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紅梅雪裏

柳停伸長手, 抱住韓憫,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背。

“沒事了, 別難過了。”

韓憫偏了偏頭,腦袋靠在師兄肩上,又吸了吸鼻子:“嗯。”

柳停笑着摸摸他的頭發:“還和小時候一樣,傻乎乎的。”

他拿出兩個卷軸:“那件事情原本是母親遷怒, 她一時間想不明白,如今想明白了, 讓我拿了兩幅字畫給你賠罪。你別生氣了, 還想要什麽, 師兄給你弄。”

韓憫坐起來, 眨了眨眼睛:“原也沒有怎麽生氣, 只是想到自己來了永安這麽久,好像什麽都還沒有做, 有點喪氣。”

柳停失笑,搖着頭道:“什麽叫來了永安這麽久?你才來了多久?我給你算算啊。”

他掰着指頭:“你正月底來的永安, 如今才三月。你呀,又要養病, 又要對付恭王, 還要打點家裏人回京的事情, 我看你忙得很,現在怎麽又說這種話?”

他捏了捏韓憫的臉:“不用管旁人說什麽,我娘那邊,要是還有什麽事情,你不方便直接與她說,就跟師兄說, 師兄幫你調和。”

韓憫點點頭:“多謝師兄好意。”

“今日晚飯,爺爺讓你坐在右手邊,也是幫你出氣了。他把你當做親孫兒,我自然也把你當做親兄弟,嗯?”

柳停笑了笑,展開一幅卷軸:“別煩了,來,看看師兄給你挑的這幅字,父親書房裏最好的一幅字,江北謝鼎元的。”

韓憫這才有了些精神,稍直起身子,仔細看了看。

柳停道:“白日裏在溫言那裏看了字帖,這是真跡,你留着慢慢看。還有一幅《寒江圖》,你也留着吧。”

韓憫将書畫看過幾遍,小心翼翼地将卷軸卷起來:“謝謝師兄。”

柳停将錦盒拿過來,讓他把東西裝好,就放在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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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哄好韓憫,但是見韓憫這副模樣,他還是沒忍住嘆了一聲。

“就這麽兩樣東西就哄好了,傻傻的。”

柳停又擡起手攬了他一下。

韓憫笑了笑:“沒事了,天不早了,師兄回去睡吧。”

“不用師兄陪你了?”

“不用不用。”

“那你也早點睡。”

“好。”

送走柳停,韓憫再将那兩卷書畫看了幾遍。

“統統,快出來看你最愛的謝鼎元。”

系統被他喚醒,着急忙慌地應道:“來了來了。”

它是個文人系統,除卻喜好收集文獻資料,還喜歡看看字畫,把這些東西全都錄入自己的資料庫。

系統感嘆道:“謝鼎元真好看。”

韓憫憋着笑:“你像個呆子。”

系統“哼”了一聲:“你不懂,反正謝鼎元的字,比你貓爬爬的字好看多了。”

謝鼎元的字鋒芒尖利,全是風發意氣。

這話說來,韓憫面上不顯,心裏還是嘆服的。

嘴上卻酸溜溜地問系統:“你這麽喜歡謝鼎元,怎麽不去找他做宿主?”

系統心直口快:“我這不是沒早些認識他……”

沉默了一會兒,韓憫收起卷軸,在案前坐下,低下頭:“行,我知道了。”

系統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和他比起來,還是有優點的,你……”

“我?”

系統瞧見他拿出來的書稿:“你話本寫得好。”

韓憫別過頭。

“好宿主,你別生氣,都怪我不好。謝鼎元就是字寫得好了一些,你樣樣都好,你天下第一好。”

系統念念叨叨的,韓憫撐着頭,聽得很是滿意,忍住笑,問了一聲:“真的?”

“真的真的,要是現在把他放在我面前讓我選,我肯定還選你。”

韓憫轉回頭,再看了一眼謝鼎元的字,最後心滿意足地合上卷軸,鋪開寫了一半的書稿。

謝鼎元其人,鼎元并不是他的名字,鼎元是狀元的意思。

他十六歲時,就在江北的宋國中了狀元,後來不滿宋國朝廷頹敗,辭官歸隐。

宋國國君覺得有損顏面,便把他從宋國國境內驅逐出去,還不準人提到他的名字。

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再記得這位謝鼎元的名字。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只有偶爾流傳到市面上的字畫透露出他的所在,還流露出一個消息——

他很窮,需要寫字換錢。

沒有見過謝鼎元,也沒能幫上他,系統一直很惋惜。

柳府分做內宅外院,韓憫随柳停一起,住在外邊的院子裏,與內宅并不相關。所以與柳夫人、與柳毓并沒有太多的交集。

而柳夫人仿佛對他有些愧疚,又不好意思直接向他道歉,只好平日裏給自家兒子送東西,吃的用的,總是給韓憫準備一份一模一樣的。

連江渙江師兄都沒有的待遇。

就這麽過了幾日,韓憫閑時窩在房裏寫話本。

寫完兩沓紙,終于把總的第五冊 、《聖上與探花郎二三事》第一卷寫了一半。

熬了一夜,眼睛有點花,破曉時分,韓憫整理好書稿,爬上床去眯一會兒。

睡了沒多久,恍惚聽見有人喊他。

楚钰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沒生病啊。韓憫?”

韓憫費力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啊?你怎麽從話本裏……”

你怎麽從話本裏跑出來了?

話說了一半,韓憫反應過來,改口道:“怎麽了?”

