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擁住對方

離開齊國營帳之後, 或許是受了涼,或許是發現再無可救,公孫論回去就病倒了。

但還是沒有耽擱, 他堅持趕回宋國國都, 宋君連夜召見他。

這幾日宋君吃不下睡不好, 生怕一覺醒來,就傳來齊軍北渡的消息,急得嘴角起了好幾個燎泡。

聽說公孫論又病了,他更是着急, 直接頒旨,讓送人的馬車直接進宮。

他緊緊地握住公孫論的手, 語氣近乎哀求:“公孫先生,事情怎麽樣了?齊國能否退兵?”

公孫論張了張口, 虛弱地說不出話, 只能從袖中拿出那份文書。

宋君松開他的手,着急忙慌地把文書接過去,兩三眼匆匆看過。

齊國能退兵,不過要宋國割讓西北的十五個鎮子。

能退兵就好, 宋君看着文書, 竟笑了出來。

他撫着文書:“好,甚好甚好, 快去傳幾位大人, 商議割讓事宜。”

原本公孫論自覺沒有辦成事情, 愧見皇帝,如今見他這副模樣,只覺得手腳冰涼,如同堕入渭水之中。

他哇地嘔了一口鮮血, 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宋君連夜讓人拟好請罪與割讓西北的文書,還附帶一卷西北重鎮的地圖。

送去渭水南邊的營帳之後,齊國人卻把東西退回來了。

說讓他們派個使臣,親自送去永安,這樣禮數才算周全。

齊國還順便把趙存的屍體送回去了,趙存一直保持着坐在私制龍椅上的姿勢,一支箭把他釘在上邊。

宋君不敢不應,連忙挑了個使臣,再次整裝,前往齊國。

至于趙存的屍體,他看見了就來氣,看也沒看一眼。

底下人見他如此,也懶得多管。

只有趙存的親生妹妹趙殷,找了個地方把他葬下。

旁人都說手足情深,只有趙殷自己知道,她不過是覺得自己這個哥哥,滑稽又可笑,忍不住再去看一次。

這回出使齊國,宋君當然不敢再把她也送去。

她從齊國回來之後,除了在金殿上做了一場戲,一直都閉門謝客,一副被吓壞的模樣。有旁的人來問,她只說齊君模樣兇悍、殘暴不仁,是個猛虎似的人物。

其他公主一聽這話,吓得腿都軟了,宋君還沒發話,就都稱病不出。

宋君也就徹底歇了和親的心思。

幾日後,傅讓回到永安。

到的時候正是半夜,在府裏歇了一晚,次日一早進宮。

他在宮門口下了馬車,正好遇見韓憫——

一輛馬車直接停在宮門前,裏邊人掀開簾子,對侍衛道:“早,今天是我當值。”

守門的侍衛朝他抱拳:“小韓大人。”

說着,他就撤開腳步,要讓馬車進去。

這不對啊!傅讓追上去。

“等等等等,你怎麽能這樣進去?我是王爺我還得下車呢。”

這時已是十月下旬,天氣變得很快,韓憫又怕冷,穿得厚實。

他把手指從厚厚的衣袖裏伸出來一小節,掀開簾子,看向傅讓,理直氣壯道:“我身體弱,聖上特意賜我車辇,準我可以這樣進宮。”

他一掀開車簾,傅讓就覺得一股暖氣撲面而來。

傅讓癟了癟嘴,小聲嘀咕道:“這也太偏心了,難道你才是皇兄失散多年的弟弟嗎?”

韓憫笑着道:“那你上來吧。”

傅讓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是很高興,但還是上去了。

馬車行得平穩,傅讓撩起衣袖:“你這馬車裏好熱啊。”

頓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韓憫是真的身體不好,要好好養着。

韓憫只問:“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太晚了,就沒有進宮。”

“宋國的事情可還妥當?”

“我親自出馬,能不妥當嗎?”傅讓攬住他的肩,“當然了,你也料事如神。”

韓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公孫先生……”

“聽說他回去之後就病倒了。不過臨走時,他對我連說了兩句‘後生可畏’,我覺得應該不是對我,是對你。”

韓憫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原來惺惺相惜,公孫老先生對他也是如此,盡管從來不曾見過。

