磕磕絆絆種好那些水草時,池子裏的水已經浸到了他的小腿,衣裳都要濕透了,他也毫不在意,十分滿意地看了半天自己的傑作之後,才終于想起來烈青還在一邊,揚聲問道:“怎麽樣?”
烈青睡了一覺醒了,這會兒又在犯困了,被突然的聲音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問:“什麽怎麽樣?”
邢祁朝着池塘揚了揚下巴,烈青反應過來,起身繞着池塘邊走了一圈,只見滿池子的靈石在水中發着微弱的溫潤光芒,被邢祁好好栽種的水草随着水波輕輕搖曳,輕柔又妖嬈,放眼望去,清澈的池水,碧綠的水草,十分賞心悅目。
“不錯,不錯。只是,他一個人住,會不會太空曠了?”烈青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問道。
确實,小小的一條鯉魚,邢祁卻給他挖了快半畝大的池塘,從這頭游到那頭都要半天,再加上這麽多水草,到時候鑽進去了,該是找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邢祁想到這些沒有。
“不大。”邢祁搖搖頭:“以前都太拘着他了。”他想到了自己曾經下去過的餘黎的池塘,那麽小,連棵水草也沒有,不知道他是怎麽在那裏面待過兩百多年的,好在他曾經能夢見自己,也許在那漫長的無聊的時光裏,自己是真的為他帶來了些許的快樂與安慰。
“你在這挖坑,餘黎呢?你把他放哪裏了?”
邢祁走到廊下,在餘黎原來住的房門口,有一口大缸,是餘黎初到這裏時,睡不着覺偷偷扯了枯葉蓮搬來用的,邢祁想到餘黎當時忘了自己睡在缸裏,化了人形結果直接摔了出來,不覺笑了一笑。
那段日子真美好啊,有人那樣熱烈真誠的愛着自己,單單想到那些畫面,就忍不住想要笑起來。只是,那雙飽含深情的眼睛,什麽時候再回來呢?
邢祁溫柔地将缸裏的魚捧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嫌缸太過憋屈,鯉魚有些無精打采的,連被邢祁撈起來了都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只應付似的甩了甩尾巴,便在他手裏不動了。
“诶嘿,他記起你了嗎?剛找到他的那天晚上,他可是吓瘋了的。”烈青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戳了戳魚肚子,被邢祁一腳踹的蹦了好幾步。
“沒有,他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邢祁蹲在池塘邊,将鯉魚小心地放進水裏,剛開始餘黎還不怎麽敢動,等發現這裏沒有危險,且大的不可思議時,立刻撒着歡蹿了出去,轉眼間就消失在了水草間。
邢祁伸長脖子看了會兒,發現實在是看不見那抹紅色身影,才走回烈青身邊,同他坐在一處。
“邢祁,這件事情,我還沒有認真的跟你道歉。”烈青望着邢祁,臉上是難得的嚴肅表情。
“我擅作主張,差點害餘黎喪命,但是邢祁,如果再來一次,我也依舊會這樣選,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沒辦法眼睜睜看你去死。”
邢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了然道:“我明白,我沒有怪你。”
烈青心裏的疙瘩總算是消掉了,那天邢祁剛醒來時,他将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講給了邢祁聽,結果剛剛清完妖毒,站都站不穩的邢祁揚手就給了他一拳,認真的,憤怒的,兩人相識那麽久,這還是第一次邢祁對他發火,烈青差點以為自己和邢祁從今以後就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你将餘黎放回水潭的時候,幫他治過傷,穩過元神,還在他身上設了護身咒,我還要謝謝你,若不是你,他肯定......”
“嗨,我也怕他真的出事,你會瘋。對了,他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還能恢複嗎?”
“一定能!我拿靈石靈泉養着,一定會好的。”
邢祁說的堅定,烈青也有幾分動容,他知道沒了金丹,再要重新修煉,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沒有那個好運和天賦的,怕是從此就這麽蹉跎下去了。好在餘黎還有邢祁,靈石,丹藥,功法,只要他需要的,邢祁無論如何也會幫他弄到。
“嗯......差什麽東西,盡管開口,我幫你去找。你要守着他,怕是不方便随意出門。”
“好。”
兩人又就着月色,喝了一回酒,烈青才腳步虛浮地告辭,邢祁一個人坐在池塘邊,遠遠看着餘黎正繞着水草打轉玩耍,臉上終于有了些輕松的表情。
“快些回來,我等你......”
誰在說話?
紅色鯉魚略一愣,随即又将這聲音甩到了腦後,高高興興去咬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