“想喊你出去走走,你日日待在房裏,該不會悶壞了吧?”

韓憫揉了揉眼睛,一坐起來,蓋在身上的被子滑下去,露出懷裏抱着的長劍。

楚钰凝眸:“你?”

韓憫頓時清醒過來,把被子扯上來:“沒什麽。”

“這柄劍我好像在哪裏……”

“沒有,沒有。”

韓憫把劍藏在被子裏,自己下了床,一邊穿衣裳,一邊道:“你怎麽不去找我師兄他們玩兒?”

“你師兄去學宮了,江大人去恭王府了。”

“那你去找溫辨章,他腿不方便,跑不了。”

楚钰默了默:“溫大人知道你背地裏這麽說他嗎?”

韓憫想到溫言推着輪椅,走得飛快的模樣。

“你別告訴他。”

“對了,我這幾日在幫聖上拟定官員名冊,下個月你大概就能赴任了。”

“好,多謝。”

楚钰站起來,笑着攬住他的肩:“好同僚,以後多多關照。”

韓憫拍拍他的肩:“也請探花郎多關照。”

楚钰二話不說,就把他拖走:“那咱們出去走走吧?求你了,我都忙了幾天了。”

韓憫試圖說話:“我……”

“走了走了,我讓他們把我家的游船整理出來了,帶你去游湖,已經讓人去接溫大人了。我讓人跟溫大人說你一定會去,你不去,他一惱,你又得哄他。”

韓憫喊道:“我沒洗臉!”

“哦。”楚钰讪讪地松開手,“原來如此。”

永安城外有一個鴛鴦湖,正是春日裏,水碧山青,湖上畫舫來去。

只是礙于先皇駕崩不久,并不聞急管繁弦,也沒有勸酒取笑,倒是比往年清靜不少。

楚家原本是做镖局押镖的,水路陸路都精通,楚钰父親又特別支持兒子的文人事業,尋常文人游湖對詩,他直接給楚钰弄了條游船。

兩層高的樓船,四面無牆。

從前楚钰在恭王手下卧底,懶得與恭王的人相親相愛。直到現在,這條船才派上用場。

楚钰從底下人手裏,接過溫言的木輪椅,将他推上去。

韓憫還犯困,衣袖掩着,打着哈欠,跟在後面。

畫舫離岸,他三人靠在船尾吹風。

韓憫對楚钰道:“你爹給你弄的這是畫舫嗎?這是龍船吧?”

遠遠望去,再沒有比楚家游船再氣派的畫舫了。

楚钰道:“一條船罷了。你們能喝酒嗎?要不……”

話沒說完,另一條裝飾華麗的畫舫便靠了過來,小厮站在船頭,躬身打揖。

“不知是哪家公子在此游湖?我家公子請邀一敘。”

楚钰擺擺手:“今日不了,這兩位朋友還是我千請萬邀才來的,同你家主人說,改日吧。”

那小厮面色一變,也沒再行禮,就鑽進船艙去了。

韓憫看了一眼,只見那船身上繪着一枝并蒂紅李,料想這船的主人應當姓李。

除卻異姓王李恕——異姓王李恕是韓憫小時候就認識的,喊“小叔叔”的人,也是上回在封乾殿,李恕按着恭王的手,讓他去摸先皇的棺材。

韓憫知道,李恕不愛這些玩意兒,但他一時間也想不起來,永安城還有哪家姓李,有這樣的船。

他兩年沒回永安,想是哪家新貴。

韓憫問:“這是誰家的船?”

楚钰壓低聲音:“信王李恕家的。”

“小叔叔的?”

溫言小時候也同他們在一塊兒玩過,自然知道李恕不愛這些。

“不是信王爺的,是信王爺的外甥季恒的,那船上也應當是他。”

韓憫沒聽過這個名字,又多問了一句:“這又是誰?”

“信王爺一家從前為國戰死,德宗皇帝憐他年幼失怙,才收他做了義子,封了異姓王。他當時有個已出嫁的姐姐,他姐姐一年前喪夫,帶着兒子季恒來投奔信王爺。季恒年紀輕輕,一身纨绔子弟的惡習。信王爺不常在永安,也不知道他這個外甥仗着自己的名頭胡作非為,總之你別理他。”

溫言嫌惡地別過眼去,韓憫見他的模樣,想是溫言從前與季恒起過矛盾,才惹得溫言惱火。

而這時,那季恒也已經輕輕敲着折扇,走出船艙。

他看見坐在木輪椅上的溫言,便将折扇“唰”地張開,在他面前晃了晃。

扇面上是一副紅梅雪裏與蓑衣的圖,卻有兩三點黑褐色。

“我當是誰瘸了腿,原來是文淵侯府的溫公子。去年夏天,你同我在玉堂街搶扇子,還記得麽?手下人一時間沒控制好下手的力度,把賣扇子那老頭——”

季恒用手彈了彈扇面:“打得厲害了些,不過幸好也算是陰差陽錯,錦上添花了。”

那梅花原本長在謝逸旁出、病病歪歪的梅樹上,連顏料用的也是略暗的木紅色,兩三點黑褐,更顯得老梅病弱。

韓憫與楚钰這才知道,那兩三點黑褐色的,是血。

季恒“呵呵”笑了兩聲,又看見韓憫,轉頭去問小厮:“那是誰?”

小厮低聲答了,他轉回頭,笑着看向韓憫:“久仰。”

作者有話要說:危·季恒·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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