馬上就是冬天,他們還同樣都病了,或許這也算是一種緣分。

大概是從前受的傷太多,又沒有好好地養回來,到了冬天,韓憫就會反反複複地鬧些小病。

于是宮裏給梁老太醫放了假,讓他長住在韓府,給韓憫調理身體。

珍稀的藥材也如流水一般送到韓府去,今年秋狩得來的皮毛都給韓憫裁衣裳,怕他不方便穿,還特意幫他縫在官服裏做內襯。

他怕冷,福寧殿裏也早早地燒起地龍。

暖和得過了頭,傅詢就換上單薄的夏衣,十分遷就。

宋國使臣到達永安時,已經是冬月中旬。

紫宸殿的朝會上,他們雙手奉上西北的輿圖。

這日也是韓憫當值,他揣着手爐,坐在傅詢身邊,看着內侍将輿圖與文書都放在傅詢面前。

趁所有人都沒注意,他往傅詢那邊挪了挪。

他也想看。

羊皮輿圖被展開,輿圖十分精致,烏墨清香。宋君為了讨好傅詢,已經把西北的疆土都劃給了齊國。

傅詢垂下眼睛,只看了一眼,然後偏頭看向韓憫。

韓憫悄悄朝他揚起唇角。

傅詢也朝他笑了笑,将別樣的神色都藏在笑意後頭。

其實他很清楚,韓憫憐惜百姓,心是暖和的,圖謀西北也好,推行新法也好,都是為了他想要的那個齊國努力。

傅詢自覺與他不太相同,他對西北、對宋國,不過是出自男人心裏的掌控欲。

他那時在西北,騎着馬站在沙丘上,順着漠上一道罕見的小水流望去,看見水草豐茂的那個鎮子,就覺得很不錯,可以用來養馬練兵。

練好了兵,就可以把宋國踏平。

再簡單不過的想法。

他想把看上的東西都握在手裏。

雖然和韓憫的想法不太一樣,但是傅詢一直沒有表露出來,反倒還很順着他。

韓憫想要個明君,要史書上君臣相得的篇章,要民間明君賢臣的佳話,他假扮一個明君,也不是什麽難事。

傅詢有時又想,得虧還有韓憫在。

否則等他把想要的都拿在手裏,恐怕就忍不住把天下當做自己的所有物,照着自己的心意,随便擺弄。

控制欲催生出毀滅欲,到時惹得民情憤懑,遺臭萬年。

所以說,明君賢臣相互成就。

傅詢整理好心思,看向殿上使臣。

而後便是與使臣之間的客套話,傅詢再指了幾個人去做交接的事宜,內侍便喊了一聲“退朝”。

百官叩拜,山呼萬歲。

傅詢起身離開,韓憫也收好紙筆,跟着他去了後殿。

傅詢擡手屏退随侍,握了一下韓憫的手,手爐還是暖和的。

韓憫笑着道:“恭喜陛下得償所願。”

傅詢卻淡淡道:“同喜。”

這話正經得有些過分,韓憫擡眼看他,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後很默契地各自張開雙臂,擁住對方。

趁着宋國使臣還沒離開,韓憫托傅讓去問他們一些事情。

他攏着手,躲在角落裏等着。

在渭水畔,一直是傅讓同他們交涉,如今要問起事情,也是傅讓比較方便。

等了一會兒,傅讓辭過使臣,往四周看了看。

韓憫探出腦袋:“這邊,這邊。”

傅讓這才看見他,大步朝他走去。

韓憫問:“怎麽樣?”

“他們來時,公孫老先生的病還沒好,老人家就是這樣的,可能要病一整個冬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

他沒有說下去。

韓憫抿了抿唇角,又問:“那榮寧公主呢?”

“她也病着,一直閉門不出。”

“好。”

趙殷走時,從梁老太醫那裏要來兩顆假死藥,傅詢也承諾了,齊國安排在宋國宮裏的人會幫她離開。

她大約是正在等待時機。

傅讓疑惑地看着他:“你問她做什麽?”

“她在這裏的時候,和我關系還不錯,我擔心她回去之後受苦,就想問問。”

“嗯。那你怎麽不自己去問?”

“宋君多疑,要是我去問,原本出自好心,只怕反倒害了他們。”

“也是。”

不知不覺,很快就到了臘月十四。

從昨日夜裏,天上就飄起小雪。今早韓憫推開窗戶一看,天地都是白的。

然後小劑子端着早飯小跑進來,讓他不要玩了。

韓憫讪讪地縮回伸出的手,把窗扇關上。

他穿了好幾件衣裳,才套上紅色官服,最後披上大氅。

小劑子幫他把毛茸茸的兔毛帽子戴上,他也伸手捂了一下小劑子的耳朵。

“我先走啦,你不用跟了。”

“是。”

馬車就等在門前,韓憫一出家門,就能上馬車。

一路行至福寧殿前,正巧看見一行人就在臺階上。

他跳下馬車,迎着冷風喊了一聲:“辨章!”

一行人都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着他。

“還不快點過來,就數你最遲了。”

韓憫穿得笨重,下着雪,臺階上也有些滑,他小心地登上臺階——

穿成這樣,要是摔在地上爬不起來就丢人了。

過了有一會兒,他才走到朋友們面前。

明日就是臘月十五,今年最後一次大朝會。

今年也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年,要過好這個年,他們也不容易,得提早一天過來開個小會。

韓憫看見謝岩:“你回來啦?什麽時候回來的?”

謝岩道:“昨日夜裏。”

韓憫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不錯不錯,去赴任一趟,連衣裳都變好了。”

“不是……”

“我懂得,我懂得。”韓憫笑着再拽了拽楚钰的袖子,“一樣的料子,啧,楚大少對我也沒有這麽慷慨。”

謝岩暗中觀察楚钰的神色,只道:“都是少爺賞賜。”

如從前一般,楚钰沒理他,反倒捋了一把韓憫的兔毛帽子:“我倒是想慷慨,可沒有這麽多的毛啊皮啊的。”

楚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層一層地數他的衣裳:“上回你還說,我睡覺要十幾只鵝的鵝毛。讓我看看啊,這是狐貍毛的,這是兔毛的……”

“啧,聖上怕不是把整個獵場給你穿在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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